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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两只老虎
    我俩来到新建路饭店——这是附近方圆五里地独一无二的饭店,很小,供应白面河捞,蒸馍,大米饭,炒菜,啤酒和白酒。我以前常来这里买蒸馍,带回家当主食〔注一〕。

    售票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有十几个菜名。我俩商量了一下,点了一盘回锅肉,一盘焦镏丸子,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小菜,再加两碗散装啤酒——这就是我们的庆贺“盛宴”了。

    由于受到“好消息”的鼓舞,燕妮格外兴奋,吃得欢,话也多,红光满面,眉飞色舞。也许是忘了我们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她用筷子夹菜往我嘴里送,引得一些人笑话。

    这时走过来一个矮个儿服务员——他是出了名的赖小子。有一次,很多顾客排着长队站在饭店灶房门口,等着凭票取面(白面河捞),他在大汤锅前操作,一块揉好的面掉在地上,他捡起来直接往河捞床里一塞,说:“压进去照样喂他们!”有人提出抗议,他说:“怎么?不爱吃?不吃回家啃窝头去!”还有一次,店里人多拥挤,他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坐在桌前吃面,他走过去,假装被人推了,站不稳,口里喊着“哎呀呀”,扑倒在那姑娘身上,吓得那姑娘丢下面碗就跑了!

    这家伙看见燕妮往我嘴里塞了一片回锅肉,就嬉皮笑脸地对燕妮说:“哎呀呀,这肉真香!给我也来一块吧?”

    燕妮瞪了他一眼,夹起一片肥肉,连肉带筷子一起塞进这人工作服的领口,说:“吃去吧!”

    这家伙还是嬉皮笑脸,一边抖着衣服,想把筷子和肉片抖出来,一边说:“哎呦,遇到一只母老虎,好凶啊!”

    燕妮朝我一指,说:“这儿还有一只公老虎,更凶!”

    我从桌子上抄起两个菜盘,一只手端着一个,站起来,威风凛凛地瞪着他。

    他仍然嬉皮笑脸,但是,看到我的那副吓人的样子,他终于退缩了!他不知道,我其实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因为被那小子扫了兴,我们不吃了,离开了饭店回家。

    我对燕妮说:“蒙山和燕萍快下学(中午放学)了,我们回去给他们做午饭吧?”

    燕妮说:“灶台上蒸锅里有馍和窝头,都是热的,他们自己会吃的。平常就是这么过的。”

    我想:“平常燕妮要上班,还是‘三班倒’,她妈常去西山,不这么过又能怎么过呢?”

    燕妮忽然想起了那件事儿,问:“你说的‘坏消息’到底是什么呢?”

    我反问:“明天是什么日子?”

    她说:“明天是8月19日,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啊!”

    我说:“明天是阴历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她说:“哦,我平时不问阴历的。你倒记得清楚!”

    我拉她的衣袖,她站住了,看着我。

    我话还没出口,眼睛先湿润了:“我们也快成牛郎织女了!”

    她不说话,眼睛里全是问号。

    我说:“我爸调湖南的事儿办成了,我们全家都要搬到湖南去了!”

    她不说话,眼睛望着天边。

    我说:“我哥不肯回湖南,他说他已经在山西扎下根了。他和边小兰已经成事实上的夫妻了。我妈说,她必须带走一个儿子,否则老了病了没人侍候!”

    她说话了,眼睛里问号后面加上了一个感叹号:“那你说的‘好消息’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我提出了回湖南的条件:同意我俩结婚。我妈答应了。”

    她说:“可我们要等三年后才能结婚。”

    我抓住她的胳膊说:“我们也可以学我哥他俩,做事实上的夫妻!”

    她眼睛里全是感叹号,提高了嗓门儿说:“做事实上的夫妻!然后就是两地分居,一年一次12天的探亲假!你不可能抛下你的爸妈和奶奶再调回太原,我也不可能抛下我的爸妈和弟弟妹妹调到长沙去!别人两地分居迟早总有一天会调到一起,一家人团聚,而我们只能是永远的牛郎织女!”

    我呆了!我怎么这么糊涂啊!我跟妈谈条件的时候,妈认定,只要我一回到湖南,我和燕妮的事儿肯定会“吹”,所以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条件——一个一钱不值的条件——妈太狡猾了!或者说得好听点儿,妈太有智慧了!可是……可是我如果学哥的样儿,铁了心不回湖南,行吗?保全了燕妮这头,长沙那头又不保,万一奶奶病犯了,或者将来爸妈老了病了,我和哥一个都不在跟前……也太残忍了!我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地!我还是陷在两难的泥潭!可我又已经答应了回湖南!……我的头疼……我的头胀!

    不知不觉我们已走回到燕妮家。蒙山和燕萍吃过饭还没去学校,他们说“这会儿去还太早,还可以在家玩半小时”。

    他们不知我和他姐心情不好,尽拿些不相关的话来烦我们。

    蒙山说:“强哥,你猜猜我卖鸽子挣了多少钱?”

    我说:“猜不着啊!说说,你挣了多少钱?”

    蒙山骄傲地说:“四十多!”

    我故作惊讶:“真的?当我两个月工资哩!”

    燕萍问她姐:“妈怎么还不回来呀?”

    燕妮说:“谁知道呢!你俩安静点儿,让我睡会儿,我下夜班回来还没睡觉呢。”

    燕妮进了里屋,把房门关上,睡在她妈床上。蒙山和燕萍觉得没趣了,就提前去了学校。

    我一个人坐在外屋,也觉得没趣了,准备回家去。我推了一下里屋的门,想告诉她一声“我要走了”,发现门没插上,就进去了。

    我看见她身子动了一下,知道她没睡着,就在床沿上坐下。我垂头丧气地说:“咱俩的事儿该咋办呀?”

    她没回答,从枕头下抽出一条手绢儿擦眼睛。

    我用手抚摸着她的胳膊,说:“我们如果能像梁山伯和祝英台一样变成蝴蝶,在一块儿自由自在地飞,也比现在幸福多了!”

    她拉住我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哭出声来了。

    我安慰她说:“别哭别哭,咱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能想什么办法?”

    我说:“我爸说你‘遇事不慌,自有主张’,你一定能想出个办法来的。”

    她说:“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说说!”我看见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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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在60至70年代的太原,居民用“购粮券”(粮票的一种)在“国营粮店”只能买到35%的白面,其余的是粗粮(玉米面、高粱面),而用“购粮券”或通用粮票在“国营饭店”买蒸馍、饼子、面条等,就相当于享受100%的细粮待遇了。还有,居民在“国营肉店”买肉要凭“肉票”,每人每月有半斤肉的票,但是如果你在饭店买熟食肉类,就免票。正是由于上述原因,饭店生意特好,饭店职工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