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敏菲期待的那样，赵雅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确焕然一新：头发有点长，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不过，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似消耗殆尽，像大旱酷热里的树叶，蔫了。

    “饿了吧？过来吃点早点吧。”周敏菲站在沙发后面的餐桌旁边，对赵雅朋招手。李玉琳已经在狼吞虎咽，看来她真的很饿。

    周敏菲关切地问道：“雅朋，你怎么了？没了魂似的，你也失恋了？”见赵雅朋机械地接过碗筷，双眼空洞地看着鬼知道什么地方，夹起一根拉肠放在嘴里，半天都不知道嚼一下。拉肠，其实是面皮卷着青菜鸡蛋放进蒸笼里蒸熟的，味道新鲜，口感滑润，是珠州本地居民最喜欢吃的早点之一。赵雅朋没有听见。周敏菲坐过去，不理会李玉琳目光火辣辣地抗议，伸手就在他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哎呀，赵雅朋，你的手流血了！”李玉琳放下筷子，惊叫起来。

    周敏菲手一翻，把赵雅朋的手抓起来。“还真是的。你刚才洗澡时候弄的？疼不疼？”赵雅朋手里的筷子没握紧，掉到桌上，她假装没看见。

    “是，是我刚才洗澡时不心弄伤的。”两位美女这么关心自己，赵雅朋心里暖暖的。她们跟大姐一样，可惜我没有姐姐。

    “不小心才怪呢？你在里面大喊大叫，把墙拍得咚咚响。不会是因为我看了你的小屁屁，你恨我，要把我家的房子拆掉吧？”周敏菲找到话题，又来劲儿了。

    “我……”赵雅朋欲言又止。

    “别浪费你的俏皮话了，我们都没有幽默感。有没有创可帖之类的，找来给他包扎一下吧。这样会不会得破伤风？”李玉琳关切地走过来。低着头检视赵雅朋手上的伤口，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

    周敏菲把赵雅朋的手往李玉琳的手里一塞。“紧张什么？蹭破点皮也能得破伤风，那这世界上就没这么多人了。”说完，起身离开。

    握住赵雅朋的手，李玉琳无端地很紧张，她一下子松开了。赵雅朋把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问道：“李总，破伤风是什么？”

    “破伤风就是能要你小命的伤口感染！”自己都不知道照顾自己，还这么无知。李玉琳生气了，口气也不善。其实她也不太清楚破伤风是什么。她只是模糊地知道，有伤口就要及时包扎处理，否则会感染，感染严重的就是破伤风。是破伤风就没救了，就得死。

    “死了才清静呢。”赵雅朋说着，又捡起筷子。

    “同意。咱俩一起死！”这两天，李玉琳也觉得活着没劲儿。恋爱五年，到头来，男朋友却愿意跟富家女结婚。两个人加一起，月薪七八万，还嫌不够。李玉琳真不明白，要那么钱干什么？

    “你们俩个，寻死觅活地，这么投缘，干脆拼一对儿算了。”周敏菲手里拿着个小急救包站在饭桌前。顺手拽了一把椅子，坐在李玉琳与赵雅朋中间。然后，手向赵雅朋一伸。说到：“爪子伸过来。”

    “阿菲，你还挺细心的哈，家里还备着一个急救包。”李玉琳不想跟她斗嘴，岔开话题。

    “买车险时，保险公司送的。”周敏菲不买账。

    “周总，你做的早饭很丰富，很好吃，比我的水平高。”赵雅朋立即跟进。手被她握住摆弄，不说点轻松的，怪尴尬的。

    “傻瓜，早餐是我叫的外卖。我哪里有你这么巧的手。”周敏菲反驳道，包好了，最后还故作嗔怪地拍了一下。似乎做一个下得厨房的女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伤口包好了，赵雅朋连声道谢。

    “两位领导，两位前辈，想请教一个问题：我女朋友说她爱我，但是她更爱钱，老板给她45万年薪，另外又付了30万给她父亲看病的、弟妹上学的钱。因为这，她就要跟我分手。我该怎么办？”赵雅朋态度很诚恳。她们也是女人，肯定知道答案。

    “靠，这样啊？你没有办法。认命吧。”周敏菲把急救箱往旁边一推。立即就撂出这么一句。

    “阿菲，你说什么呀，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这么财迷啊？”李玉琳立即明白赵雅朋的处境，竟然跟自己这么相似。不过，作为女人中的单身贵族，她并没有觉得钱有多重要。

    “就这么算了？”赵雅朋不敢相信这就是答案。他还是认为文采扬是被老板诱骗，失身之后不得已才同意的。于是，他把自己在洗澡时的推断讲给她们听。

    赵雅朋还没有讲完，周敏菲就笑得花枝乱颤。“赵雅朋，你的想象力真丰富。凭直觉，我认为你的小女友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胁迫，她完全是自愿的。你想想，一个独自支撑着一个家庭的小女子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如能嫁入豪门，一下子就解决问题了，何乐而不为呢？”

    赵雅朋绞着双手，眼巴巴地看着李玉琳。这次，李玉琳也没有不同意见。她完全赞同周敏菲的分析。“雅朋，你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即使你家庭没有遇到困难，有人出45万年薪来挖你，你会不动心？”李玉琳这更像是在提醒。

    “有人拿45万年薪来挖我，我也不会走。蒋总对我有知遇之恩。”赵雅朋想起在蒋震云办公室里看到那*乱的一幕，语气却没有那么坚决。

    “小朋友，你醒醒吧。”周敏菲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大玻璃杯热水。又取了杯子和两个小盒子：一盒子袋泡茶，一盒子速溶咖啡。“喝茶，还是喝咖啡？”她问赵雅朋。

    “喝茶。”赵雅朋答道。周敏菲却说：“那你就尝一尝咖啡吧”。又转向李玉琳：“玉琳，你呢？”

    “我喝咖啡。”李玉琳狡黠一笑。

    “那你就喝咖啡吧。”周敏菲说完，撕开一袋速溶咖啡，倒入一个杯子。又拿起一袋，又要撕。李玉琳说：“等等。我要喝茶。”

    周敏菲答道：“晚了，你们两个都喜欢喝茶，一辈子都不肯换一换。那怕是一次都不肯。多固执啊，多可笑啊。所以，你们今天都得喝咖啡。品味一下，它跟茶到底有什么不同。回头再写一篇作文交给我。”说完，把一杯咖啡推到李玉琳面前，又把另外一杯咖啡推到赵雅朋面前。

    她忘记了，这两个人目前对幽默绝缘。

    “雅朋，真有人出价45万年薪挖你，你真的不肯离开长青吗？蒋震云对你使了什么招术，让你这么死心踏地地跟着他？或者，你是在讲气话。”李玉琳担心这赵雅朋被蒋震云洗脑了。

    “蒋总给我讲了他创业的故事，我很钦佩他的诚信、勇敢和正直。现在，女朋友把我甩了，只有工作，才能让我忘记痛苦。”赵雅朋答道。是啊，接到文采扬的分手信后，要不是接连几天跟黑客酣战，他还不知道怎么熬得过。

    “你要说蒋震云勇敢，我信。你要说他诚信、正直，那我就只能呵呵了。我说他不诚信，是因为他现在的成就，完全就是靠不当占用合作伙伴的利益得来的。第一次，想抢老板的生意，结果还被骗子骗了，还好他很谨慎，只被骗走两部手机和一台电脑。第一桶金，就是靠抢老板的生意赚了二十多万。后来，因为走私，被抓进去。再后来，一桩桩，一件件，都充满了谎言和欺骗。现在仍然靠销售山寨产品大发横财。”李玉琳的话，无异于在平静的海面上掀起滔天巨浪，赵雅朋傻了。

    “李总，蒋总第一次被骗手机的事情，他说是老板不愿意做，他才去做的，不是抢老板的生意。”赵雅朋纠正她。

    “你的那个版本，是听蒋震云说的吧？我的这个版本，是听原来的几个供应商和蒋震云原来的搭档说的。”李玉琳端起咖啡轻轻地呷了一口。周敏菲对着赵雅朋撇撇嘴，表示不赞同。

    “啊？看来，你的故事应该是真的。”赵雅朋惊讶地发现，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竟然是假的！

    “还有，你说他正直，我就更不能同意。他第三次创业的时候，搭档是一个离异的女人。那女人比他大三、四岁，很喜欢他，两个人住在一起。公司做大之后，他耍手段，把那女人赶出公司。他跟公司一个女孩子未婚生子；跟老婆离婚；有一次，他还对我动手动脚……”李玉琳越说越生气，最后还拿杯子在桌子上重重地顿了一下。餐桌也是玻璃的，赵雅朋真担心李玉琳把桌子砸坏了。

    周敏菲抗议：“你们俩个真是我的冤家。我把你们请回家，好吃好喝地款待，你们还要砸烂我的桌子！”

    就是连赵雅朋也没有理会她的玩笑。他站起身。“李总，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他的人品真的这么差？”这太意外了！如果说前面赵雅朋对蒋震云的敬仰和崇拜有些许动摇，那么现在这情形，让赵雅朋想起一座巍然耸立的大厦，被定向爆破之后瞬间坍塌坠地的场景。赵雅朋仅存的信念，在轰鸣声中，在一片尘雾里，也颓然倒地，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曾几何时，蒋总的豁达、公正、冷静和积极进取的精神无一不是赵雅朋顶礼膜拜的美德。郑蓉来到公司，担任营销部总监后，赵雅朋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又后来，公司上上下下均传闻郑总监是蒋总的“秘密”情人，赵雅朋不以为然。终于今天凌晨，他走进蒋总的办公室，无意中撞见郑蓉赤条条地躺在蒋震云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天真。

    赵雅朋很失望，他不知道是因蒋总占有了女神一般的郑蓉让他失望，还是因为蒋总从偶像的高台上摔下来让他失望。结果都一样：失望。

    “雅朋，我还得感谢你上次帮我们抓到那个在店里捣乱的黑客。审讯的结果是，那人是楼下一家竞争对手派来的。公安的警官都夸你不但机智，而且技术水平很高呢。”赵雅朋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周敏菲想借这个话题把他唤醒。

    “周总、李总，感谢你们照顾我。我好累，想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