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雯回家又梳洗了一番，换上妈妈给她预备下乡的、刚在成衣铺做的新衣裳。她对着镜子照，把镜子里的她都照的笑了，才径直往宝石家来。王宝石和妹妹新兰在家。新兰在屋外玩，见她来了，就朝屋里告诉：“哥，夏雯姐来了。”又打量夏雯说：“夏雯姐，你真漂亮。”夏雯笑笑，和她说了几句话。宝石出来，迎她进屋。新兰说道：“哥，我上同学家玩去啦。夏雯姐，你多坐一会啊。”夏雯又和她说了几句话，看着她小鸟一样的飞走了，还把小院子的门紧紧地关上。

    进了宝石的屋子，宝石赶紧问：“上独立团的事怎么样了？”

    夏雯笑笑，先不搭言，因怕刚刚穿了一次的新衣裳弄出褶子，便脱下来，单穿一件运动衫；把外衣递给宝石；宝石接过来，替她挂在衣帽钩上。她才开言道：“成功了。男生有立冬，乔西，鲁南，罗北，陈四，也有韩广文。女生有沈韶华，薛茂兰，崔建华，张领弟，大韩，小韩，金香草，我和袁丽。还有别的班的，有的不认识。就等着发户口准迁证了。”

    宝石急着问：“说了半天，还没说有没有我啊。”

    “你没发烧吧？我说了半天，说的就是你。你就等着迁户口吧。从今天起，你还有几天反悔的机会，要是户口一迁走，后悔可就来不及啦。”她又说：“这一上午累死我了。咱俩躺着唠好不好，你躺在那张chuang上，我躺在这。”说着她慢慢地躺在宝石的chuang上，把自己躺舒服了；见宝石把他哥的被子枕头倒过来，也躺下，两人一个头朝南，一个头朝北的说话。

    王宝石说道：“我才不后悔呢，跟你在一起就更不后悔。我不像你，根红苗正。可我不服气，我爷老子要是什么大黑帮、大反动派也行，我也有点面子；可是他们不争气，‘地富反坏右’他们才排第二。我早已经心灰意冷，什么理想，什么大有作为，那不是我的事，谁乐意做谁去做。我下乡是为了逃避这个乱纷纷的世界！躲到越远越好，管他什么所在，管他什么艰难困苦，我无所谓。我现在每天看见我老子娘回家来，还要在我们这些孩子面前装着开心，我心里甭提多难受了，我无法承受这种心理压力。我要躲得远远地，给他们腾出来这个家，我要让他们有一个唉声叹气的地方。”宝石越说越来劲，就站起来一面踱步一面说，像穿透门窗、让全天下都听见似的，也不顾夏雯的拦截，又说：“夏雯，我看，你妈妈说的就对。不让你跟我在一起，她担心的也有道理。咱们俩不是一个藤上的瓜，我也真担心影响你的前程。趁着眼下就有的机会，咱俩分手吧；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在我的独木桥。我无所谓。”

    听他这么一说，夏雯“嗤”的一声笑了。说宝石：“像笼子里的老虎似的，你别转悠行吗！转悠得我迷糊。”她指指椅子，叫宝石：“你坐这儿行不行啊！”见宝石没听她的，夏雯计上心来，笑道：“你说你是51年生人，比咱们班的人都小，我不信，把你家的户口本拿来我看看，你是不是蒙我。”

    宝石不知是诈，说：“看就看。我又没骗你。”便过那屋找出来递给她。自己坐在椅子上。

    夏雯接过来，也不看，随手掖在臀下，说道：“‘哼哼’，还跟我说趁机分手哪！我告诉你王宝石，晚了！等准迁证一下来，我拿着你家的户口本就把你和我迁到一起。”说着，她坐起来，登时沉下脸，点鼓着宝石的鼻子，说：“还跟我说什么阳关道？什么独木桥！你现在后悔啦！想回头了是不是？告诉你，不行！独木桥上有我在你后边跟着呢。除非你回身把我推下去，否则你就得朝前走，从这个独木桥上走过去！跟我过家家呢？玩呢？高兴了就玩，不高兴就无所谓啦？我告诉你。跟鸡随鸡，跟狗随狗。我有所谓！”说到此处，她也觉得宝石的话不无道理，于是熄灭了肝火。说：“我也知道你委屈，我也能说出很多宽慰你的话，可是现在不能，现在宽慰了你，你就会变得没有自信心，变得逃避，变成懦夫。我可不能和一个懦夫生活一辈子。我必须逼着你从这个独木桥上走过去。因为凡是独木桥，它就不能太长。你要相信我的话。”

    王宝石也是发发牢骚，分手的话也是说说而已，哪里就愿意和她分手呢。

    她看宝石慢慢的平静了，也渐渐地高兴起来。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就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不会总没有发光之日，现在就让你在我跟前发一回光好不好。”她叫宝石：“我那上衣口袋里有一份通知，你拿出来，帮我改一改。他们上街逛去了，让我写，我哪里写过这玩意。还得你这个秀才小生帮帮我，快点，明天就用呢。”

    宝石走过去，在夏雯的衣兜拿出来那通知草稿，坐在桌子跟前看了看，说：“去掉语录，去掉什么伟大意义，干剩时间，地点，事件就很好了。”于是他找出来笔，写毕，递给夏雯，道：“写得太乱，你誊一遍吧。”

    夏雯与他交换了位置，看了一遍，说：“还是得突出政治。语录是非得在头里。不然通不过。”于是，加了一段在上边，又往下抄写。道：

    关于独立一团新战士出发赴嘉荫县的

    通知

    各学校

    一、兹定于1968年9月28日下午2时，全体新战士集合出发。

    二、集合地点在市人民体育场（南岗区红军街）。

    三、届时，所有新战士的行李等大件物品，在体育场集中，统一托运。

    四、定于同日（28日）下午3时发车（哈尔滨站），次日上午9时到达（汤旺河站）。

    五、其间，所有新战士饮食自备。

    不另行通知

    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一团

    年月日

    写毕。夏雯心情大为畅快，说：“明天再给政委看看。我是圆满完成任务了。谢谢你。”

    宝石趁机说：“别空手套白狼。给点什么奖励呀。”

    夏雯笑道：“傻瓜。给你点好脸色就是大奖了，还要什么。”说完，她看宝石猛地站起来，恐怕又受缠磨，急忙说道：“你敢。给我老实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