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县长电话知教育局王局长，家有小事，星期二国庆节他要到涪阳，星期三、四还要在涪阳参加全市卫生工作会，建议今天到五沟中学去。局长哪有推拖之理？于是调整了工作安排，和张副县长一道，直奔五沟镇。车子启动了，王局长觉得应该叫分管副局长秦秋和办公室人员，便于处理具体事务和宣传报道。

    车上，秦秋五味杂陈，心急火燎，他担心白秋准备工作没做好，影响领导情绪，从而影响领导最后抉择。他知道，今天副县长、局长到五沟，肯定与教学楼有关。他特别怕五沟中学校园卫生不行，或者周初教师迟到多。因为他知道，县长、局长到学校，走马观花多，看表面现象多，深入了解少，一旦学校脏、乱、差，对你的学校有了第一印象，就会先入为主，心存思维定势，以后不管你做了多少事，工作有多大起色，面貌有多大改观，永远改变不了第一次对你的印象，不但影响对你学校评估、考核，甚而影响到你校长的职务升迁，影响到对你学校的经费划拨和装备支持。但在此时，任何担心都无济于事。秦秋没有手机，即使有，也不能在此时告诉白秋。秦秋只好紧闭双眼，心中默默祈祷：“白秋啊白秋，来点灵感吧，你当校长后，副县长、局长第一次到你学校，你，不能砸锅！不能出半点差错！”

    张副县长问秦秋：“秦副局长，五沟的情况你清楚，你是分管领导，是重修还是排危，你个人意见如何？”

    半天没有回应。王局长拉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秦秋，秦秋笑着回头看着王局长，王局长说：“张县长问你话？”

    “张县长，你问什么？”秦秋上半身转过来，看着后座中间的张副县长。

    张副县长说：“我问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劳累过度？”

    秦秋忙着回答：“有点，有点。”

    一车的人都笑。

    到五沟学校已是十点过，电子铃响了，学生进教室上第三节课。四人下车，感觉莫名其妙：操场上放着被子、盆子等物品，前后左右间隔距离一致，左右成线，前后成行，似乎要举办学生生活用品展览。白秋抱着教案课本正准备上楼上课，一出门撞上了走在前面的张副县长，甫一定神，白秋招呼安座，安排王老师去上这节语文课，安排马宗友去买烟并联系午餐，安排王倩把水壶茶杯拿到会议室，然后在前面引路把大家带到会议室。张副县长和王局长第一印象，学校校风不错，校长敬业干练。

    小坐一会儿，张副县长问白秋：“你在上课？”

    白秋答：“是的。”

    张副县长又问：“上的什么课？像今天这样，你临时有事，或要去开会你咋办？搞不好就误了学生一堂课。”

    白秋看着张副县长：“张县长，是这样的，我上的是初三语文课。我在川中教育学院教中文，在县教研室搞的也是语文，当校长不上课，真有些舍不得，划不着。我们实行‘导师制’，新教师必须拜老教师为师，独立备课，备课教案接受导师检查指导，还要每节课跟班听课，导师有事，他就按导师指导的教案上课。”

    张副县长和王局长都颔首微笑。王局长说：“我们看看学生学习、生活情况，再实地查看你的教学楼。你带队，先看学生寝室，最后啃教学楼这块硬骨头。”

    白秋走在最前面，后面是张副县长、王局长、秦副局长、办公室孙老师。

    学生寝室正对着教学楼，靠教师住宿楼的第一个寝室是三年级一班男寝室（一），门楣上挂一小牌“远志居”，众人走进室内，个个面带惊喜。卫生状况毫无挑剔之处，所有用品大小、颜色，摆放位置，绝对同一，连被子叠的大小棱角都像同一铸模浇注而成。王局长说：“白校长，你不带路了。你在那边教学楼等我们，我们自己看。”

    白秋略有疑惑，也略带尴尬，秦秋也略显内急跑进了厕所。

    四人往前走，“五沟岱坊”，“鸿志阁”，“精进隅”等小牌挂在门楣上。女生寝室更比男生略胜一筹，室内布置更觉高雅。男女寝室主要生活用品和内务管理如出一辄。天蓝色被子毯子，荷花牌枕套枕巾，不锈钢口杯，中华牙膏，天山牌面盆，珊瑚牌拖鞋等等，明显的统一采购。领导大喜过望，饶有兴趣的继续查看厕所、厨房、食堂，一切都令人满意。

    一行人等到教学楼，白秋把他们带到敲开表面抹灰层的那几处，张副县长王局长又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王局长说：“今年收费情况如何？”

    白秋说：“收费，基本满意。学生增加了几十个，收费总数和上学期初中部比较，略有增加。”

    秦秋抢着说：“王局长问你的是收费政策执行的如何，有没有另立名目乱收费行为。”

    白秋方才弄懂领导的问话意图：“我们公开收费标准，公开收费项目，严格按政策收费。没有多收一分钱。学生寝室全套生活用品十一件，是成都市一个普通家庭捐赠的。那个家庭，连续几代无儿，今年生了个男孩，办满月酒那天，男主人用儿子的出生年、月、日数字后面加了个9，双倍投注，中了七星彩二等奖，税后奖金八万多元，全家人高兴无比，决定全部购物捐给山区学生。恰有我们五沟镇的一个媳妇和她一个办公室上班，就联系了我们。昨天才投入使用，今天下午放国庆假，学生要把原来的生活用品带回家。”

    众人豁然。

    王局长说：“学生寝室、厨房、食堂等公共场合，是良好的行为习惯、公共道德的培养的重点，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要持之以恒。”

    白秋说：“我是那次秀河事件的当事人，那件事对我震动太大。一个学校，学生没有训练有素的行为习惯，没有自觉主动的公共道德，那是现代教育的失败！”

    王局长说：“楼下学生在上课，到校长办公室去说。”

    白秋说：“王局长，我们还没有校长办公室，我们是一个年级一个办公室。”

    张副县长说：“就站着说，小点声。白校长，今天我们以某一个寝室为例，你们怎样做到高度规范，行为统一的？”

    白秋说：“我们从开校就搞‘三有’教育和训练，师生全员参与。‘三有’就是，学生所有的公共场合的公共行为，必须做到：有时间标准，有空间定位，有程序规则。具体到每一个公共行为，都有具体细则。比如集合，学生出教室，前四排走前门，后二排走后门，学生出教室后下楼一律靠右，顺墙小跑，做到五不。操场上每个学生有固定位置，学生到操场后自觉在本人位置上站立。从学校集合信号发出到站好队，一楼班级时间上限六十秒，二楼班级时间上限七十秒，三楼班级时间上限八十秒，四楼班级时间上限九十秒。到目前，这一目标已基本达标。学生寝室学生洗漱用品的摆放……”

    王局长说：“我们看够了，学生下课时我们已经看了，你的‘三有’活动卓有成效。市上开展示范学校建设，我们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今天算是无意插柳，发现了你们这个典型，我和张县长很高兴，下一个月在你这里搞个全县校风示范学校建设现场展示会。本来我们今天不计划来五沟，也不打算看你学校管理，我们来了看了，收获颇多。你们才分家，经费困难，今天中午教育局招待学校领导，学校领导全部参加。”

    秦秋副局长说：“王局长，出文的领导只有他一个。”

    王局长摸摸脑袋，“记起了，原班牛马到了小学。”说了他自己也笑。“把各部门负责人喊上。”

    王局长对张副县长说：“你看这个项目咋定？张县长。”

    张副县长说：“你鬼奸，你意思哪个不明白？定下来，花八十万就八十万，一切照旧。”

    王局长、秦秋副局长都乐了。白秋并不知道其中的波折游离，看着他们，思考着其它问题。

    白秋叫人通知来马宗友，叫他通知李天孚袁盟盟马元友中午陪县上领导午餐。

    王局长滴酒不沾，但给张副县长敬酒后给每一个老师都斟得满满的。他说：“各位功臣，今天张副县长、我，还有秦副局长、孙老师到五沟中学。本来，我们到学校另有工作，但我们被五沟学校的学校管理、校风建设、校园文化等无时无刻的感动着。中小学分家一个月，你们做了别人办学几年十几年没有做过的事，你们的‘三有’训练，给学生良好的个人习惯培养，你们的学生养成教育，从一滴一滴的生活小事抓起，值得全县中小学推广。我代表张副县长，代表教育局所有领导，给各位敬杯感谢酒。下午没课的，喝个痛快！下午有课的随量！”局长敬酒，普通老师一辈子未曾有过，个个都老老实实喝了杯中酒，王局长又敬第二杯，第三杯。

    王局长单独给白秋斟酒。深情的说：“今年班子调配，对你有所不公。今天看了你的学校，像你这样躬下身子抓工作的校长，像你这样亲自上初三毕业班主课的校长，像你这样心静如水心无旁骛的校长，对全县基础教育来说是一个宝贵财富，是我王某人的宝贵财富，你是全县五千教师的杰出代表，也是当之无愧的省人民代表，哥真心诚意敬你一杯酒，我几十年来只是结婚洞房花烛夜喝了一杯苕皮酒，今天我高兴，来，干了！”实际上，他心里想，这样的人到教育局，分管中小学教学，肯定是个得力左右手。

    王局长呛出了眼泪，咳得满脸通红。

    在白秋给县上客人敬酒之际，王局长吩咐办公室孙老师结了生活费。秦秋副局长怕张副县长王局长另有想法，敬酒时只跟白秋表示表示一带而过。王局长叫秦秋，立即通知计财股基建管理员，做好前期准备工作，力争十月十五号开工，这个维修工程，工程造价也不大，就不动用城建局了。

    张副县长也单独跟白秋喝了酒。他说：“五沟中学两幢教学楼的改造加固经费，可能高于房屋原造价，外界肯定有杂音，但我们不怕。只要我们立党为公，为民谋事，县级层面上的事情我们做好，学校的事你们把好关，这个工程就会顺利推进，哪天你进城来一趟，到了县城给我打电话，你校风建设的事我们好好聊聊。”

    白秋连连点头答应。

    这天，白秋晚饭后在寝室闲坐，金楠看着电视，忽然听见有人敲门，白秋迅速开门，来人自我介绍：“白校长，我叫任九阳，窑坪村一社人，今天登门拜见校长大人。”一副像在社会上混出名堂的人物的口吻。

    金楠倒了茶，白秋招呼客人在沙发落座。

    任九阳说：“五沟中学在窑坪一社，校长就是我弟兄，就是朋友，正儿八经的邻居加朋友，想来白校长也清楚，我任九阳和读书人很是有缘分。”白秋只好探头听他下文，这任九阳有备而来：“我任九阳每天一开门，睁眼一看，是你们的教职工宿舍，上百的秀才住楼上，稍往右边一看，看到教学楼，楼上千多学生课桌上一摞一摞的书，我天天闻到的都是书香墨水香，我那趴趴房子，也就沾光成了书香门第了。我任九阳不知前世怎样修来大福大德，让我这样有福气。”

    白秋满头雾水，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任九阳喝了一口水，拉起白秋，来到窗前，给白秋指着远处，过了三号楼几百米的地方有座房子，晚霞快要退去，那房子有些矮小，有些暗淡，有些无精打采，那是小青瓦土墙房，任九阳说：“那就是我家。白校长哪天挤点时间，到我家作客，不远的，走几分钟就到了。”

    金楠知道这个任九阳，那几年给学校找的麻烦何止一回两回？其耍赖耍横的手段千奇百怪，让每个五沟教育人闻之胆怯。金楠不停的加水，又给他削了梨子，给他端来一盘从牌坊沟拿来的山栆。

    白秋听铃声，下晚自习了。这任九阳仍然找着龙门阵摆，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白秋进了屋，叫金楠去准备三四个菜，白秋说：“他跟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人家主动登门做客，谅想也不会有多少恶意。他不走又不好赶别人走，校长，也要善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和三教九流不主动对立，还要善于化解矛盾，一会儿，跟他喝几杯酒，就等于在送客。”

    金楠笑着说：“你和啥子人都不提防，你和昨天街上抓到的小偷交不交朋友？请不请小偷到家里来做客？”

    白秋不停的摆手：“两回事，两回事。”一面说一面往外屋走，他怕呆久了任九阳多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