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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为怕饿死人,生产队原每十天分一次粮。自白麻子全权执政后,她说,那些家伙自个儿不会过日子,怪球哪个?饿死了活该!于是便改为每半月分一次粮。

    在几百人的期盼中,下半月分粮时间终于到了。如同过去,分粮时间依然安排在下午。这个“下午”,是这方农村习惯的晌午饭之后,晌午饭约下午三点。卯生早早拿起木斗去分粮食——这木斗,是斗升之斗,是有“秤凭星(心)斗凭梁(良)”由来的度量之器,如今在他家成了提篮之类器物——他家半个月的毛谷子是十五斤,他提得动,并不会因他不胜任而让人奇怪什么。

    开仓前,卯生佯装好奇,却十分认真地察看了一下封条。封条完好无损,一如当初。

    仓门开了。卯生紧随着保管走进来。他首先观察的是上次分过粮的稻谷堆。只一眼,他便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上次留下的暗记没有了;从那扩大的弯月似的茬口上看,估计起码少了一至二担稻谷。

    这初初的刹那间,卯生几乎沉不住气地大喊起来,但他只“啊”了一声,便强自忍住了。他知道这一呼喊,只要人们知道仓库粮食被人偷了,很有可能立刻惊动几百人潮水般扑向粮仓,扑向父亲和冯吉子。到那时,白麻子势必撇嘴巴扭屁股大显神通地驾驭、指挥着盛怒的群众,起哄大闹,绑架送官,从而顺利实施她的一箭双雕:掩盖罪行,嫁祸于人。

    “你叫啥子呀,卯卯儿?”冯吉子心虚地退后一步。

    “……哦,是老鼠,我看见了老鼠子。”

    杯弓蛇影,会计直拍心口。

    卯生拎着谷子回家,气喘吁吁地向母亲汇报了粮仓内的情况。

    秀章听后居然不感惊奇,仿佛她能掐会算,早已知道了什么似的。她看看卯生,语气肯定地说:

    “芶步文配有粮仓的钥匙。”

    “配钥匙?可是,封条还是没有动呀。”卯生说。

    秀章没有解释什么。她起身从厨房取岀半碗浆糊,这浆糊与楚天平常用于贴封条的一模一样,状如稠米汤水似的,清稀而又粘糊;放下浆糊,秀章又将楚天常备用的白纸封条拿岀两张。然后她亲自动手,在火炉旁边旳门页上,刷上均匀的浆糊,再如楚天一样,很认真地贴上没有字迹的封条。最后她转身对卯生说:

    “等会儿,你来,轻轻揭封条,看它破还是不破。”

    卯生恍然大悟般地“噢”了-声。但他仍有担心地说:“纸是湿的,怕会揭破吧?”

    秀章微微一笑道:“我想,要恰到好时才能动手。过早过晚,都会破。待会儿,我说揭时你才揭,看破不。”

    卯生无限崇拜地对母亲点点头。他心急如火、跃跃欲试地等了好久,直到他第三次请示时,母亲才笑道:

    “慢慢的,轻一点。”。

    卯生如得将令,扑上去一伸手,又缩回来,直到心跳平静些时,才慢慢地去揭。

    一揭——啊,太容易了!只要轻轻捻起纸端的两只角,揭起来如同剥苎麻皮一样利落。

    卯生-阵高兴,举一反三,他手舞足蹈般地大叫道:“好哇,麻家伙,难怪你将每次分粮时间都安排在后半晌,原来打的是贼主意呀!”

    秀章也如释重负地吁了-声。她思考一会儿,问儿子道:

    “卯生,你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还问,当然是今天晚上就去抓麻家伙!”

    “咋抓?”

    “叫人呐。”卯生说。他说人好叫,保证一呼百应。

    秀章拍着儿子的头,笑道:“你这里太简单。你懂不懂啥叫打草惊蛇?再说,你所叫的人中,有没有芶步文的同伙或知己?”

    卯生搔搔头后,急得“嗨”了一声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再想想吧。”秀章说。

    此前,秀章思想一直集中在苟步文行窃是如何进仓的问题上,没想揭秘如此顺利,以致下一步计划还未细加思考。但有一点很明白:做贼者心虚,即使狡滑的自命不凡的苟步文也不例外,恐怕也定是处处小心。所以行动的前提是必须保密。

    “我去约长娃子。”卯生说,“长娃子闷葫芦,嘴紧,人很可靠。”

    “你想想,具体咋办?”秀章问。

    卯生稍一沉思,道:“今晚,我和长娃子悄悄的去守住粮仓,只要麻家伙一揭封条——不,等她一开锁,我们就上去扭住她。”

    秀章摇了摇头。

    卯生一急,说:“你怕长娃子不去?”

    秀章又摇摇头。她相信长娃子会去。冯队长一伙盗杀农场那头猪的事,苟步文很努力过一阵,是她鼓动并组织人捆打过冯队长,又是她蹦上跳下将冯队长送去坐了几个月的牢。这些,长娃子不会忘记,不会不去。但是,让两个毛头孩子去对付狡猾的苟步文,她不放心。同时也担心孩子们会将事情办砸。苟步文十分机敏,善于反打正招地先发制人。倘若孩子们稍有不慎,被她猪八戒上城墙般倒打一耙,提前来个贼喊捉贼,被陷进去的很可能是无辜的孩子们。其后果不堪设想。还有,要办这件事纯属无奈,否则,她是绝不允许卯生与苟步文为敌的。那女人阴险恶毒,如果任着卯生性子,一味地与那女人斗下去,保不住,最终吃亏的将会是卯生。

    可是,谁去呢?楚天?不,这人太疾恶如仇,处事常易冲动。冯吉子吧,也不妥。现在还不能绝对肯定他不是苟步文的同伙。再扩大范围地考虑人选,人有,只是涉及保密问题,似乎都不太妥当。

    秀章无形中拿起水烟袋,居然也吸了两口。她料定苟步文今晚必有行动,而且很有可能是最后的行动。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否则必是大祸临头,坐以待毙。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会计去为最好。

    会计外队人,有文化,为人比较正直,想必不是苟步文一伙。只是这人文弱胆小,让他单独行动肯定不行。于是,她决定自己亲自陪会计走一趟,只有这样才会万无一失。

    “啥”卯生一听急了。他摇着母亲的腿说:“你不能去!哪怕——不逮白麻子了。”

    秀章身体十分衰弱,晚上黑灯瞎火,她自己也知道没有檎贼降盗的体魄。可是情况如此严峻,不去又怎么办?她拉起儿子的手,强自笑笑说:

    “我去,不是还有你保镖吗?……”

    她终于说服了卯生。而且,母子俩共同商定了两套檎贼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