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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出生武术世家,姓许,叫七友。家中开有武馆,几个哥哥都是武功高强的人。祖母最小,是家中独女。祖母的幺哥哥如唐伯虎一样文武双全,英俊潇洒,风流成性,玩富贵人家的女人,被人暗算了。幺舅爹性格梗直,人又清爽,招人妒忌,才是真。另两个哥哥抗日战争时期被抓去当了壮丁。一个时期里,曾来信寻祖母这系人,说是到台湾去了。另一个也来过信,说是在中央,当了大官。那时我父亲还小,没读书,也不识字。祖母不敢把信给大家看,祖父虽是个秀才,却已不理会那些尘世的事了。也如幺祖父一样,撑着根拐杖,储着把白胡子,在家不出门,也不上桌子吃饭。不是患了肺病,而是得了气喘。用不得力气干活,活死人般的活着!再说,那时代没有那些是清闲的,有了,兴许还不清闲了。由此到死,祖母也不知道她娘家还有没有人活在世上。
祖父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却没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情形也如唐伯虎一样,二十四岁家道中落,凄惶后世。三曾祖父死去时,给祖父遗留了一笔财产,只是祖父从小养尊处优,还染上了打牌赌博的恶习,又不会经营,不多日就败光了。三曾祖母还是有远见的,偷着给祖母留了几个金镯子,以备子孙急用。不知怎的被祖父知道了,被逼作了赌注,输个精光。后来,祖母珍藏的唯一一个金镯子,也被拿到她娘家去了。祖母娘家里走人瘟,亲人都死了。祖母将镯子变卖了去给亲人们收尸下葬。祖父知道了,将祖母狠狠的揍了一顿,祖父说,那金镯子若是变卖,家里又可过好长节日子了!从此,祖母就成了孤家寡人,连娘家也没得个了。但为金镯子的事儿,祖母与祖父却交恶了一辈子。
祖母身世凄凉,人却四海,很讨乡亲们喜欢。而祖父套用现在的话说是个浪荡公子。但祖父年少时还是读过许多书的,中了秀才,举人,却没有做官,是当地小镇巷子的说书先生,算得上一介人才。可不知后来怎么沉沦了?
听母亲说起过,祖父年轻时每次出门,都要将祖母打一顿,因为家里能拿走的东西实在太少,他以为祖母把它们藏起来了。家里的孩子也不管,仿佛不是他生的。不回来还好,几个孩子还有得口食吃。一回来,全家人就惶恐。吃的喝的钱啊衣服什么的,一马拉收的拿走了。孩子们得饿上好几天。祖母靠在门边,抚摩着身上被祖父打出的伤痕,仰望青天,欲哭无泪。祖父一开口就骂:许七友个败家的,把金镯子典了,老子就是吃利息,都要吃好久……
祖母对祖父的恨是一辈子不化解。祖父死了,祖母在房间一声都没哭。出嬪时,祖母倒是哭了一声,哭的是,你的命好啊,葬得这么热闹。那时鹿女与我、堂弟建都不过四岁,削着光头去读幼儿园,围着个头巾,真是羞死了。堂弟建也削着光头,还给祖父骑棺。坐在上面被人抬着,吹吹打打,好不威风。他一点都不羞,也不用裹头巾,因为他是男孩子。
祖父生前不怎样,死后确实荣耀。送上坟山的花圈摆了一里路长。追悼会开了好半天,就在我家菜园篱拉外的大路上,黑压压的围了几里路远。看那情状,我好生害怕,都不敢送祖父上山。所以小时候我并不知道祖父葬在哪里?有次睡觉,还梦见祖父藏在菜园边大沟里的树兜里。去菜园摘瓜吃,看见了吓一跳。明明祖父死了,怎么还藏在树兜里呢?他死了成了鬼,倒不寻常了。后来,就病了好些日子。母亲就跟祖父说,叫他保护我好好长大,再不要来亲我了。还给祖父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叫他吃。然后我就好了。鹿女见了,奇怪的问母亲:“祖父当真吃了那些好吃的,听见了你说的那些话吗?”母亲不知道怎样来回答。就说,小孩子不懂,长大了自然懂得了。
祖母虽对祖父的感觉完全麻木,他的死或许对她来说,还是种解脱。但对孩子们却是上好。祖母在祖父上山时哭那声,完全是妒忌祖父辉煌的葬礼。晚辈们到得齐整。而后来也见证了祖母的先见之明。父亲、小姑、四婶子就先祖母而去的。祖母经历的不仅是年轻时的磨难与伤痛,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但祖母却是伟大的,在那个时期,那样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坚守着家,坚守着孩子,直把他们养育成人,成家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