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聊天软件,输入了一个号码,要加对方为好友。那个号码是她上午去一家公司谈网站建设业务时弄到的。对方要求验证,她输入了一句“冷艳的小妹我好寂寞,想找个懂我的人聊天。如果你是女的请直接拒绝我”。她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你是女人我不愿意跟你聊。等了一会儿,对方居然同意加好友。
郑蓉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几乎趴到屏幕上,她故作迟疑在对话框写,写了再删除,磨磨蹭蹭地发出信息。当然,跟她聊天的那位网名为“榆木疙瘩”的男子真是人如其名,聊了不二十分钟,阅读了几条由一长串感叹号组成的叹息和一张半裸的、打了马赛克的、遮面的,但确实很冷艳的照片后,“榆木疙瘩”说他愿意五个小时后跟“冷艳小妹”见上一面。“冷艳小妹”是郑蓉临时使用的网名。
“冷艳小妹”用新买的号码给“榆木疙瘩”打了个电话。她担心,仅凭网上聊天,“榆木疙瘩”不相信,不出来见她,就不好玩儿了。
为什么要五个小时?“冷艳小妹”说她现在还在上夜自习,不方便缺席。郑蓉还知道“榆木疙瘩”要从他住的地方来到她指定的地点,最少也需要三个小时。另外,她还要让“榆木疙瘩”相信,她是珠州某学院的女生,离她指定的约见的街心公园也很远。所以,要等五个小时以后才能见到他。
至于为什么要在那个街心公园见面,“冷艳小妹”不愿意说,“榆木疙瘩”也不敢问。他怕惹恼了小妹,小妹不愿意见他,得不偿失。
郑蓉就让“冷艳小妹”下线,换上自己平日里使用的账号,继续聊天。大姐发来一条消息:“蓉蓉,最近公司生意怎么样?还好吧?”郑蓉说:“大姐,做网站生意,就那样,也就能混口饭吃。”大姐说:“不要光能混口饭吃,有机会的时候找个正经工作算了。你现在这个样我和爸妈都挺担心的。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太要强了。”郑蓉觉得大姐现在的絮叨功力,正以火箭速度赶超老妈,不想跟她聊了:“姐,我这边还有事儿,回头我再跟你聊。”
随口这么一说,事儿还真来了。有一个人请求加她为好友。她扫了一眼,网名叫“流浪的孤狼”,头像是一位帅哥的照片。估计也是找了某个小明星或男模特的照片吧。她现在没事做,很无聊,同意。
“流浪的孤狼”问道:“蓉蓉,请问你是美女吗?”郑蓉现在的网名叫“蓉蓉”。
郑蓉自己喜欢直来直去的讲话,却不喜欢男人对她这么直接。她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流浪的孤狼”并不在意她冷冰冰的态度:“如果你是美女,又是单身,年龄适合的话,我想向你求婚。如果你不是美女,或者你看不上我,就算了。”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直接,吃错药了吧?郑蓉真想把他拖到黑名单里。不过,她今天心情好。她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又坐回电脑前,看看那“流浪的孤狼”还在,于是懒洋洋地写了一句:“请问你的脸皮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厚呢?”
“流浪的孤狼”马上答道:“多谢夸奖。我网恋过,特别投入。见面那天,我特意请两位朋友陪着我去见证,结果对方是个男的。朋友们嘲笑我。他们说‘网上无美女,网上无真爱’。我想证明他们是错的。我年龄28岁,身高一米七八,体型健美,相貌很帅。学历本科。有正当职业,月薪八千左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这人的脸皮还真够厚的。你骂他,他还说多谢夸奖。都说人至贱则无敌,看来还真是这样。自己除了把他从朋友列表中删除,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想理他,那人却发上来一张照片。郑蓉打开一看,还真的挺帅。照片中,一个身材有点削瘦的男子,身穿一件夹克衫,站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头发有些凌乱,面容苍白,一双充满迷茫的眼睛看着河的对岸。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下过一场小雪。那意境,还真像一匹流浪的孤狼。
郑蓉不屑地说:“照片上的人挺帅的。说,是谁的照片?”
“流浪的孤狼”没有回答,要求视频。郑蓉把自己的摄像头关掉,不让他看自己。“流浪的孤狼”也不在意,电脑缓冲十几秒后,小窗口里出现一位男子,正是照片上的那位。一样凌乱的头发,一样的落拓不羁。那男子还向镜头举起一张小纸条,上面潇洒的行书,写道:“蓉蓉,你好。我是流浪的孤狼。你对我满意吗?”
等了一会儿,见郑蓉没有反应,他放下纸条,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现在他穿着一件白色无袖紧身体恤衫,下穿一条白色的牛仔,映衬着一头乌黑的长头发,微微有点晒黑的皮肤,个头、体型都还也可以,能走动,应该没有残疾。真的挺帅!
郑蓉不知道如何应对。“流浪的孤狼”抖了一下屏幕,问道:“请问你有兴趣吗?”郑蓉说:“你让我想想。”“流浪的孤狼”问道:“你准备想多久?”郑蓉说:“你要是有诚意,就等我两个小时。”说完也不等那人回复,就合上笔记本电脑。
天气真热啊!她走出卧室,她双手撩起连衣裙的下摆,高举过头顶,脱下来,连同胸罩一起,随手甩到客厅的小沙发上。她还蹬掉高跟皮凉鞋,赤着脚,仅穿着一抹黑丝小内裤,她就这样放纵地,大摇大摆地穿过小客厅,走进卫生间。她要洗个澡,她要放松一下。
冲洗完毕,郑蓉擦干长发,放下手中的浴袍,呆呆地凝视着落地长镜中的自己。她看到一株怒放的牡丹花,向这世界大胆地,甚至有点挑衅般地坦露着最恣肆的春梦。她有点渴,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渴,钻心地渴。恍惚间,“流浪的孤狼”就在站在她身后,火辣的目光舔食着镜中的自己。这种湿润的感觉真好。
上传艳照,扮演“冷艳小妹”,虽然都很过瘾,可不能解决她的实际需要。终归有一天,她总得要找一位疼自己爱自己的人,嫁给他。跟他一起柴米油盐,一起生儿育女,一起风花雪月,一生一世,永不变心。
她穿好睡袍,向这套房间里唯一的卧室走去。她站在电脑前,想打开电脑,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换一件衣服?算了,不要太当真,随他怎么想。她坐下来,掀开合起来的笔记本电脑。
“流浪的孤狼”还在!她迟疑着,但是还是输入了一行字:我有兴趣。
跟“流浪的孤狼”约定两天后见面后,郑蓉看了看手机时间,跟“榆木疙瘩”的约会还有两个小时。她端起咖啡杯,已经凉了。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榆木疙瘩”的手机,拖着粘粘地声调问道:“疙瘩哥,你出发了没有……什么,你已经到了?这么快?”。
郑蓉关掉房间里的灯。黑暗中,她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目光在下面的街心公园里搜索。她租住的小公寓在十楼,可以清晰地看到街心公园中间那个高耸的小亭子里,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矮胖的男子正在讲电话。看那身形,应该就是他了。郑蓉心里涌起一股快感。她嗲声嗲气地对着话筒说:“疙瘩哥,我很准时的,你可要等着我啊。”
“榆木疙瘩”说:“没事,我先在附近转转。你别着急。”
“冷艳小妹”说:“不行,你不能乱转。你要在亭子里等着我。”
“榆木疙瘩”说:“好,好,我不走,我就坐在亭子里等你。”
“冷艳小妹”说:“这还差不多。不跟你说了,公交车来了,我要上车。”
“榆木疙瘩”说:“好。等会儿见。”
“冷艳小妹”说:“疙瘩哥,等会儿见。”
郑蓉挂掉电话后,还是不开灯,走回到电脑前,打开电脑,又去原先那个论坛看帖子,跟网友们热火朝天地讨论“他”的小女友到底漂亮不漂亮。把那位“榆木疙瘩”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响了,是“榆木疙瘩”打过来的:“小妹,你到哪里了?”
这时“冷艳小妹”与“榆木疙瘩”约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十多分钟。我能在哪里?我在家里。想不到吧?郑蓉冷笑着。不过,她仍然撒娇一样地拖着腔调:“疙瘩哥,我已经到了啊,没有看到你。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榆木疙瘩”说:“没有啊?你不是体育西路和珠河东路交叉路口的街心公园吗?”
“冷艳小妹”惊呼了一声:“啊,是吗?对不起,我说错了,应该是体育东路与珠河西路的交叉路口。”
凌晨一点,苦苦等待了近四个小时的“榆木疙瘩”,在亭子里,早已经困得不成样子。听到这个消息不啻于被人当头一棒,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不会吧?那怎么办呢?”
“冷艳小妹”显然很愧疚:“都怪我,要不我去找你吧?真不该穿着高跟鞋出来的……”
“榆木疙瘩”还知道怜香惜玉,他想,错了就错了呗,男子汉大丈夫,不会这么婆婆妈妈地跟一位女生计较这些。他赶紧说道:“小妹,你呆在那儿别动,我来找你。”
“冷艳小妹”楚楚可怜地“嗯”一了声。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榆木疙瘩”急匆匆地钻出出租车,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来到体育东路与珠河西路的交叉路口的街心公园时,发现这并没有什么“冷艳小妹”,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赶紧又拨打“冷艳小妹”的电话:“小妹,你在哪里?我现在在街心公园的小亭子里……对,对是在体育体育东路……怎么没有看到你呢?”他还左顾右盼地看着四周,除了自己,还有躺在在台阶上的一个流浪汉之外,这里空无一人。
“冷艳小妹”带着哭腔地说:“疙瘩哥,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算了,我不怪你。但你也不该这样捉弄我吧?你是不是呆在家里,根本就没有出来呀?”
“榆木疙瘩”说:“小妹,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从出门到现在,我都花了六个小时等你了。怎么会骗你呢?”
“冷艳小妹”说:“疙瘩哥,你刚才说叫我过来找你。我来了,却没有看到你。还说没有骗我?这里很多灯都关了,黑漆漆的,附近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好害怕……”
刚才她是这样讲的吗?难道是自己等待的时间太久,又累又乏,听岔了?想到因为自己的过错,让一位小女生深更半夜地呆在一个黑漆漆的亭子里,确实不应该。“榆木疙瘩”决定一定要为自己的过失负责。他对着话筒大声地说:“小妹,这回你听好了。你呆在哪儿别动,我半个小时就到。我去找你,好不好?”
“冷艳小妹”说:“好,疙瘩哥,你要快点来,我好害怕……”
凌晨两点一刻,“榆木疙瘩”再次来到原先体育东路与珠河西路交叉路口的街心公园,远远看过去,唯一的一座亭子里仍然是空无一人。他不死心,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看,真的没有人。他愤怒了,再次拨通了“冷艳小妹”的电话:“小妹,你搞什么名堂?我现在在体育东路了,你人呢?”
电话里传来“冷艳小妹”的声音,显然是怕别人听到。她压低声音说道:“疙瘩哥,刚才我男朋友开着车追过来,跪在地上给我道歉,我原谅他了,所以不能跟你见面了。对不起啊,疙瘩哥。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当你的女朋友。一百个愿意。对不起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求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榆木疙瘩”无语。有气却又没法发作,唉,可能是自己跟她没有缘分吧。如果他知道“冷艳小妹”就是他白天在公司见到的郑蓉,他肯定会被气个半死。
“榆木疙瘩”是一家小公司的网管。跟其它的小公司一样,老板要做网站,安排他全权负责。郑蓉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也想接这个单子。他却想照顾自己的同学,毫无理由地拒绝了郑蓉。郑蓉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冷艳小妹”上场,折腾得他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五点,一直在路上奔波不说,还花费了近三百元的士费!
如果有评委的话,估计会写下这样的评语:郑蓉扮演“冷艳小妹”这个角色,将表演艺术提升到登峰造极的至境。她仅凭一张不露脸的照片和惟妙惟肖的声音,即兴发挥,完全弃用编剧的台词,在她唯一的观众心里深深地烙下一个凄美哀怨的小恋人形象。数十年后,那位“榆木疙瘩”弥留之际,还在念叨没有能及时拯救“冷艳小妹”于水深火热之中,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憾事,唯一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