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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祖母之家(1)
    (1)

    很快到了夏天,天鹅洲的油菜籽老了。农人穿着粗布大褂在地里收割。鸟儿在潭边树枝上唧唧鸣叫,水在潭里青绿荡漾;风在农家阳台上吹得凉爽。农家屋旁的桃花开了又谢了,结成手指尖大的桃儿。赤露着臂膀的农妇在桃儿树下剁着树枝。菜地的菜儿青绿的,稀释着夏天的温度。天鹅洲的一切都还是平和温暖的。而多年前的洲上,如此季候会是如何情形呢?会有这夏日风中的机器轰隆?会有这宁静之中夏天的骄阳与烈日?风把潭边的树叶吹得直闪,那绿随风闪动一股凉。柳树,构树,水杉,红杏,各类树木在洲上尽情生长盛放。而久远前的故河口有这些树木人家么?鸟儿从农家屋后的树尖飞起,在空中摇摆,似被风吹着摇摆的。

    多年前,我的祖父就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某户人家里。那时这里不叫天鹅洲,叫故河口。祖父刚从湖南益阳麻河口镇的一大户人家流落至此。麻河口是益阳著名的苎麻之乡。

    三曾祖父在麻河口镇开了家纺织作坊,三曾祖母年轻,漂亮,能干,只是一直没有生育。曾祖父就把祖父过继给了三曾祖父。

    祖父三岁就过继给了三曾祖父,自小不与他自家的弟兄一起过。三曾祖父是个懦商。与三曾祖母非常相爱,对祖父也极尽疼爱。家里的小作坊,算不得厂,却收入可观,日子过的非常丰裕。由此祖父比起他的几个嫡亲兄弟来,可谓有着天壤之别。长到青年便是中等身材,长相清秀,气质文弱的一书生。就我的另几个祖父自小就自力更生,过着吃亏耐劳的穷苦农人生活。与书生搭不上边。

    曾祖父一共养育了八个儿子。祖父是曾祖父的第四个儿子。

    就我记忆深刻的有三个,一个是故河口对岸箢子口乡的幺祖父。就是小时候在堤坡上寻菜,总遇见的幺婆婆的男人。幺祖父在记忆中,总撑着一根拐杖,储着一把长长的白胡子,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很清秀而文静。也由着幺婆婆那样的贤惠美貌,温柔能干。所以幺婆婆是不能忘却的,而幺祖父倒记忆模糊。幺婆婆煎的蛋黄糍粑是不能忘却的,因为太香甜了;幺婆婆扎的稻草把子也不能忘却,因为烧过之后还是个把子,多神奇;幺婆婆泡的黄豆芝麻茶,更不能忘却,因为喝着太亲切,亲人的味道。幺婆婆的土墙屋前的大水沟,就如外公门前的大水沟一样,有着高大的扳筝子与绯红的夕阳。更有的是那一脉如夕阳柔和的亲情。幺婆婆在大水沟里捕捉来几条鱼,养着,直等我们来了吃。或做好了几桌豆腐,熬了一桌麻糖,放着,也等我们来了吃。

    每年初二,我们都要到幺婆婆家去拜年,搭着村上那条自家的渡船,爬上那个长满了柳树的大堤坡,上了某条乡间小路,寻到小路旁的某户人家。幺婆婆正在门前张望。那道儿真长,那村庄真大。走着走着,快到门前了,却走不动了,踹在那不肯走,等九江叔叔他们来背。每每这时候,九江叔叔或张本叔叔的身影真出现了。于是我们就被叔叔们背到了幺婆婆家。

    幺婆婆一共养了五个孩子,除了九江叔与张本叔外,还有一个哑巴小姑,一个七英大姑。一个张文叔叔是单身汉。

    待我们到了幺婆婆家,幺婆婆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们吃。幺婆婆的孙子不多,就三个,所以对我们特别好。而幺祖父在记忆中总是隐藏的,很少出门,也少说话。据说患有肺病。这是他不常出来的原因,素日吃饭也不上桌,就一个躲在房间吃。他独在那囚禁的天地里想什么干什么,是大家不知道的。但我们很小就知道河那边,有户人家跟我们是亲戚,那人家就是幺婆婆家。

    另外一个是三祖父。三祖父个头很高,声音洪亮,目光如炷。仿佛武侠小说里描写的英雄。至于三祖父有些什么家人,我是不知的。因为小时候只见他来,没见过他的家人来。晚上放学回家,只要是三祖父来了,在好远的地方,都能听见他说话。一般这个时候,父亲也会罕见的留在家里。

    黄昏临近,故河口的狗似乎也听见了三祖父的声音,跑到厨房找母亲要菜汤饭吃,与我家的那只叫来宝的大白狗抢得打架。鹿女说,她也记得,就是玩得很认真,也能感受到里面亲人见面的温暖,犹如母亲厨房的晚饭香。都不知道他们如此涛涛不绝的讲些什么?凑过去听,只是听不懂。三祖父每次来都住一个星期,然后就回去了。每次都是傍晚,我们都不记得他的像了。压根底,我们就没见过他的相,因为他长得实在太高,看不到。想象中,他有些象张飞,那也是我们不敢仰望的原因。所以对于三祖父,就只记得那个洪亮的声音,豪爽而温实。

    再有一个,也是个白胡子老头。是几祖父?不记得了。这个白胡子老头与前面那个白胡子的幺祖父完全相反。他是游四方的,一年四季没几天呆家里。说他是老头并不确切。因为那时他才四十岁,只是储了一把白胡子。脸容比起幺祖父还清秀些,算算应该是七祖父。他一年四季到处游走,是个卖麻糖的。

    他的麻糖又白又嫩,我可喜欢。每次只要祖母一给麻糖吃,我就知道七祖父来过。他不是专程来的,是卖麻糖来的。挑着一担麻糖从湖南到湖北差不多就卖完了。能赚多少钱,我不知道,他家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有个卖麻糖的祖父,真是幸福。

    麻糖在那时是很为劲的小吃,一般人家还没钱买。七祖父磕麻糖的小刀又快又漂亮,随便一磕,麻糖就下来了,而且贼准,不会多出一分,也不会少去一厘。都不知是七祖父的小刀好,还是他磕麻糖的水准高,再或是麻糖自己太好。总之,那是我小时候感觉非常神奇的。每每跟在七祖父的担子后面一跑两个村。七祖父也会把人家磕剩了的麻糖沫沫给我吃。就如二叔在别人家里打糍粑,把棒子上剩下的一点点糍粑沫沫,剥下来给我吃一样。那味儿格外香甜。夹着乡村温暖的饭香,或淡淡温暖的夕阳红。

    鹿女与我那时太小了,现在亦都记不清七祖父的像了。

    这是我祖父及祖父们的大致情况,再交代下我祖母的一些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