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夜凝尘淡淡应了一声,过了半晌道:“本座允许你保留自己的原则,不会强迫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夏云岚揉了揉眉毛,师父究竟有没有听明白,这只是一个例子、例子!她的意思是,只要她不愿意的事,他都不能够强迫她。
“你起誓吧。”夜凝尘深浅莫测的眼睛看着夏云岚道。
摇曳的灯光下,那双微泛蓝光的眸子闪射着迫人的威严。夏云岚原本想把自己的原则再明确一下,但在那双眼睛的逼迫下,竟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道:“弟子发誓,只要不违背良心道义,不违背弟子的原则,弟子便永远不会违逆师父的话。”
发完誓放下手来的时候,夏云岚头皮上有微微的汗湿。她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今夜,她好像把自己给卖了。而且,还谈了个不大花算的价钱……
“好,你去吧。”夜凝尘摆了摆手,示意夏云岚可以离开。
夏云岚又站了一会儿,很想就“不违逆师父的话”这件事再谈谈,但夜凝尘已经站起了身,向里间走去。她只能躬身施了个礼,满心不情愿地退出了房间。
回到后院右厢房,侧身躺在甘婆婆铺得平整无比的床上,夏云岚两只眼睛望着窗外明洁的月光,还是有些不大甘心。
前世里,她曾有过失去自由意志的日子,为了能够依照自己心意活着,她不惜九死一生、穿越异世。然而,答应了那样的条件,和前世里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她为自己留了后路,如果师父叫她杀人,她可以说杀人的事情违背她的良心道义。如果师父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情,她也可以说那样的事情违背她的原则。
然而,拒绝得多了,师父一气之下不教她武功,甚或想法子将她逐出师门,赶离繇山,也是件叫人颇不愉快的事。
朝思暮想,好不容易盼到师父归来,原以为可以顺顺利利地拜师学艺,从此人生一片光明。哪里知道,师父竟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唉……
想着想着,夏云岚有些气闷地睡着了。
翌日,夏云岚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唤醒。
睁开眼睛,但见窗外明月犹在,晨星未落。
先时以为是玉倾城又来捣乱,待拉开了房门,才发现门外站的是夜凝尘。
夜凝尘手上拿着把剑,显然是来叫她起床练功。
“师父……”夏云岚万分尴尬地叫了一声。做师父的来叫徒弟起床练功,叫她这做徒弟的情何以堪?
“以后每日卯时之前、酉时之后,本座会在青鸾峰玉虚台等你。”夜凝尘仿佛没有看到夏云岚尴尬的神色,淡淡说出这句话后,纵身向院外掠去。
夏云岚急忙回身到房间里拿过自己的星文剑,快步跟上前去。夜凝尘的轻功在江湖中排名第一,夏云岚本来不容易跟上,但夜凝尘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般,始终与夏云岚保持着一箭之地的距离。
向上约摸走了五六里,在一处绿萝悬挂的洞穴前,夜凝尘停了下来。
洞穴前是片五六丈见方的平台,平台东西两侧佳木遍布,南面云遮雾绕。
从这里向下望,看不见甘婆婆居住的竹篱小院,只能看得到璃华殿最高一层的琉璃瓦顶。
因接近山巅之故,这里的气温比琉华殿和甘婆婆住的小院不知低了多少,背阴处甚至还残留着去年冬天的积雪。
一阵山风过处,夏云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给你——”看到夏云岚被冻得瑟瑟发抖,夜凝尘脱下了自己的外衫递给她道。
“这个……不用了哈……”还没开始练功,就先穿了师父的衣服,夏云岚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本座的话——违背了你的良心道义吗?”夜凝尘淡淡问道。
夏云岚怔了一下,夜凝尘又道:“……违背了你的原则吗?”
“不违背不违背……”夏云岚不敢再推辞,赶忙双手接过衣服穿在身上,口里连声道:“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弟子只是担心冻坏了师父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命令,别说一辈子不违逆,便是再加几辈子也可以……
衣服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竹露竹叶的清香,令夏云岚想起遥远的牛角山上,夜凝尘那惊鸿一瞥的身影。
命运,冥冥中的命运,真是件奇怪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昨日以为遥不可及的东西,今日却近在眼前。昨日以为永远不会发生交集的人,今日却成了师徒。
夏云岚心中感慨之时,夜凝尘忽然问道:“本座听说,玉师叔教过你飞雪流云剑?”
怎地师父昨夜才回繇山,什么真的假的消息就全知道了?
夏云岚蹙了蹙眉头,恭声道:“师父,玉师祖虽然教过我一些东西,但并不曾教过我飞雪流云剑。这套剑法我只学得前十二式,乃顾风岩顾师叔所授。”
“你练来我看——”夜凝尘道。
“是。”夏云岚答应一声,抽出星文剑,将飞雪流云剑的前十二式演示了一遍。
夜凝尘看罢,不置一词,只用自己的霜华剑将那十二式重新练了一遍。
夏云岚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顾风岩的飞雪流云剑可以用行云流水、潇洒绝伦来形容,夜凝尘的飞雪流云剑则已经找不到可以用来形容的词了。
那气势、那速度……时而如万顷云烟过眼,出尘飘逸;时而似千里雪浪翻滚,磅礴肆意。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夏云岚也算见多识广的女子,仍然止不住为夜凝尘的剑法深深折服。
“师父好生厉害!”夏云岚绝非拍马地道:“不知弟子何日方能达到师父这等境界?”
夜凝尘道:“你初学乍练,不必好高骛远。本座先试试你的功夫,稍后会把后面的二十四式教给你。”
“好……”
“出剑——”夏云岚话音未落,夜凝尘的霜华剑已抵住了她的胸口。
夏云岚倒抽了口凉气。如果夜凝尘有意杀她,一招之间,自己已魂断玉虚台。
自己怎地如此大意,难道忘了前世里流传在杀手间的一句话吗?最不可能杀你的人,往往就是最可能结束你性命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杀手们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哪怕是看起来和你最为亲近的人。
夏云岚觉得,今世的自己就像一只失去了利爪的鹰、没有了毒牙的蛇,总是一不小心就陷入被动。如果前世里这等模样,恐怕有十条性命也不够送的。
她哪里知道,一个人没有了杀手的身份,其实很难再像杀手那样紧绷着去生活。何况,前世里遍地都是想要她性命的人。今世里,她知道自己大多数时候是安全的。
潜意识里,她知道师父绝对不可能要她的性命。否则,又何必脱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一个死人,难道还怕冻着不成?
“你的出剑速度太慢。”夜凝尘放下了剑,不带丝毫情绪地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师父看剑——”这次夏云岚学了乖,不等夜凝尘把话说完,已出剑向夜凝尘肩头点去。
这说开始就开始、绝不拖泥带水的风格,其实再合她的胃口不过。
然而,她的剑还未沾着夜凝尘的衣服,夜凝尘身形一闪,已到了她的背后。
她用擂台上对付外班弟子的手段,一边转身一边剑穿腋下向后刺去。
剑尖到处,夜凝尘早又不见了踪影。
夏云岚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幻影。
二十多招过后,夏云岚虽还勉强捕捉得到夜凝尘的身影,手中剑的速度却已明显跟不上。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这个道理她懂,只是今世的这具躯体实在太不争气。
终于,只听得“当啷”一声,夏云岚手腕一疼,星文剑脱手而出。
不是夜凝尘的力道震落了她的剑,而是玉虚台上的寒气激发了她的旧疾。
夏云岚疼得龇牙咧嘴,左手扶住右手手腕,勉强笑道:“师父剑术高明,弟子甘拜下风。”
“你的手……”夜凝尘没有去评论输赢,声音里隐隐一丝担忧。
夏云岚忙道:“从前的旧疾,不妨事的,疼一下就好……你看,已经没事了。”
说着,夏云岚将手伸在夜凝尘面前,转动了一下手腕。
第一天上课,她可不想因为手腕上的伤遭师父嫌弃。
夜凝尘没有说话,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夏云岚的手腕。
夏云岚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缩回手来,忽觉一股灼热的气息从夜凝尘手上传过来,原来装作不疼的手腕这下真的不疼了。
“师父……谢谢你……”夏云岚终于看出,夜凝尘此人表面上冷冷淡淡,内里其实是个极为热心的人。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夜凝尘放开了夏云岚的手,道:“今晨的训练到此为止,此处寒气颇重,晚间记得多加几件衣服。”
“可是,飞雪流云剑后面的二十四式……”
“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夜凝尘打断了夏云岚的话,说的虽然是个问句,却是命令的口气。
夏云岚心中大喜。
所谓来日方长,就是她可以长期留在青鸾峰上了?
欢喜未罢,却听得夜凝尘又冷声说道:“晚间上课,本座不希望再看见你脸上的人皮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