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解答她心里的疑惑般,司马连皓用略带苦涩的声音道:“云岚,我看到满街花灯下,你师父一路牵着你的手……我听到你对他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喜欢起一个人来,是那种样子……”
“……”夏云岚没有说话,往日种种犹在目前,她爱的人却已经永隔天涯,再也找不回、看不见。
“云岚,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见夏云岚满目酸涩,目光泫然,司马连皓抱歉地道:“原以为你师父会和你一起前来寻仇,我留在这里,也是为了从中调停,却不想来的只有你一人……”
“司马兄!”夏云岚无法再听下去,打断了司马连皓的话道:“咱们能聊点儿愉快的事吗?”
司马连皓知道自己的话又于无意间伤到了夏云岚,忙转移了话题道:“你想聊点儿什么?”
夏云岚低头默然片刻,调整了一下情绪,抬起头来时,已一脸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想送你两个丫头。”
司马连皓将夏云岚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这才道:“你自己尚且孤身一人,又从哪里找两个丫头来送我?”
夏云岚认真地道:“这两个丫头你见过的,便是浅画、璃月。我想了想,祁王如今做了皇帝,将来后宫中的争斗必然比祁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不放心那两个丫头留在那样的环境里,所以要设法接她们出来。但接出来之后,却不知安置在哪里。你对璃月曾有过大恩,现在身边又少人服侍,不如便叫她们跟着你吧。”
“好。”司马连皓竟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道:“你何时去接她们出来?咱们要从宫里带人,势必要周密计划一番。”
“你要和我一起去么?”夏云岚道:“虽然我叫她们跟着你,你可也不必冒险去接她们。”
“云岚,我说过,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便陪你到哪里,你忘了吗?”司马连皓看着夏云岚,目光里深情款款。
夏云岚没有说话,她是要离开苍云大陆的,他能跟着走吗?
翌日清晨,夏云岚和司马连皓告别了宇文拓和金燕子,从客栈中牵出被小二刷洗干净的小白马,径直向承夏国驰去。
宇文拓和金燕子知道司马连皓不受金银,是以送了他一匹毛色如缎子般光滑闪亮的栗青马。那马比小白马直直高出一头,昂首阔步间威猛雄壮犹如马中王者,偏偏不知被谁起了个一点儿也不威猛雄壮的名字,叫做“青青”。
夏云岚每次看着这马,再听司马连皓叫这马的名字,便憋不住有些想笑。
照宇文拓和金燕子的想象,二人共乘一骑,天涯海角走下去,迟早总能擦出些爱情的火花,却不料夏云岚自有一匹小白马寄养在客栈中。
过了归雁山地界,时间虽已至初冬,比起苍狼国来倒暖和了许多。
二人正商量着扔掉多余的衣物,一路轻装前往天武城时,后面忽然一骑快马追来,手持盖着苍狼国主印鉴的手谕,说宫中有个至关重要之人得了怪病,请司马连皓立即回宫救治。
“至关重要之人?”司马连皓有些怀疑地看着来人道:“对国主至关重要之人无非皇后而已,我们离宫时皇后尚且好好的,其他人又有哪个值得本公子回去?”
那人低首俯身道:“属下不知……国主言道,原不该打扰公子,无奈事出突然,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请司马公子无论如何回去一趟。”
“既如此,为何不明言得病之人是谁,又是如何发的病?”司马连皓有些不悦。
夏云岚转了转眼珠,将司马连皓拉在一边,低声笑道:“你猜会不会是宇文寿?大概那个不争气的莽撞孩子又犯了混,不小心弄伤了自己,所以他才不便明言。”
司马连皓道:“若是宇文寿,便随他去吧,咱们还是接着去天武城。”
“宇文寿虽然不重要,苍狼国主的面子却重要。”夏云岚劝道:“看在人家半夜三更放心让妻子单独陪你的份上,你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不是?”
司马连皓抽了抽嘴角,沉吟片刻道:“只是此地到天武城长路漫漫,我怎放心你一人独行?”
夏云岚道:“这中间的路我又不是第一次独行,有什么不放心的?你无需为我担心,待我接出浅画璃月,便到灵皓国的白泽城中寻找逍遥王,咱们将来在那里相会即可。”
关于南宫楚楚和玉倾城之事,夏云岚已于这几日告诉过司马连皓。
司马连皓眼神缱绻地看着夏云岚道:“山长水远,前路未卜,叫我怎么放心得下?云岚,不如你陪我一起暂回雷谷城可好?”
夏云岚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看着天武城的方向道:“我已叫浅画璃月等了太久,宫中险恶,早一日接她们出来,我也可早一日免却牵挂。”
“呵呵,有皇帝加意保护,她们暂时能有什么危险?”司马连皓苦笑了一声,酸声道:“云岚,你只是怕跟我回去,叫金燕子看到,又要尽力撮合咱们是不是?”
夏云岚被司马连皓猜中心思,心里微微尴尬了一下,面上兀自声色不动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难道不知,越是被皇帝加意保护的人,越是容易遭人嫉妒陷害吗?我从前把容婕和夏静柔得罪得不轻,如今萧玄胤忙于国事,那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难保不会趁机对两个丫头下手。”
“好吧——”司马连皓勉强接受了夏云岚的解释,道:“你先在天武城里等我几日,我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一定去找你。咱们同往灵皓国,也可免了一路寂寞。”
夏云岚道:“这却难说,我一到天武城,自然要设法接两个丫头出宫。接了两个丫头出宫,自然要一刻不能耽误地离开天武城,未必有等你的时间。”
司马连皓想了一下,亦知夏云岚说得不错,只得无奈地道:“既如此,咱们便在灵皓国逍遥王府相会罢。云岚……”司马连皓深深看着夏云岚,握住了她的手道:“咱们不见不散。”
“嗯……”夏云岚点了点头,避开了司马连皓的眼神道:“将来总有再见面的时候,你又何必如此依依不舍?”
司马连皓轻轻叹了口气,松开夏云岚的手,调转了马头道:“你说得是……总有再见面的时候……”
夏云岚觉得司马连皓的声音里有深深的惆怅和落寞,她晓得是自己的淡漠伤了他的心。可是她的心里委实没有丝毫离别的伤感。自与萧玄胤分开后,她的心好像一日比一日冷硬,对于世间的一切再无所留恋、无所在乎。
有司马连皓在身边,她觉得挺好。没有他在身边,她也并不难过。
她的年纪还轻,却时常有一种“世事不过如此”的感觉。
司马连皓走后,她一人一马前往天武城,一路上但觉商业比往时繁荣了许多,百姓们大多喜气洋洋,路畔茶肆里的说书先生竞夸新皇仁政善德,又说新皇雄才大略,他日必将一统天下。
夏云岚初时心里甚不是滋味,走过几个州县之后,却也渐渐释然起来。
她第一次想到,萧玄胤那样的人,其实是很适合当皇帝的。
他有足够的野心和抱负,也有足够的治国之才,更有雷霆手段。这样的人不当皇帝,反而是一种浪费。
而她,打小起便对政治斗争没什么兴趣。她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她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不过是为了要过上那样的生活。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她既不喜欢劳心,也不喜欢劳力,所以她和他,注定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
每个人都应该去做自己擅长的事,原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个人选择不同而已。
他喜欢江山如画、青史留名,她追求心灵的自由自在、身体的无拘无束。爱情对于他们,不过是一场错误的邂逅而已。
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她的心平静了许多,对他的怨恨也减淡了许多。她觉得,此时的她,甚至可以和他做一番心平气和的长谈。
只是,她了解他的固执,亦领教过他的霸道,她固然不愿勉强他,他却定然非要勉强于她。
是以到了天武城之后,她并没有找他长谈,劝他放了自己、放了浅画璃月,而是找了位宫中拉泔水的大娘,将那大娘用蒙汗药药倒之后,自己扮作大娘的模样,拉着改装过的泔水车进了皇宫。
拉泔水通常是在刚刚入夜时分,此时光线最是昏暗,加上夏云岚绝妙的易容术和惟妙惟肖的演技,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骗过守卫混进了皇宫。
到了拉泔水的地方,她装作身体不适,捶着腰与宫中嬷嬷攀谈了几句,不但很快获悉中宫的位置,而且意外得知“皇上现今不在宫中”。
她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然而放松的同时,却又莫名地掠过一丝失落。眼前偌大的、华美的皇宫,好像因着那人的“不在”,瞬间变成了一副镶嵌在画里的风景,虚幻而又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