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如约,到了政府办公楼。上了三楼,问了些认得认不得的人,找到了张副县长办公室。张副县长办公室在309,白秋有点搞不懂: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在政府副县长中位次应该略为靠前,怎么是第九号?难道平县县政府至少有八个以上的副县长?
白秋轻轻一推,门开了。张副县长正与一个胖大哥谈话。坐在张副县长对面的胖大哥吸着烟,右手肘在张副县长办公桌上,双眼木然的盯着张副县长背后墙壁,张副县长身子前倾,伸长了脖子,右手在嘴旁像是挡着从门外吹来的秋风,细声细气说什么。不认识平县张副县长的人,肯定会把309的两人身份搞颠倒。
见白秋进得门来,二人脸上都有些不悦。白秋也很尴尬:堂堂校长,进屋先敲门,这个基本礼仪常识都搞忘了,看来当乡村校长土帽了。
胖大哥起身告辞。
张副县长招呼白秋在先前胖大哥坐过的有皮面的椅子上入座。白秋心里笑了:又捡了别人的热屁股,官场上也捡过黄良的热屁股。
张副县长电话喊来一个瘦小伙子,瘦小伙个子非常非常的苗条,走路时略略弓背,有随时接受领导指示的标准体态。
张副县长说:“前两天我们到了五沟中学,”瘦子给白秋点点头。“发现了人才,发现了一个榜样,一座教育管理、校风建设、学生公共行为习惯养成教育的大榜样,好典型。抽时间,你到五沟中学去一天,好好总结一下。十一月全市要召开教育工作会,会上一个重要议题就是示范校建设,你整理成文字资料,到时候可能有用。白校长,你就认识了,办公室秘书,小刘。”小刘和白秋握了手,然后给白秋倒了一杯水,拿白毛巾揩了滴在桌面上的水滴。
白秋说:“欢迎到五沟指导工作。”
小刘知道领导要说的话吩咐完了,告辞,轻轻带上门,轻轻走路,标准的秘书脚步,回对面办公室去了。
张副县长从文柜里拿出一个像是茶叶盒的金属铁盒,里面装的是香烟,张副县长递给白秋一支烟,白秋示意不抽烟。
“很好很好。吸烟有害健康,我脸皮厚,戒了几回,就是戒不掉!老婆骂我,‘烟都戒不掉,还当什么男人?’我下决心,把几包古巴雪茄抽完就戒烟。我不抽烟了,这幢楼上的人说我:‘烟都戒了,还当什么男人?’我左右为难,到底是听老婆的,还是听同事的?当天晚上,老婆检查我的衣衫,没有发现我吸烟的蛛丝马迹,立即做了几个菜,敬了我两杯红葡萄。她说,身为领导,要学会管住自己,你看邓老人家,有人建议他不抽烟,他坐主席台上都不抽烟了。邓老人家的身体是全国人民的宝贵财富,你的身体,就是我们全家的宝贵财富。第二天上班,人大张主席给我一盒加拿大烟,说是他儿媳回来孝敬他的。我说‘免礼,本人正式宣布,今天进入戒烟程序。’张主席说我:‘烟都敢戒,背地里肯定无恶不作。’回到家我把这话说给老婆,老婆说:‘烟都戒不掉,必定一事无成!看你嘛,自己多为家庭,多为自己多活几年着想!’我思前虑后,烟要抽,要控制量:自己给自己定了个三不抽:在家不抽,大会台子上讲话不抽,生病不抽。现在,我基本信守自己的诺言。别人给我总结了几个抽烟的特点,也就是抽烟频率高的时间段:特别劳累繁忙的时候,特别轻松悠闲的时候,特别痛苦愤怒的时候,特别高兴愉快的时候。开始我还以为别人总结的有点概括精准,仔细一想,分明是在揶揄挖苦我!那我张某人,什么时候不抽烟?觉睡着了的时候!哦,哦,说多了,扯远了。”态度十分平易近人。
白秋微笑着听张副县长述说艰难漫漫的戒烟之路,很是好笑!教研室赵主任戒烟的故事和张副县长差不多。张副县长说:“今天和你谈三件事。那天在五沟,你应酬多,不好详谈。一、抽时间把你的‘三有’活动好好梳理一下,从学校管理学方面认真总结总结,把你的活动开展以来的讲话、会议记录、活动的计划、检查、总结等书面资料好好完善,使之更具系统性,科学性,可操作性。这件事有困难没有?当然,你要准备的与小刘要写的是两回事,你准备的是基础工程,是蓝本。”
白秋轻松的说:“可以,用一周左右时间即可。”
张副县长说:“不急不急,十一月以前做好就行了。第二件事嘛,修建五沟学校教学楼,质量监理,就是一个极大教训。这次维修加固工程,学校一定要选派作风逗硬的甲方施工员,这施工员,一要思想觉悟高,不贪不占,一心一意为了工程质量,不要坐歪了屁股,伤了甲方利益,成了摆设。二要善于学习,懂得建筑知识,懂得施工管理,懂得施工管理资料的收集积累。”
听到这里,白秋脑袋里盘算着这样的人,据他所知,这样的人真的好难找好难找。
“第三、建筑工程领域,历来是贪腐案件的主要滋生领域。搞不好,会连累一大片,牵扯很多人。我和王局长都知道,你没有搞过建筑施工,连家里的房子都是老人留下的祖业。我和王局长商量再三,等建筑施工图出来后,由县教育局安排县教育建筑安装工程公司做建筑乙方。工程费用,在县教育费附加全县统筹中由教育局直接列支。”张副县长悠悠的抽了几口烟,“白校长,你可能不知道,全县六十几万农业人口,全年教育费附加全县统筹总数也不过两百多万,你一个乡镇学校,就要用掉八九十万,至少可以说明,县政府、县教育局对五沟中学的特别关照,对你白秋特别关照。我要特别跟你说的是,我们做领导的,也还有各种矛盾需要化解,各种关系需要协调。像教育费附加全县统筹部分的使用,使用权在教育局,现在政府机关管理很规范,年年都要审计。一句话,我这个副县长做的每一件事,上有县委的监督领导,有人大搞不完的工作视查,有政协一年几次的‘肝胆相照’,还有这楼上楼下一双双像牛眼珠子一样的眼光盯着。这个,你懂吗?”
白秋说:“我懂,领导也有领导的难处。”
张副县长说:“分年度,我们把教育费附加统筹,也就是五沟中学教学楼维修加固资金全额支付给乙方。你呢,十个点。一次性。你搁平。直接找我。注意工作纪律。”
张副县长一脸的凝重。白秋开始还有些不懂,他的确不懂。汉语言就是这么怪,“十个点”是什么东西?他想找到一些善意的提示,就像老师给学生辅导作业一样一点点精要的提示,他不敢问副县长大人,怕人说你是“傻逼”,诘责你“堂堂校长对于这么简单的数学问题,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幸好白秋没有喝酒,也没有感冒,更没有患过脑炎脑萎缩等疾病,大脑运行程序的没有错,运行速度像评中学高级教师职称答辩时那样快,进办公室那个胖子和对面而坐的领导的神态给了他指点迷津,让他聪明起来,找到了解题的节点,“十个点”蕴涵的东西就是人人缺不得离不得的印有伟人头像的纸片!
“你有什么困难吗?”
白秋即刻表现出目光里没有半点游离犹豫,爽快的说:“没有,没有。”
张副县长又从文件柜里拿出一个漂亮的铁盒,递给白秋,“你是我们平县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张某人不甚敬仰。这是好茶,正宗福建安溪铁观音,你不吃烟,喝口好茶。”
白秋想推辞,又怕言多必失,立即双手捧着茶叶盒,道谢告辞。出了309,下了楼,出政府大院,午饭尚早,便到以前常去的黄桷树坝喝茶。
黄角树坝里茶客很多,多是熟面孔,有人打招呼,白秋随意捡了靠开水房的小茶桌入座。心里老是装着309的事,他很生气,你张光聪,你个副县长,你咋要给老白出难题?你要那么多钱干啥?张副县长,你给我的教育费附加,是全县农村的男人婆娘大人小孩少吃了好几回肉省了衣服裤子钱筹集起来的一部分,你喝酒有人给酒钱,吃烟有人送,你婆娘有工作,两口子养一个娃,你还要去做啥?你要买田?你要买地?法律又不允许呀!你买房子?修庄园?你走到哪里,哪里的房子都给你准备好,你要八九万做啥呢?
白秋闷闷不乐,始终想不通那些问题。黄桷树下的茶客走的差不多了,他估计是午饭时间到了,从通道出来,来到“杨肥肠”,点了一碗肥肠,二两米饭,摸钱包付款,上上下下摸了几遍,钱包没有了,茶叶盒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狼狈。
白秋非常的狼狈!
“老板,我打个电话。”
老板对白秋也似曾相识,没有拒绝。
白秋拨通赵主任家里电话,几分钟后,赵主任来了。赵哥满面宽容和快乐:“想我了。想我就提前说,我肚子都装饱了。”
白秋沮丧:“把饭钱给了,我东西掉完了。”话不多,说完就风风火火到黄桷树坝里找东西。
一无所获。
赵哥说:“你请我出来吃饭,你又六神无主,东西掉了就掉了,又不是你金楠掉了。钱嘛,国家每个月要给你发了工资。身份证,到公安局补办。茶叶,哥给你买一罐。何必因区区小事伤了弟兄气氛?”
白秋小声告诉赵主任在309的全部经过,很是生气:“其它都不重要。这身份证一丢,是个不好的预兆。这次学校的加固维修工程,也许,我做了好事要给我惹一身的祸!”
赵主任说:“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你心底无私,天大的事情都会过去。”
赵主任看着白秋吃饭。两点,白秋去教育局基建管理员张老师办公室说了些工程方面的几件具体事情,就回了五沟镇。
白秋把学校几个老教师找来,要他们帮忙找找适合做甲方施工管理的老师,老师们绞尽脑汁,都没有发现这方面的人才,大家倾向于还是去找杜天猛。白秋说:“杜老师可能六十好几了,他会不会同意?”
有人说:“你再把李天孚喊上,你亲自出马,他推口话都不会说半句。他这个人,爱面子,李天孚和他关系铁。”
白秋把李天孚找来,说明来意。李天孚说:“何须校长出马?我去把他请来。另外,白校长,我不好开口,他是退休人员,给不给点补助?”
“当然给。你侧面打听他要多少补助。”白秋说。
李天孚说:“他家在涪阳河东镇,儿子在涪阳市政府,这几天在涪阳还是在老家,搞不清楚,我明天就去。”
白秋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