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蓉坐在办公室里,环顾了一圈。老旧的办公楼,窗户小,光线暗。屋里只有一张办公桌,自己坐着的一张高背大班转椅。桌前摆了两张扶手转椅。转椅后面就是一个小书架。紧挨着书架,左面放了一台饮水机。将门拉得大开的时候,门差一点就与饮水机擦身而过。再加上正在使用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这间小办公室里就这么点儿东西。
对面的小书架上,码着几本厚厚的网页设计的书。就是那看似简单的HTML,也有人能写成砖头那么厚一本书。什么DIV布局方法、CSS2/CSS3样式表呀,什么网页设计中的色彩呀,什么jQuery呀的,这些书陪伴自己在这家公司唯一的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里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其他的人,包括财务,包括总经理马维国都坐在开放的工作区里。不过,郑蓉什么都不准备带走。
三年,不长也不短,中间有欢笑,也有忧伤。郑蓉的目光,停在办公桌右侧摆放着的一个小相框上。她伸手取过来,上面布满了灰尘。她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擦拭。
照片是三年前,公司刚刚成立后不久,公司一行12个人,去梧桐山森林公园集体烧烤会时拍摄的。她站在最中间,马维国站在后排最右边。那年公司刚刚成立不久,招聘来的差不多都是参加工作不到2年的职场新人。要知道,两位老板为别人打工,也不过三四年的时间。照片上每个人都很开心,有的举着饮料瓶,有的举着烤得金黄色的鸡腿,有的举着火腿肠。一张张年轻的脸,一个个羔羊般无辜的脸。
那天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兄弟姐妹们,我们努力工作,三年内买房买车!这么一个小小的目标,竟然没有达成。三年后,照片上的人只剩下我和马维国两个人。其后,在公司里来来去去的人,也有不少。怕是有上百号人吧。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名字,恐怕他们也不记得我的名字吧。他们都去哪里了?他们现在还好吗?我马上也要走了,我却突然很想念他们。他们并不属于这里,这间公司的正式名称,“国蓉科技”中的那个“蓉”,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可是现在连这个“蓉”也要走了。那这间公司还会继续存在吗?
这里可是小马的梦想。我知道他喜欢我,甚至还爱我。我只是喜欢他,并不能上升到爱的程度。或者他就是为了我才创办这间公司的。我不能跟他一起创造辉煌。我甚至还差点害得他坐牢。公司的生意风雨飘摇,人心不稳,我却要走,义无反顾。他能承受得了吗?
就算不走,这样坚持下去有意义吗?十个人,一年平均做三、四十个网站,天天累死累活的。一年的总收入不过六十万元左右,从来没有超过七十万元。我的年薪七万多,小马是六万多。还不如去打工呢。小马是名牌大学毕业的,技术也不错,再混两年,月薪过万也是自然而然的。我走了,他也去打工,比现在收入高,也比现在轻松。对,我就是他的负担,我走了,他还会轻松些。
想到这里,郑蓉给马维国打了一个内线电话。“小马,请你进来一下,好吗?”
一会儿功夫,有人敲门。郑蓉说“请进”后,马维国推开门,走进来。
郑蓉站起身,走到门口,关上门。
马维国站在原地,局促地搓着双手。“什么事,这么正式?”他想轻松点,开开玩笑。可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笑。
“小马,你请坐吧。”郑蓉今天真的很客气。
小马在办公桌前的一张扶手转椅上坐下。“郑蓉,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不是……我想跟你说……我要辞职了。”郑蓉终于还讲出了这句话。
“开什么玩笑,你是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股东,你怎么能辞职呢?”马维国双肘支在桌面上,身体努力地前倾着,急切地说道。
“你可以将公司重组啊,再找个合伙人。办理公司变更要我签字转让股份的时候,你给我电话。小马,听我一句劝,你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耗着。找个工作,比开这样的公司挣钱多。现在很多个人或工作室,三百、五百块钱建一个网站的活儿都肯接,我们开公司的,没有活路了。”看着面前这位衣衫邋遢,头发蓬乱的合伙人,郑蓉心里发酸。
马维国身体震动一下,突然改口问道:“蓉蓉,你要去哪里?”
被马维国称为“蓉蓉”也有过那么一次两次,郑蓉并不陌生。她犹豫了几秒钟。说道:“小马,不瞒你说,我要去长青贸易上班。”
马维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长时间地沉默。可以看得出,他的身体在发抖。
“没有完成的网站,我都拷贝到电脑桌面上一个叫“网站设计”的文件夹里。如果没什么事,我一会儿就走了。”郑蓉不安地说道。她后悔这么当面辞行。早知道这样,回家后打个电话告诉小马一声。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不行,你不能走!”马维国的话语里带着哭音。说完,他猛地抬起头,伸出双手抓住郑蓉的两只手。他的两眼里全是泪水!
郑蓉吃惊了。她知道小马喜欢她,但她不知道小马竟然会为自己流泪。可是自己已经犯下一个又一个错误,想赶快找一个方法快速地了结,已经无法理会小马对自己的感情。
首先要还清借姐姐姐夫的18万元钱。蒋震云已经替她还了。蒋震云也说喜欢她,说她漂亮她年轻,说希望她能过去帮他,还说他会为她买房买车,甚至还说要跟她一生一世长相厮守。人家替我解决了问题,我不能无情无义。并且,跟着蒋震云这样的男人,生活不会那么穷困,不会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马维国紧紧地抓住郑蓉的手。显然,他是个闷骚的男人,心里有什么话都不肯讲出来,直到一切为时已晚。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在过去三年的豪赌中,他输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的三年像是一场梦:自己大汗淋漓地推着自行车。漂亮的、穿着洁白长裙的女友就坐在后座上。他们走过漫长的、坎坷不平的、弯弯曲曲的乡间土路,好不容易来到宽敞平坦的大马路上。终于可以骑上车,跟女友一起体会那风驰电掣般的快感的时候,一辆霸气十足的敞篷跑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他们前面。一个墨镜男人回过头来,招了招手。女友立即就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去,一路小跑地撵上跑车。车门无声地向她敞开。她也以从未有过的优雅,提起长裙,优雅地坐进去。车门关上了。在大地都为之颤抖的轰鸣声中,女友不见了!
“蓉蓉,你宁可给姓蒋的当小三,也不肯嫁给我当妻子吗?”马维国压低声音,但听起来,仍然是声嘶力竭。
怎么他知道我跟蒋震云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郑蓉又惊又羞。“小马,你不要捕风捉影地瞎说。我还当你是好朋友呢。”她想把手抽回去。马维国紧紧地握住,不肯松开。
“我有没有瞎说,你心里很清楚。蓉蓉,不要走。嫁给我,我们结婚吧。我去借18万块钱,把蒋震云的钱还给他。好不好?”马维国半趴在桌面上,亲吻着郑蓉的手,近乎哀求地说道。马维国虽然是总经理,但公司除了他和郑蓉一个做开发,一个做设计之外,另一人兼行政会计出纳,其余的人都是销售人员。所以马维国也是公司的网管。电脑坏了,他要去修;不能上网,他要去解决。他偷偷地在郑蓉的电脑上安装一个“冰河木马”,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就算不安装木马,马维国也可以在共享上网的那台电脑拦截下所有人上网的记录和浏览过的文件。当然,有些聊天软件发出的信息都是加过密的,所以还是直接看屏幕来得直接。
不过,这种监控,并没有为他带来快感。郑蓉在网上自晒露骨的裸照,跟网友打情骂俏,直到最近跟蒋震云*裸地聊天……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刺痛着他的心。他甚至幻想着,有一天,郑蓉对这些都厌倦了,她就会变好。他就会进入她的视野,他就可以大胆地追求她。夫唱妇随,两个人开着这间小公司,一年挣它个五六十万元。小日子也会过得不错。
说实在的,郑蓉以前对小马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马维国这样,也仅仅是唤起她心里的同情和恻隐。她想,你喜欢亲我的手,就亲个够吧。
“小马,你喜欢我,也不早说?我现在这样,配不上你。我看阿虹就很喜欢你。你跟她过吧。”郑蓉欠着身,站起来,走到马维国的身边。她举起双手,让他亲。
马维国得到鼓励,以为她被感动了,说不定她会因此而回心转意。他干脆双手捧起郑蓉的头,疯狂地亲吻她的嘴唇、脸颊。郑蓉直直地站着,任凭马维国恣意妄为。
马维国不敢正视郑蓉,他豁出去了,他闭上眼睛亲吻着她。过了一会儿,郑蓉的双手把他的头往下按。他顺从了。忽然间,他的舌头和嘴唇撞上了非常柔软的东西。他大吃一惊,后退一步。赫然看见郑蓉前胸裸露着,一片耀眼的白嫩。是她自己解开了长衫和内衣!
“蓉蓉,你……这是做什么?”马维国明白了。他亲吻她,她却没有激情的反应。说明她并不爱他,或者她对自己没有感觉。可她愿意让他亲吻,甚至还袒胸相对。她是想这种方式回报我?不是,她是在可怜我!
“小马,你要是喜欢,你来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郑蓉向前一步,抓起马维国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一阵让他心悸的柔软与温暖迅速地传遍全身!
可是马维国却绝望了:我要你的全部,你却只给我肉体。而且是因为觉得我可怜,要用肉体来安慰我!我就要永远地失去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他想猛地一下抽回手,又怕让她难过。于是,马维国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掰开她的手,笨拙地想为她扣上内衣。哆哆嗦嗦地半天也没有成功。他只好把她的长衫扣上。
突然有人敲门。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进来:“马总,您的手机响好几遍了。”
郑蓉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整理衣服。马维国看了郑蓉一眼,也慌慌张张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失去了精神支撑的马维国根本就无力维持那间摇摇欲坠的公司。
董事长辞职了,总经理失魂落魄,存量的订单没人做,新单也签不来。几个员工看不到希望纷纷另择高枝……这么一闹腾,国蓉科技很快就关门大吉。遣散员工,变卖家具、设备之后,马维国在这间五十多平米的小办公室转了一圈。真奇怪,这样一间没有任何希望的小公司,自己居然坚守了三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