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弯腰拉着泔水车往回走的时候,她找了个偏僻处将泔水车藏起,而后猫着腰、沿着树影墙阴向中宫潜去。
到了中宫侧墙外,夏云岚足尖轻点,跃上树枝掩盖的墙头,正待跳下去寻找浅画、璃月,不想中宫的大门突然在此刻被人拍得山响。
夏云岚皱了一下眉头,在墙头匍匐下来,留心观察宫中动静。
浅画、璃月带着几个宫女从内院迎了出来,大门开处,但见打扮得富丽堂皇、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在容婕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两人身后跟着数十名宫女、太监,跨进大门后,那些宫女太监立即分列两旁,将浅画、璃月和中宫众婢女夹在了中间。
“见过太后,见过容贵妃——”浅画、璃月脸上掠过一丝戒备之色,却不得不低头俯身跪了下去。
太后傲慢地扫了两个丫头一眼,并不叫她们起身,只明知故问地道:“你们家主子,到现在还不曾回宫么?”
“回太后,是——”两个丫头恭恭敬敬地答道。
“真是个没教养、没规矩的女子!”太后嘴里“啐”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丫头道:“主子如此浮浪,看你们两个的模样,亦是一脸狐媚子气,可知有其主必有其仆。”
“噌”地一声,太后的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得夏云岚眼睛里怒火熊熊。
说自己没教养、没规矩也罢了,浅画璃月离了自己,一脸楚楚可怜、栖栖遑遑的模样,叫人疼爱尚且来不及,哪里有半点儿狐媚子气了?
先皇已经故去,豫王已经失势,难为这位太后的气焰如何还敢如此嚣张?
忆及多年前的中秋之夜,这位太后差点儿在容婕的调唆下要了自己的命,夏云岚便恨不得飞身下去,将这太后好好教训一番,叫她说话之前长点儿心。
但她此次只欲不声不响带走浅画璃月,无谓争这些言语上的闲气,当下只压抑了胸中怒意,叫自己像个局外人般冷眼看着院中情形。
浅画、璃月两张俏脸憋得紫涨,像两个受了委屈无处诉说的孩子。过了一会儿,浅画大着胆子抬头道:“我家小姐乃是在外学艺,请太后……请太后不要污辱我家小姐……”
“哼!学艺?”容婕尖着嗓子刻薄地道:“古今哪有嫁了人的妇人在外学艺的道理?你们家主子在外做什么丑事,你们两个深宫里的小丫头如何知晓?”
夏云岚捏紧了墙头的一片瓦,松开手时,那瓦片已经被捏作了齑粉。
浅画显然比她更加生气,跪直了身子瞪着容婕道:“容贵妃,说话是要讲证据的,皇上相信我家小姐,你……你凭什么说我家小姐在外……”
“大胆贱婢!”太后老脸一寒,打断了浅画的话怒声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就用这样的态度对贵妃说话吗?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璃月忙拉了拉浅画的衣袖,颤声道:“太后息怒,贵妃娘娘息怒……浅画她年幼无知,请太后、贵妃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年幼无知?呵呵……”容婕冷声笑道:“小贱蹄子,你倒会为她开脱——这贱婢今年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吧?你拿什么理由为她开脱不好,偏要说什么年幼无知!”
璃月怔了一下,她长年与浅画共居一处,一直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妹,竟忘了时光匆匆,浅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婢子没有年幼无知!”浅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容婕的恶意嘲讽里梗直了脖子道:“我家小姐人品正直、心地高洁,皇上对她信任有加。你这般在背后侮辱于她,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定然不会轻饶于你……”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落在浅画仰起的脸上。
容婕竟不顾身份,亲自动手扇了浅画一个耳光。
浅画娇嫩白皙的半张脸瞬间变得又红又肿,张大眼睛定定望着容婕,眼睛里满是愤恨。
“作死的贱婢!”容婕不依不饶地叫道:“皇上和你家主子纵容得你无法无天,今日叫本宫替他们好好教训教训你!珊瑚——将她带回本宫宫中,仔细教教她宫里的规矩!”
是可忍孰不可忍——夏云岚双眼一眯,正待跳下去问问容婕要教浅画什么规矩,敞开的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容贵妃——皇上曾有交待,任何人不经老身允许,皆不得私闯中宫。你今日擅自到此,是忘了皇上的吩咐呢,还是将皇上的吩咐不当回事?”
“甘婆婆——”夏云岚一声惊呼差点儿冲口而出,看着宫门外带着一群侍卫、太监走进来的甘婆婆,心中只觉酸酸暖暖甜甜,说不清多少种滋味掺杂在一起。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青鸾峰上,甘婆婆素衣简服,便与一个普通乡村中慈祥的老婆婆并无两样。此时此刻,甘婆婆一身锦衣华服,气势之威严,举止之雍容,竟丝毫不输长居人上、作威作福的太后。
夏云岚捂住了嘴,顿下了身子,突然觉得这样的甘婆婆有些遥远、有些霸气,又有些陌生。
听得甘婆婆言语,原本疾言厉色的容婕居然闭上了嘴,像只霜打了的茄子般灰溜溜地退到了太后身侧。
太后迎着甘婆婆走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原来是甘姑姑啊……”
“不敢。”甘婆婆不卑不亢地向太后微微俯了俯身,面色端严地道:“皇上晓谕宫中上下一切人等不得擅闯中宫,不知太后与容贵妃今日何事到此?”
“甘姑姑,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哀家是皇上母妃的嫡亲姐姐,亦是皇上名义上的母后,你觉得,这‘一切人等’四个字,也包括哀家在内吗?”太后抬高了下巴,看着甘婆婆居高临下地问道。
“老身不知‘一切人等’四个字包不包括太后,但却知除太后之外,今日踏入中宫的容贵妃及宫女太监全部包括在内。”甘婆婆说话的声音严肃而平静,却吓得围着浅画璃月的一干宫女太监全都不自觉地向大门处退去。
容婕脸上亦有些底气不足,然仗着太后在此,只微微变了变脸色,依旧在原地伫立未动。
“他们是哀家带来的!”看到那些吓得胆战心惊的宫女太监,太后脸上大不痛快,狠狠瞪了甘婆婆一眼道:“甘姑姑若要治他们的罪,便先将哀家捆起来叫皇上发落吧。”
听到太后这句话,夏云岚无比期待甘婆婆来句“恭敬不如从命”,然后利索地命侍卫将这嚣张跋扈的老太婆绳捆索绑起来。
然而,甘婆婆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老身不敢。天下人都知道,皇上乃是至善至孝之人,万不会允许老身如此对待太后。至于其他人等,老身却不得不依照皇上圣谕行事,万望太后恕罪——”
言罢,向身后侍卫一招手,众侍卫立即如狼似虎般迅速控制了众宫女太监。
容婕吓得面如土色,赶忙扑过去挽住了太后手臂,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道:“母后救我——”
墙头上的夏云岚冷颜一笑,不等太后说出什么来,一支千羽飞针蓦然射向树头秋果。
但听“啪”的一声,一颗果子不偏不倚砸在太后脑门上,太后瞪着甘婆婆晃了晃身子,一滩烂泥般委顿在容婕身上。
“啊——”容婕一身惨叫,下意识地放开了太后的手臂,可怜太后一大把年纪,像个面布袋般“嘭”地摔倒在地。
“来人,送太后回宫休息——”甘婆婆不慌不忙地指使几名太监扶走太后,而后将目光冷冷地看向容婕。
容婕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高声叫道:“甘姑姑,我乃当朝贵妃,你若敢叫侍卫对我无礼,回头我爹爹定然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甘婆婆目中一丝厌恶,警告地看了容婕许久,不冷不热地道:“容贵妃,这次老身可以对你不予追究,倘若下次再让老身发现你擅闯中宫,休怪老身不讲情面!”
“这中宫迟早是我的!”听到甘婆婆不打算对自己怎么样,容婕立即大了胆子,狂妄地指着中宫道:“莫说姓夏的妖女未必回来,便是回来,她在外日日与男人厮混,又哪里有脸坐这中宫之位?!”
“来人,容贵妃口出污言、诽谤皇后,将容贵妃送至净乐堂面壁三天,以示惩戒。”甘婆婆并不与容婕多话,只转身对跟来的侍卫淡淡道。
初听容婕侮辱自己,夏云岚有些后悔方才的千羽飞针不曾扔进容婕嘴里,待听到甘婆婆对容婕的处罚时,夏云岚不由心头大快。
人人都知道,净乐堂是宫中停放死尸的地方,也是最为恐怖的地方。在那样的地方待上三天,胆小的足以活活吓死,胆大的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这可比直接给她一针痛快多了。
“你敢——”容婕惨白了脸色嘶声叫道:“我何曾诽谤冤枉于她?她与那姓司马的鬼医自苍狼国一路结伴同行,难道是假的?皇上叫人假传苍狼国主旨意招那鬼医回去,难道不是事实?她做的肮脏丑事皇上都知道,难道还会让她入主中宫?啊……”
容婕话未说完,已被甘婆婆示意侍卫堵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