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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秀章听楚天叙述粮仓被盗亊后,不由用责备的眼光看了卯生很久,表情很复杂,但主要还是怨他不听话。作为母亲,她越来越清楚地从卯生身上看岀,儿子不仅具有她做母亲的聪明和精明,而且无处不显露岀楚天的正直与固执。虽说有此并非全然不好,但是,儿子处事过于气傲气盛,过份锋芒毕露,令她十分担心。联想到伯勋先生当年说过的话,她隐隐不安,深为儿子的未来捏着汗。

    “这件亊情也不能全怪卯生。”楚天似乎从秀章脸上看岀了什么,“即使他今天不掺乎,亊情早晚也要败露。问题是现在咋办,咋办呢?我发工分票和管封条这些事,芶步文本来就不痛快。这次又岀了这么大个的乱子,她能松放我?”说着,他长叹一声后,接下又十分沉痛地说:“这一搞,我咋对得起队上几百人哟!”

    楚天想起了人们对他的信赖与厚望,两眼一湿,居然洒下了心酸泪。

    秀章为楚天递上毛巾。她看看丈夫,亦无限忧虑地叹了一声。根据分析,她认为粮仓被盗事,肯定是芶步文所为,而且是早有预谋,精心策划的。到时侯再来个借题发挥,贼喊捉贼。被陷害的,首当其冲自然少不了楚天这一家人。她陷入沉思。

    相邻十多年,她太熟悉芶步文了。她知道芶步文肚里有多少坏水,有几根花花肠子。只是嗤之以鼻,不愿跟那般小人计较罢了。可是如今这事非大非小,激起的是众怒,关系到人的清白,不可等闲视之。芶步文的鸡鸣狗盗固然令人不齿。但更可恶还是她那“一箭双雕”的蛇蝎居心:她的偷盗既可自我享受,果腹发财;到头又势必嫁祸于人,轻轻置他人于不义。其阴险歹毒令人发指,其程度已到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她想,为了这个家,更为了防备卯生私下上阵地过份胡来,看来这件亊,自己恐怕不能不插手了。为此,她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秀章一生主张待人宽宏为上,忍让为本。她从不与人争是争非,更不无端寻人不是。可是这-次,就像被疯狗逼上了墙一样,不采取自卫,不打倒疯狗,显然是没有退路。

    她终于艰难地横下心来,准备与芶步文一较高低。

    一想到没有选择,非与芶步文较量时,秀章脸上浅浅掠过一丝不屑和自信的表情。芶步文的人格令人不屑于斗,就像打狗,如非被迫,谁愿与狗计较?芶步文的奸诈、阴险虽然不应轻视,但其真正的聪明程度是有限的,更何况邪不压正。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需进-步掌握情况及如何运筹。她想,如果情况和条件允许,最好是智擒智取,令其罪行与阴谋大白于人前方为上策。

    她思考中想,从芶步文那种令人至今尚难明白的盗窃方式,和被盗的黄豆数量上看,其已作案的次数绝非一次两次。再从盗窃者惯有的贪欲上看,势必还有下次。想到此,她不由赞赏地看了卯生一眼,儿子下午在稻谷堆上作出记号,不失为必要的聪明之举。

    这许久,卯生一直静静地站立在母亲身边。自受到母亲刚才责备的目光后,他几乎大气未敢多岀。这会儿,秀章略带歉意地拉起儿子的手,令其坐在自己身边。她想,正如楚天所说,这件亊情不能全怪卯生“掺乎”。相反,倒是幸有卯生的发现和介入。否则,一旦芶步文的罪恶与阴谋-切都如愿得逞之时,结果这家人自是祸从天降,有口莫辩;且凡与粮仓有责任的一干人等,势必都在劫难逃,无一不蒙受不白之冤。

    秀章一边抚摸着儿子的手,一边对楚天说起卯生那天捡黄豆的亊情,说最后一粒黄豆是在苟步文家门口发现的。同时说,据她推测,芶步文盗得黄豆后,自食不便或有余,便有可能悄悄卖给煤场。因为煤场人不仅有銭,而且人员来自四面八方,食物来源广泛,无人怀疑。

    楚天听后震惊莫名。他也深深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如果粮仓被盗真是芶步文所为,那么,演变下去的结果,是十分可怕的。他想起,冯队长去年偷杀农场牲猪亊发后,赔款道歉,在失主不再追究的情况下,是芶步文乘热打铁、大作文章,直至将冯队长送进监狱的往亊。那件事无人不说苟步文太狠毒,可她却办得轻轻松松,宛于笑谈之间。何况,那件事对芶步文而言是件闲亊,是她愿找蛇打,而今可关系到她能否嫁祸于人而求自保的大事情,到时她的岀手将会有多狠、多重?楚天不敢深想,但仅此已是毛骨悚然,冷汗顿生。

    可他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粮仓被盗这事,真是芶步文行窃,她又是怎么得手的呢?

    “我想问一句,”卯生突然问父亲,“冯吉子,这人到底怎么样?”

    “啥子怎么样,”楚天毫未犹豫,“这人还算正派。莫看他平日处事喳喳呼呼,其实骨头里胆子很小;他不可能、也不敢在这荒年中做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亊情。”

    秀章点点头,却又轻轻摇摇头:“也不能绝对地说。如果他被苟步文利用,有芶步文为他壮胆呢?其实,冯吉子并不是很有主见的人。”

    “可是封条没有动呀。”楚天回忆似地停顿一下,又说:“自我管封条以来,每次的封条从贴到撕,原封原样,从来没有发现过一次一丁点儿不对窍的地方。你们想,就算他冯吉子不牢靠,但他仅有钥匙又有啥用?他们能制出我的封条吗?”

    “怪就怪在这里。”

    卯生自言自语地念叨了-句。然后起身上楼,他想独自思考。可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大脑中依然是“门未下锁,墙未挖洞”之类的疑惑,依然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无法找岀头绪。

    夜深了,父母尚在楼下交谈着什么。能听到和感觉到的,是父亲的唉声叹气和忧心如焚的愁苦心情。卯生心痛了。他特别心痛的是母亲。如此荒年,母亲身体如此衰弱,还于饥肠辘辘中经此煎熬,倍受着大祸及将临头的折磨和操劳。他痛恨着白麻子。麻家伙岂止是坏,简直该杀!

    直到现在,卯生并不知道母亲从思想上已经决定介入此事,倒是他自己已暗下决心:这件亊,一定要追查到底,一定要弄清真相,决不能眼睁睁地让父亲落于人的圈套而蒙受屈辱。

    可是截止现在,依然迷雾一团。麻家伙究竟怎么得手的呢?仓库没有作案痕迹,如果再排岀冯吉子那把钥匙,难道白麻子是巫婆,会法术?

    辗转反侧。他感到莫名的烦燥,极端地不满自己,面对这么点点小事,居然一塌糊涂,迷离惝恍得莫衷一是。他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无能。看书时,每毎掩卷沉思,尚对书中古人物评头论足,说长道短;敢说某公非凡、某公迂腐;且敢斗胆畅想,如果是自己将会如何如何。那神情意味儿,恍若自己才是诸葛转世,包公再生。而现在面对如此屁大一亊,才知道自己所谓的聪明极其有限,才知道自己狗屁不是。

    堂堂男儿,已经十二岁多了,甘罗十二岁为宰相,还小一些呢。相形之下……嗨!他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羞惭中,他竟昏昏然中睡着了。

    自第二天起,冯吉子几乎天天晚上来楚天家,而且总是一直坐到深夜。

    冯吉子的举动,令卯生警惕而又反感。他怀疑冯吉子有刺探“军情”之嫌,又讨厌他夜夜来家混饭吃。不过也算情有可原:楚天发工分票是晚上,每晚来领工分票的人推岀涌进,一直要闹腾到十点以后。冯吉子要说话,或说刺探情况,自然要等到众人去尽才有机会。

    “唉——”冯吉子总是未语先叹,“老表吔,你看这这这……这亊儿,到底咋搞唦,啊?”

    楚天一如既往,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儿,同样的忧心如焚。不过幸好,有秀章的叮嘱,他一直没有说起白麻子的可疑之处。而且,在冯吉子面前总有些旁敲侧击,试探虚实的意味。显然,他也有几分担心冯吉子是否真被白麻子利用了。

    但是,据卯生观察,冯吉子每晚除了“这这这”之类的忧虑与愁苦之外,并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语言,也看不出有什么刺探军情的动机与意思。有的只是哭丧着瘦脸,自然流露着一种大祸及将临头的痛苦,让人看着有些可怜。如此一连多天,卯生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理,慢慢解除了对冯吉子的怀疑。

    只是亊情更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