黔州城,神医百草堂。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把了把夏云岚的脉,又翻了翻夏云岚的眼皮,无可奈何地摇头道:“这位姑娘身毫无异状,老夫行医数十载,居然瞧不出来……”
“瞧、不、出、来?”夜凝尘重复了一遍老大夫的话,声音阴郁而缓慢,仿佛来自地狱,一字一顿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吓得这段时间以来习惯了夜凝尘柔声温语的夏云岚心脏“呯呯呯”跳了几下。
此时的夜凝尘已取下了繇山掌门标志性的银色面具,依旧戴着先前的人皮面具,并用黑色斗蓬遮去了大半张脸,冰薄的唇和线条分明的下巴看在陌生人眼,大概也是一副江湖危险人物的样子。
老大夫显然被吓住了,苦着脸哆哆嗦嗦地道:“这位大……大侠,不是老夫不肯医治,实是老夫医术浅薄,无能为力啊……不过,大侠身的毒伤老夫或许能有办法……”
“师父——”看到年纪一大把、慈眉善目的老大夫诚惶诚恐的样子,夏云岚不由轻轻抬了抬嘴角,对夜凝尘软软笑道:“医者开医馆也是为了赚钱,谁会把送进门来的钱财往外推?但凡能够医治,老大夫总不会不尽心……其实我的病一时半会儿也无大碍,不如先让老大夫先为你瞧瞧毒伤。”
“你可知这黔州城,哪家医馆擅治疑难杂症?”听了夏云岚的话,夜凝尘稍稍缓和了语气向老大夫问道。
老大夫赶忙指了指东南方道:“往东十里,再往南五六里,有家医馆叫做‘生杀堂’,专治各类疑难杂症。不过,那里……”
不等老大夫说完,夜凝尘已抱起夏云岚出了百草堂,径直向东南方掠去。
夏云岚全身软得像初春的柳条,靠在夜凝尘怀里道:“师父,哪有医馆叫做‘生杀堂’的?只怕不是什么好地方……师父便要去,也先治好了自己的毒伤再去不迟。”
夜凝尘仿佛没有听到夏云岚的话,清晨的黔州城街道,兀自走得疾步如风。
夏云岚闭了嘴,她知道师父的固执,也知道师父的担心。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担心的要命?她的身体查不出任何异状,可神思却昏昏欲睡,骨头似乎在一寸寸变软,浓郁的花香始终缭绕不去。
当夜凝尘将她放下来时,她觉得自己像一条刚刚出生的毛毛虫,浑身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直得起来。
她一直强打着精神,装得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然而聪明如师父,又岂会看不出来?两个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瑶月很有可能已经死去,林昆那样的人大概宁死也不会让她好过。这样怪的病症,放在二十五世纪恐怕也是一个医学难题,在这落后的苍云大陆,又有谁能够医治得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不久之后,会在哪一次的睡梦再不醒来。亦或许终其一生,都会这样如同毛毛虫般活着。
她想过让师父带她去找司马连皓,他是最有可能救她的人。可是她既怕来不及,又怕他束手无策。
如果命运终归是一场死亡,倒不如在最后的时光里守在至爱之人身旁,像现在这样,在师父的怀抱里永久沉睡,不也算得一个幸福的终结吗?
“云岚,不要睡——”眼见夏云岚双睫低垂,昏沉欲眠,夜凝尘的声音里有一丝张惶。
鬼师借命——据说,若是被借命之人始终保持清醒,便可躲过鬼师的召魂术。
“师父……”夏云岚抬了一下眼睛,唇角勾起一抹笑靥,安慰地柔声道:“你放心,我醒着……”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鬼师借命的仪式应该已经结束,她即使睡过去其实也未必会死,可师父似乎很害怕冒这个险。
她还有许多话要对师父说,若是生杀堂也对她的病无可奈何,她让师父找一个安安静静无人打扰的地方,把心里的话都对师父说出来。
轮回之事,她原不相信,然世间既有鬼师借命这等不可思议的法术,转世轮回也未必全是子虚乌有。
万一真有来世,她总要与师父约定个相认的方式……
思想之间,头顶忽然一暗,夜凝尘抱着她走进了一个充斥着淡淡药草味儿的房间。
夏云岚睁大眼睛,模模糊糊看见昏暗的房间里坐着一个男子。本来,她这样的状态,再加这样的光线,应该很不容易瞧见房间里的人。但那男子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袍,红得格外耀眼夺目,她便是想要忽视也忽视不得。
平常的医馆药堂,见人进来总要例行公事地打个招呼,问一句有什么不舒服?那红袍人却偏偏什么话也不说,只静静盯着夜凝尘和夏云岚,好像打定了主意要等他们先开口似的。
“这位大夫——”夜凝尘对着那一点儿也不像大夫的红袍男子道:“请你看看……”
夏云岚的心有点酸,师父作为繇山掌门,说起话来向来凛然不可侵犯,可现在为了自己,声音里竟不由自主地带了几许乞求的成分。
“她了花蛊。”好在不等夜凝尘说完,那红袍男子已经开了口。
夏云岚蓦地一喜,想这位大夫省去一切望闻问切,竟直接道出了她的病源。那么,自己是死不了的了?
“大夫能否医治?”听夜凝尘的声音,显然夏云岚还要欢喜。
红袍男子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夜凝尘面前,低头对着夏云岚看了很久。
夏云岚以为这位大夫要望闻问切,配合地扭过脸来,对红袍男子友好地笑了笑。
不料红袍男子将夏云岚仔仔细细打量过一番之后,又走回原来的地方坐了下来,慢悠悠冷声道:“我为什么要为她医治?”
“……”听得红袍男子这句话,夏云岚有些无语。敢情这红袍男子开医馆,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赚钱么?
夜凝尘也微微怔了一下,却很快道:“大夫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红袍男子面无表情地道:“黔州城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这生杀堂的规矩……你们是哪里人?”
夜凝尘正待开口,那红袍男子又道:“我这生杀堂的第一条规矩是,若到此之人有一句谎言,不医。”
“在下繇山掌门夜凝尘。”夏云岚没想到,师父竟一下报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是你的什么人?”听到繇山掌门的大名,红袍男子非但没有表示出吃惊,甚至没有显示出几分尊敬,反而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继续问道。
“师父——”夏云岚很是看不惯红袍男子对待夜凝尘的语气态度,忍不住道:“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衙门,凭什么定那么多规矩?而且大夫自来只有望闻问切,哪有管别人那么多闲事的?我瞧这人根本不懂什么医术,咱们还是走吧。”
红袍男子眯了眯眼睛,显然想不到夏云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凡来到生杀堂的,凭他是达官贵人,还是江湖豪杰,都不得不低声下气哀哀乞求。似夏云岚这等病得不轻还蛮不在乎的人,他倒是从来未曾见过。
“你是他的徒弟?”红袍男子意味深长地再次打量了夏云岚一眼,慢声问道。
“关你什么事?”夏云岚有气无力却很不客气地道。
“呵呵……”红袍男子不怒反笑,盯着夏云岚的眼睛道:“你是谁?”
“干嘛告诉你?”夏云岚仿佛打定了主意要为师父讨回面子般,句句对这红袍男子没有好声气。
不是她真的不将生死放在心,窥见了生的希望,她岂会甘心去死?只是,深谙人性的她知道,对付这样的人,必须一反常态、与众不同。唯有与众不同,才能引起这样的人的兴趣。
当这人对她有了兴趣,应该不会由着她去死了。
夜凝尘似乎也明白了夏云岚的心思,是以一直在旁沉默着,没有加以阻止。
红袍男子似乎果然对夏云岚产生了兴趣,微微勾唇笑道:“繇山掌门唯一的弟子夏云岚——我猜的对不对?”
“这也不用猜。”夏云岚嗤之以鼻地道:“天下人都知道繇山掌门只有一个弟子,我既叫了他师父,任何人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我是谁。”
“是吗?”红袍男子诡谲地笑道:“可天下人虽知道夏云岚是繇山掌门唯一的弟子,却未必知道夏云岚的另外两重身份。”
“你知道?”夏云岚眉梢轻轻跳了两下,心里有点儿不安,嘴却不肯示弱地问。
“将军府最不受待见的嫡女,祁王府最受宠爱的正妃——”红袍男子不急不缓地道出了这两句话。
夏云岚心里吃了一惊,口兀自不动声色地道:“你这陈年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我是将军嫡女不错,但与祁王却早已夫妻情绝,你竟不曾得知么?”
“夫妻情绝?”红袍男子怔了一下。
夏云岚大是怪,难不成这红袍男子认得自己?他听到师父报出繇山掌门的身份时也没有这份惊讶,此时却何以惊讶于自己和萧玄胤的“夫妻情绝”?
可惜生杀堂光线太过昏暗,她使劲儿瞪大了眼睛也瞧不清这男子的面貌,更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这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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