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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回 孤独生睚瞝多情汉
    学校的项目建设,速度相当快。建筑老板说,白校长,只要你票子到得及时,哪个不想减少工期?建筑工期多一天,建筑直接费用间接费用增加一大堆,时间就是金钱,谁不懂这个道理?

    省上有人来看过两回。藏哥哥带人来了一回,白秋想办招待不够级别,县上高规格接待的。项目办公室人员来了一回,是张国强的助手、民财处副处长带的队,民财处办公室漂亮女主任来了,教育厅来了一个高个子老头。民财处办公室女主任虽然没有来过五沟,对白秋,对金楠,对五沟中学,对五沟镇的各方面情况相当熟悉。她跑到白秋寝室,和金楠亲切拥抱,坐在小方凳上聊天聊了很久。惹得副处长对白秋说:“白校长,催一催赖主任,吃了饭我们今天还要到雅安。”白秋笑了,“你的办公室主任,我咋开口呢?”

    金楠和办公室主任手拉着手,亲亲热热从楼上下来,老师们说:“这个女领导好漂亮啊,和金楠走一路,好像好像金楠的女儿。”漂亮主任听见了,就为这个原因,执意要金楠陪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喝两杯酒。

    从县城回来后,白展邓素芳放心不下白秋,在窑坪街上住了两天。学校里白秋的寝室太小没法住,武东坡的楼房自然成了白展邓素芳的客房,晚上吃了饭喝了酒,武东坡说:“你二老都住三楼,有啥子相互有个照应。”白展没有反对,邓素芳说:“在桥楼沟,天天白天转田埂,看公鸡母鸡打架,看猪儿牛儿发疯,晚上电视又不想看久了,就开着电灯数房顶上的椽子,数椽子两边的瓦。十几年了,天天都这么过,早就清净惯了。照应不照应无所谓。”白展说:“我们是大院子,侄儿侄孙侄重孙几大窝,不清静,一点都不清静。但清净很了又不习惯。”白展也破天荒的在武东坡那里住了三晚上,只不过住在邓素芳隔壁。

    那几晚上有没有故事,楼下武东坡鲁小华,学校的白秋金楠,在平县中学的白金,在成都的武幼鹏都不知道。从此,白展坚守了几十年的观念松了口。他对武东坡说:“你娃的心意我清楚,我养你十八年没有白养,早点给你曾祖、爷爷、叔爷、爸爸们立碑,我好早做决断。”

    与省上签订的责任书的施工期限是不超过两年。到了蛇年暑假,整个工程项目就基本完工,操场里的建筑垃圾清理完,球类田径类运动设备安装好,边边线线划好,就可以举行竣工典礼。

    学生放假了,人们突然感觉轻松许多,白秋,特别特别的疲惫不堪。上初三毕业班语文,建筑施工管理和冗杂纷繁的学校日常工作,动不完的脑袋,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好在白金争气,学习成绩一直是年级前三名,读大学绝对没有问题。白金在家等待大学入学通知书,天天骑着摩托,今日牌坊沟,明天桥楼沟,爷爷外婆看着成了大男人的孙儿外孙,心里要好舒服就有多舒服。老爸岳母身体也算踏实,并无多少麻烦。群山苍翠,鸟语花香,气温宜人,有儿子形影相随,有老人呵护教导和唠唠叨叨,简直是纯粹的暑期疗养。

    八月初,大学新生好多都还没有领到入学通知书,白金通知书来了,是西川大学软件工程专业,意料之中,一家人喜不自禁。

    学校有老师建议白秋,搞个“谢师宴”,白秋和金楠商量,免了。现在的谢师宴已经跑了味,成了考生家长敛财的借口。有的人或人缘好,或平时随礼繁多,或身居要位,谢师宴下来,考生几年的学杂费、生活费就解决了。白展也同意儿子儿媳的想法,说:“人心不可太贪,能过则可。你两个挣工资,供一个大学生应该没有大问题,钱多害人害己害子孙。”

    李天孚说:“白校长,工会活动室麻将都生锈了,是不是哪天玩几盘?”

    白秋说:“随时奉陪!”

    每天上午,白秋处理该做的事,下午两点,白秋、马宗友、李天孚、袁盟盟还有一些留校过假的双职工,都到工会活动室,李天孚说:“不管外面的世界好精彩,我们五沟老师就无奈,还是老规矩,小玩怡情,只打一、二、四、八元,不许玩出格。”

    众人响应。

    八月二十,县教育局召开开校工作会,安排部署了新学年工作,调整了部分学校领导班子。二十四日,初中三年级就要提前一周上课了。已经连续鏖战了十多天,新鲜感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疲惫和索然无味。李天孚说:“麻将都打腻了。明天,凡参与了麻将活动的老师,一人讲一个打麻将的故事,讲完,再打收官战,结束后麻将封存,初三要上课了,新学年工作又要忙了。”

    大家没有反对意见。

    第二天两点不到,工会活动室的常客差不多都到了。李天孚笑呵呵的,就要开讲麻将故事会,他笑呵呵的:“我是组织者,我就抛砖引玉开个头。话说有几个退休老师一起打麻将,甲老师碰了八万,手里有三个四万一个三万,要和二万、三万、五万,轮到他摸牌,他闹着:‘八万,八万!’他慢慢慢慢把麻将翻面,真的是‘八万’,他大吼,‘杠上花!二三五万!’他再摸一手牌,‘五万!杠上花——’话音未落,倒在地上,口鼻流血,众人慌成一团,喊车的喊车,抱的抱,急急忙忙送医院,一检查,脑溢血!当天撒手西去。出殡那天,牌友们写了一副挽联,上联是:惊天动地清一色,下联是:笑赴黄泉有杠花,横额是:三缺一矣。”

    有人说:牛吃笋子窝背篼,——编的,哪有那么趣。

    江老师说:“我来吹一个真实的故事。有年春天,乡镇换届,某镇书记调县任了局长,谁升任书记?两个人选,一个是副书记,一个是镇长。那天,县组织部来镇上考察,一到镇上,才知道昨天晚上副书记和镇长急急忙忙到了山西,——镇上输送了三百个农民工的那个煤矿,发生瓦斯爆炸,副书记和镇长去处理遇难农民工后事和安抚其余农民工。组织部一个科员说:这两人德能勤绩都不相上下,年龄学历都差不多。我们今天考察家属。副部长一听,觉得很有新意,立即拨了副书记家里座机电话,捏着鼻子说,‘书记家嘛?我向你反映个问题。’副书记家属正在打麻将,连续几盘没和,语气生硬的说;‘说嘛。’她把自己当成了书记。

    ‘我家大牯牛被盗——’

    ‘你找派出所。’

    ‘派出所没有人。’

    ‘那你去找盗窃犯。’

    ‘我找得到盗窃犯还来找党委政府干啥呢?’

    ‘你去找牛!’

    不经意间副书记家属又给人家点了炮,心里说,老娘等于遭人偷了抢了,你还来说失牛的事!立刻甩了电话。副部长又捏着鼻子给镇长家里打电话。镇长家属说:‘他到山西去了。耕牛被盗?事大着呢,派出所会重视这个案子的。’镇长老婆耐心翻了电话本,告诉了派出所值班室和所长、干警的电话号码,还叮嘱他,不要着急。要相信我们派出所的破案能力,耕牛一定能够找到。不几日,任命文件下来了。镇长任了党委书记。副书记调到偏远小乡任副书记。副书记到组织部问个究竟,讨个说法,组织部告诉那天考察经过,说;‘人家家属对陌生老百姓都那么耐心、负责,书记理应交给人家。副书记肺都气炸了。回家把老婆痛打了一顿,把麻将倒进了化粪池。”

    听江声吹的麻将故事,提及白秋他心里大痛:干部的提拔任用。白秋第一次感到,自己对自己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有了马元友的远走高飞,有了八月二十日下午王局长的火冒三丈,他醒悟到前些年关于领导干部的提拔,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为什么对人事股长的话言听计从?为什么太看重自己一些感性教训:能提一个教导主任,为什么不可以再提一个政教主任?假设当时再提任一个马元友,现在,一个校长,马宗友、袁盟盟、李天孚、马元友四马并驾,和和美美,顺顺利利,有什么不好?要开校了,各类计划,各种预案和要上交的材料多如牛毛。有马元友,晚上睡觉前只要给他材料的概要,他就会黎明上交材料。马元友走了,身边的笔杆子谁比得过他?岂止是马元友,联想到马宗友袁盟盟像一对健壮的大牯牛,做事顺从老实,小心慎微,大庭广众之下少言寡语木木讷讷,他的担忧与日俱增。他大吼:“野龙门阵多。要打就打,不打就回去陪婆娘!”

    大家感到莫名其妙,江老师先是一惊:“白校长息怒,当教师的口无遮拦,原谅。”说完,点燃一支烟,使劲咂着,本想器宇轩昂的离开,但觉得校长的无名火应当与自己有关,这个校长在他心目中形象还算可以,他终于自觉的低着头,装着有点狼狈的样子离开了工会活动室。马宗友、李天孚、袁盟盟主动坐下来陪白秋,李天孚把麻将码整齐,掷了骰子,把一把麻将放到白秋面前。工会主席一片好心难得,白秋释放了一些愤怒,开始玩牌。

    昨天上午,他找了王局长,情之谆谆,言之切切,他恳求王局长原谅马元友,并以党票担保,只要马元友回来,继续放在五沟中学,任个政教主任,我白秋,做牛做马到退休,不给组织找任何麻烦,不提任何要求。他说:“王局长呢,两年多了,我太需要他太想念他了!那狗东西是个人才,会写,一晚上就给你弄一份几十页的高质量的文字材料。会说,在学生会上,几句话就把学生的激情煽动起来,一两句话,把一两千人的学生集会调教得鸦雀无声。局长大人,我的好哥哥,帮帮弟弟吧,我求你了。全县像马元友这样离岗的教师不只他一人,我只求你这一次,让他回五沟任个政教主任吧。”

    等了好一阵,王局长说:“你身边就没有能人了?你是不是用人标准有点太高?或者太追求完美?现在五沟百来个教师你都瞧不起?如果是这样,我倒为‘五沟中学的先进到底能扛多久’担忧!白校长,这个问题没有半点回旋余地!我王某人的决定,错了,我都要一错到底,不然,我局长就不是局长!你是能干校长,我宠你,疼你,一直顺着你,两年多时间你一而再,再而三拿这件事纠缠我,无非只有一句话没有说明白:调出马元友,是局长一意孤行想当然!你找我纠错,没门!”

    白秋没有经见过王局长这么掷地有声训斥部下,更不说训斥他这个“校长楷模”。

    王局长舒缓了口气又说:“前车之鉴啊!白秋!你还继续要好好研究人,研究在光怪陆离的社会中的每一个人。一把手,无时无刻都在与人战斗,与形形色色的人战斗,包括你身边的几员大将。我是出道当一把手十几年的人,多提拔一个自己身边的贴心人,你的战壕里多个战友,你懂不懂?你死心塌地要用对你有存见的人,你身边就多一枚定时炸弹!你懂不懂?!你都是快知天命的人,好自为之吧!刚才话重了,从内心说,我也是为你好。”

    白秋还能说什么?灰溜溜,标标准准的灰溜溜,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受到上级这么严厉的批评后的,他低着头,出了局长办公室,他不敢看走道上任何一个待见局长的男人女人,别人喊他,他没有听见,只顾早点下楼出去换口气。

    为一个马元友,白秋给局长汇报了很多回思想,学校还花费万多元的差旅费,派人四去广东游说马元友。马元友被白秋的精神感动了,同意了白秋的请求,同意回学校任职。哪知道今天局长回绝得这么坚决。

    罢了罢了,这一生一世,你马元友将与我白秋彻彻底底的拜拜了。

    白秋回到学校,一晚上几乎没有睡上真正意义上的觉,金楠问他缘由,他不置可否。白秋,突然有一种心力憔悴的感觉。

    马宗友、李天孚他们怎么知道昨天在教育局发生的这些事?

    玩了几个小时的麻将,不知何处飘来黄瓜炒回锅肉的清香,白秋说,不耍了,回家吃饭。

    所有的人如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