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明晃晃地,高悬在天空。这个钟点,上班族们都呆在办公室里。赵雅朋失却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他左顾右盼,第50次确认自己真的是失业了,竟有些心安理得。从公司回住所的路有十多公里,他还是想走回家。脑袋里一下子装了很多问题要他去想,太多太乱,他无法应对。于是他更愿意折磨一下自己的肉体,兴许可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他甚至感觉不到饥渴,迈开双腿机械地走在长街上。他走上一座人行天桥,冷不丁地与一位老妇人打了个照面。那老太太浑身上下脏兮兮地,左手拄着一根棍子,右手里拿着一只裂开口小塑料盆:“大兄弟,行行好。给点吃饭钱吧。”
赵雅朋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掏钱,仅剩下的一张5元钞票。赵雅朋想都没想就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的眼神明显地很好使,昏黄的灯光下她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张5元的钞票。她忙不迭地对赵雅朋连连鞠躬道谢。赵雅朋知道,如果有一菲在身边,她肯定会阻止自己。她肯定会说:这些乞丐都是职业的,收入比我们还高,一分钱也不能给他们。她是个很现实、很独立的女人。赵雅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竟然毫不费力地就抗拒了刘一菲对他的精神控制。他自由了!
晚上六点。赵雅朋身心俱疲地走上六楼,发现自己租住的屋子房门大开,刘一菲和一名男子正在收拾东西。刘一菲回来他不感到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那名男子居然是邬桐林!赵雅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是在做梦吧?刘一菲电话里的那个不是‘姓吴的’,而是‘姓邬的’,就是邬桐林,我的高中同学!他又怒又恼,僵立在门口,一言不发。刘一菲看到赵雅朋这个钟点竟然就回来了,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恢复常态。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对赵雅朋说:“雅朋,这是我男朋友邬桐林。邬桐林,这是赵雅朋。”
邬桐林看到赵雅朋,并没有吃惊,反倒很镇定地走到门口,说道:“雅朋,我和一菲是真心相爱的,希望你能理解。”刘一菲目瞪口呆,他们两个竟然认识!赵雅朋突然觉得自己很委曲,他本该是怒气冲天的,这是怎么了?一个是他相爱相守了四年的恋人,另一个是再熟悉不过的高中同学,他认为必定会成自己死党的兄弟。现在同学和恋人两个人完全不顾及他赵雅朋的感受,一个完全地否定他弃他而去,一个竟然明目张胆地横刀夺爱,还希望自己能理解。他很想像硬汉一样对邬桐林说:“滚!”可是从他嘴说出来的却是“我不理解!”充满了委曲和迷茫。
“为什么?一菲,他有女朋友。为什么你愿意跟他?”赵雅朋的眼泪开始在眼框里打转。
“雅朋,我跟小丽已经分手了。”邬桐林面带愧色。
“骗子!你和小丽上周五晚上还在一起,我亲眼所见!”赵雅朋取下斜背着的包,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们是今天中午分的手。”邬桐林有点局促。
“我不信!”赵雅朋相信邬桐林肯定是想一脚踩两只船。
“雅朋,我们相处已经有四年了。希望我们能好合好散。”刘一菲虽然没有弄明白为何两个人相识,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但是她的目标是要抓住邬桐林,跟他结婚,其余的事情她不愿意去想。
“好合好散,我同意。可是我觉得我有义务要提醒你,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他在玩弄你!”赵雅朋气得浑身发抖。邬桐林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想挂掉。刘一菲猜想可能是他的前女友打过来的:“大方点,接吧!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喂,小丽。我这里还有事,正忙着呢。我们回头再说这事好不好?”在新女友面前,邬桐林当然不想太放肆,说着话,就想挂断。赵雅朋上前一步,一把夺下手机:“是小丽吗?我是赵雅朋。邬桐林在我这儿,他要想抢我的女朋友。”刘一菲不乐意了:“抢你女朋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你的附属品吗?”邬桐林一看,作势想抢回手机。赵雅朋生气了,夺门而出。一口气跑下六楼,又跑过两条街,躲进一个亭子里。
“喂……喂……雅朋,你还在吗?”那头唐丽丽半天没听到他讲话。
“喂,小丽姐。邬桐林想抢回他的手机,我刚从楼上跑下来。你快点过来吧。”赵雅朋认为唐丽丽就是他的救星。他要当场拆穿邬桐林虚伪的面目。他不想上去单独去面对那两个没心没肝的人。于是他就守在楼梯口。刘一菲打过电话来责问:“赵雅朋,你想干什么?赶快把手机还给邬桐林。”
“我就不还。你们也别急着走。等一会儿,我让你见一见他的女朋友唐丽丽,你们再走也不迟。”说完,就挂掉了。
万分焦虑的、漫长的等待之后,唐丽丽气喘吁吁地终于出现在赵雅朋面前,后面还跟着阿香。一行三人快步走上六楼时,唐丽丽已经支撑不住了。她站在门口,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倚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两眼怔怔地盯着斗室内正在跟一个陌生的女子一起收拾行李的邬桐林。眼前这位身着纯白色的无领体恤衫,下穿泛白牛仔长裤的女子显然比自己漂亮。她身材娇小玲珑,一幅快乐、自信的神情。那种快乐、那种自信是自己所没有的,自己有的永远都是焦虑、焦虑和焦虑。这种识人方法也是她在广告工作中见过很多男女模特时形成的,很准确,没想到今天要拿来将别人与自己对比。这位女子可能很优秀,但唐丽丽不相信邬桐林会突然一下子这么绝情,完全不顾及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建立起的感情。她扶住门框,向屋内走了一步:“桐林,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好不好?”
“一菲,这就是邬桐林的女朋友唐丽丽。还说他没有骗你?”赵雅朋,走进屋里,把手机往邬桐林手里一塞。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邬桐林坚持着。
“小丽姐,是这样吗?”赵雅朋问道。
“邬桐林今天中午才跟我提起要分开。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还以为他在讲气话。现在看来,他是认真的。”唐丽丽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嗬,邬桐林,你跟赵雅朋的女朋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确信你真的喜欢她?”一直没有讲话的阿香突然插了这么一句。
“我们五天前就认识了。我敢肯定我真的爱她。”邬桐林硬着头皮回答。
“五天?还真久啊!知道她是赵雅朋的女朋友你还下手啊?”阿香的口气里充满了轻蔑。
“我们是通过聊天工具认识的。我不知道她就是赵雅朋的女朋友。否则,我今天也不敢来这里了。”邬桐林分辩道。
“五天前?上个周末,也就是两天前你还说我的女朋友漂亮。我还纳闷呢,你们都没有见过面,你怎么就知道呢?”赵雅朋怒不可遏:“你还说不认识!”
“至少可以这么说,你们这几天,一头跟各自的旧爱卿卿我我,一头背地里做着苟且之事。是不是这样啊?”阿香挑衅道。
“你是谁啊?我们怎么做,跟你有关系吗?”刘一菲偷偷地打量着阿香,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阿香个头高挑,皮肤白晢,留着披肩长发,身着一袭黑纱露肩长裙,腰间以黑带松软束系。脚下一*白色中跟搭扣软皮凉鞋。这是本年度欧洲时装夏季新款,自己只能在杂志上瞅瞅。这套服饰的价格以6位数计算。她这个市场调研员可不是白当的,她对时尚品的价格可是了如指掌。看到这里,她也释然。这样的女子咋会跟我抢邬桐林呢。顿时,敌意全无。
“我是赵雅朋的朋友。我怕他傻呆瓜一样被人欺负,所以想问个明白。”阿香不说自己是唐丽丽的朋友,偏偏要说是赵雅朋的朋友。唐丽丽也闹不明白。
“那正好,请你好好劝一劝赵雅朋。我要搬走了,请他做派绅士一点儿。”刘一菲借坡下驴,也不愿意计较真假。然后,她对邬桐林说:“桐林,都收拾好了,就这两个箱子,我们走吧。”
邬桐林拖着两个旅行箱往门外走,刘一菲提着一个塑料桶,里面装着牙膏牙刷什么的洗漱用具,跟在后面。看到这场景,赵雅朋突然觉得这是他跟刘一菲的永别,他猛地向前一步,抓住刘一菲的手:“一菲,你别走。”他的声音近乎哀求。
“你放手!干什么呀,你!”刘一菲挣脱不开,索性把塑料桶往地面一顿。“你要是喜欢这些,你全拿去好了。我不要了。”说着,就往外走。
赵雅朋哪里肯放她走。他放下塑料桶,又抓住刘一菲的双手。双膝跪地,亲吻着那双手:“一菲,求求你,不要走。”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呀。快松手!”刘一菲虽然生气了,却真狠不下心来。一股股热热的液体流淌到她的手上。看着赵雅朋抽搐的双肩,她知道赵雅朋哭了。
唐丽丽软绵绵斜依在阿香的肩头,双目紧闭。她已经不再幻想,她知道不管她愿意与否,不管她能否承受,那怕她跟赵雅朋一样跪地哀求,邬桐林肯定是要离她而去的。她累了。阿香在一边冷眼旁观。邬桐林急匆匆拖着两个旅行箱下了一层楼,却发现刘一菲没有跟上来。折返回来一看,赵雅朋竟然跪在地上,紧紧地拉刘一菲的手不肯松开。邬桐林生气了:“雅朋,看在咱们同学三年的份上,你就放开一菲,让她走吧。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绝对为你全力以赴。”
听到这话,赵雅朋松开了刘一菲,腾地站起身来。“同学三年?你还知道我是你同学?你他妈勾引我女朋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我们同学三年呢?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工资比我多个三瓜俩枣的吗。算个屁!三年之后,我一定会超过你。”赵雅朋原本想说的酷一点儿,洒脱一点儿。可是他不争气的眼泪涮涮地往下流。根本不像是在下战书,更像是小孩子在嚎哭。
邬桐林说心里话,从来没有把这位赵雅朋同学放在眼里。高中三年他邬桐林一直是学校第一名。拿着望远镜向后看也看不到赵雅朋的身影。现在,他赵雅朋要以一个四流院校专科生的学历,要挑战他中国一流高校的高材生,真的可笑之极。他拉着刘一菲往外走,回头冷冷地抛下一句:“好啊,我等着你。”刘一菲其实舍不得扔下塑料桶里的那一堆东西。不过,在那位真正的有钱人阿香的注视下,她更不好意思返回去拎起那只塑料桶。
“哎,赵雅朋,看不出来,你还曾经拥有这么一位可人的女朋友,艳福不浅啊。”阿香这一次没有叫“赵鸭棚”,所以,赵雅朋听着好像阿香的发音准了一点儿,他并不知道阿香是故意那么叫他。
“我都这么凄惨:女朋友跟人跑了,工作丢了,你还忍心嘲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在正常的情况下,赵雅朋可是耍贫嘴的祖师爷。刚才一场恶斗中,“失血”过多,所以语无伦次,这时候恢复了三成的功力。
“活该!谁让你不好好读书的。没本事,没上进心,哪个聪明的女人肯跟你啊?”阿香出招,招招见红。
“好好好,我活该。你看小丽姐是不是不舒服啊?赶快带她回去好好休息吧。”赵雅朋实在没有心情跟阿香斗嘴。
“本来,我和丽丽是要去参加一个客户举办的商业酒会的。都让你给搅和了。”
“对不起啊,我本来想让小丽姐来拆穿邬桐林的谎言,劝说一菲留下的。”
“你那个女朋友,不要也罢。她见钱眼开,早晚会出事。”阿香撇撇嘴。
“才不是呢。一菲就是想有个家,想在30岁前生小孩……”赵雅朋分辩道。
“年轻人,真搞不懂你们!没有结婚就同居在一起不说,还天天想着生孩子。事业没有稳定,没有物质条件,生什么小孩啊?你们自己的智商就跟个孩子差不多。好好想一想吧。”阿香突然提高嗓门,直接打断他。
阿香搀扶着唐丽丽走了。屋里只剩下他自己。赵雅朋关上门,猛地一下子趴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那枕头上还残留有一菲的气息。可是她已经走了,跟别人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想起他们在这张小床上,有过多少激情的时刻。没有空调,电扇呼呼地吹。他们赤身裸体,纠缠拥抱在一起。他们都汗津津的。他一寸一寸地亲吻着一菲的肌肤。鼻息间传来的体香,舌尖上品尝到汗水淡淡的咸味,胸前腹部紧紧挤压在一起的湿润和油滑。她的体温清凉,他的体温火热。
再过一会儿,一菲、邬桐林就要躺在一起了。一菲,他的一菲,也将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地躺在那个人的床上,躺在那个人的身下;也将是一样的娇喘,一样的沉迷……他不愿意想下去,但那画面总是会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脑海中。一帧一帧地播放,强迫他看清每一个他最不忍看到的细节……赵雅朋狂怒了,他双手死死地攥住枕头,对着空气大叫:“邬桐林,你这个王八蛋,我一定要超过你。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