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高速公路进入湍江县。车在一条林间小路上行驶，约摸半个小时。一个标语很显眼：“西崃古镇欢迎你！”到了西崃镇老街，街口有旅游指南，告诉你在哪里可以喝茶，哪里饭菜可口，哪里可宣泄闲情消泻疲劳，特别介绍街上有“夫妻树”，那地方非去不可。张国强似乎熟悉，安顿好车辆，带领一行人步入老街，不到一丈宽的街道地面全部用青砖铺成，潮湿的水汽在砖面蒙上了一层青色绒膜，太阳照在上面，显得有些若有若的无五彩缤纷。住在老街的人很少，街上也很安静。街边有铁匠铺，丁丁当当的打铁声很悦耳。有篾货铺纸货铺有草鞋庄烟馆，有茶庄比邻相接，有汤圆凉粉抄手等小吃铺子，穿过小巷站在不大的坝子上，一眼就看到河堤边两棵巨大的大叶榕，枝干旁逸穿叉，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夫妻树”了。河堤上还有十几棵类似的大榕树，它们的绿荫如盖，几乎将整个坝子都遮严实。大家在榕树下的坝子里，游玩了一阵，顺着街上老者指点的方向，找到了“西崃乐”休闲山庄。

    武东坡对张国强李黎他们说：“各位大哥大嫂，今年是我们四弟兄五十大寿，再等几天我们老大秋哥就满满五十了。今天人齐，我们大家集体祝寿，所有费用小弟弟就给了。在这个山庄，酒要最好的，菜要最好的，吃了饭唱歌，耍就耍通泰。”

    进了餐厅，有唇红齿白的男男女女亲亲热热满面笑容引座倒茶，有靓妹收腹挺胸早早站在夹着公文包的武东坡面前介绍招牌菜。

    武东坡说：“先说你们的最好的白酒是啥牌子。”

    “五粮液系列，茅台系列，泸州老窖系列，剑南春系列，酒鬼系列，洋河大曲系列，汾酒系列，沱牌系列，水井坊系列都有。”白衬衣蓝裤黑色高跟鞋的领班一口气报了很多。

    武东坡对旁边的李黎说：“李教授李哥，就喝‘飞天茅台’，行不行？”

    李黎说：“我建议喝五粮液，五粮液口感平和，清醇，酒差很了也不行，酒贱伤客！”

    白秋说：“我只听说‘谷贱伤农’，没有听说‘酒贱伤客。’

    尤茂华抢过话：“飞天茅台比五粮液贵一些。”

    张国强笑了，“他狗东西在车上给你改绰号，把你喊‘萨达姆’，把小华妹子喊‘小花’，你还给她喝国酒？”

    武东坡说：“人家‘萨达姆’是总统，我们攀亲戚还攀不上。‘小花’这个外号还好，有点漂亮的味道。”他拍拍鲁小华的肩，唱了起来，“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

    鲁小华说：“胖子，你不唱了，再唱，山庄旁边的牛羊晚上要失眠！”一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服务员抱来一件“飞天茅台”。菜品很不错，很有乡土特色，张国强说：“今天都跟李教授喝喝酒，他在车上很不仁义，他给每个人都起了个尊号，你秋哥叫‘龙门书生，’嫂子叫‘高丽参’，他把我两口子叫‘克林顿’‘希拉里’，我也不客气，把他叫‘狒狒’，把茂华妹子叫‘尤有量’。”

    金楠说：“起个名号总要有个由头。”

    张国强一一絮说，这一屋人欢呼雀跃，都说名号起得好。不待服务员斟好酒，张国强带头，争先恐后给李黎敬起酒来。

    这天他们很狂，大家敬完狒狒，喊着外号，又相互敬酒，整整喝完一件茅台，就到三楼唱歌。萨达姆又喊上了青岛黑啤，唱歌喝啤酒，是克林顿萨达姆狒狒的强项。唱了两首歌，狒狒坐到白秋旁边。白秋想小睡一阵，眯着眼。狒狒拍拍白秋的肩，“秋，小哥哥，我在想啊，我想跟你说啊，我好多时间都在思考啊，世界上的事情啊，就是那么神奇啊，”

    白秋说：“安静安静，我想睡觉！”

    狒狒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我在想啊，狗东西张国强，这张国强狗东西啊，在厅里混得很好啊，是厅长的哼哈二将啊，搞不定哪天啊，就有可能当上副厅长或者被推荐到其他厅当厅长了啊！你知道么？你呢，虽然已是‘知天命’之年，但在官场上你是一碗‘混沌’！张国强完全可以给你当老师！”

    狒狒的唾沫溅得很远。

    白秋只是笑，似听非听，不与他言语。

    狒狒问：“秋，你兄是不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经常想啊，人生本来就有点诡秘莫测啊，有人适应潮流，清清醒醒的活着，活的有滋有味，但活的太累太累。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清醒，醉意朦胧过人生，比如你就是，可是活的很轻松。来，不要想得太多。喝了这杯啤酒。”知道他有些醉，白秋只好碰杯喝了，白秋说：“不说了，我们今年五十了，平平安安但求无过就行了。”

    狒狒往白秋面前挪了挪，连连喝了几杯黑啤：“好了。我这人有些怪啊，白酒醉了啤酒解啊。有的人喝了三分量的白酒，一杯啤酒下肚就烂醉如泥。我看啊，主要是心态，对，心态，放松你的心态，就能提高自己的战斗力，适应力。酒场如战场！酒场如官场！酒场如商场！酒场如情场啊！我还是要跟你说啊，既然你在官场厮混，你就该懂得，官场也是战场啊！也是商场！也是情场啊！官场是无数个网，是无数个圈子。你知道么，官场这个圈子有大圈子有小圈子，圈子与圈子之间的倾轧和利用，就有复杂的官场学问和运行规则。我给你说过多少回啊，圈子，圈子！当官就要研究圈子，要认准圈子，要进入圈子啊！”克林顿跟萨达姆拿着酒瓶唱着歌，见狒狒说的投机，克林顿说：“有啥子秘密，大声点，我们共享。”

    “好，那你就要给我看酒。”狒狒大声说。

    克林顿又说：“狒狒同志，继续你的滔滔不绝，我给你看酒。”

    狒狒问白秋：“我刚才说到哪里了？”白秋说：“是圈子嘛是鸡圈子，反正是那个字，全包围里面有个卷进去的‘卷’。”

    狒狒拿了一瓶酒，说：“聪明，大大的聪明！太太的聪明！就是要卷进去，才能有所作为！”他自倒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攀着白秋的肩：“你，不要自认为学历资历勉强，工作业绩颇佳，社会口碑很好，圈子呀！你白秋同志，当官，你没有进入你的上级部门权力中心人物的圈子，你就无所作为，你当官就是白当！”他眨了眨眼，突然满脸惊喜，加快语速：“哪怕你学富五车，满口莲花，文攻武略，精通百家！你是金子，有人要把你埋在地下。你是圣贤，有人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你只能在黑暗中挥臂击墙。这个地球上的大事小事仍然会有人做，社会精英还是如什么？如粪坑里老鼠，层出不穷！”他放慢了语速：“你，不要问别人怎样上位了！更不要思考像邓卓筠那类学野生动物保护的专科生，怎样当上教育局副局长怎么会给你这个王牌校长当顶头上司的。答案只有一个，圈子！圈子！先生可曾知道，各种权力中心有一个中心圈子，N个次中心圈子，圈子之间的关系可以重合包容，可以交叉，可以并存，可以递延。”白秋说：“喝酒。你那是初中数学课中‘圆’的知识的变种，小儿科，百分之百的小儿科。我给你揭丑了。博导博导，博导不过如此而已！”狒狒来劲了，“虚心点，哥，现在是我高人指路。我跟你说啊，圈子，可以递延，比如，”可能是他的教学举例没想合适，目光刚接触到克林顿，灵机一动，“比如你国强先生，要不是你跟老厅长关系铁新厅长是老厅长的办公室主任你会年纪轻轻当上正处？”张国强说：“我抗议！你语诎词穷也不能诋毁朋友！”狒狒说：“我检讨，我认错！”狒狒又拿啤酒：“嫂子，加点水。‘圈子官场’，这就是中国政治生态的特点。——我在川南县搞了一个调研，全县四十二个乡镇，二十八个科级机关，一共七十个科级单位，正科级干部八百零五人。有一个奇特的三个三分之一现象。一是官场人员构成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的官是各种圈子关系官。这八百零五人中，其祖父、岳祖父、父亲、岳父、叔伯、姨姑是正科及正科以上的二百一十人。还有就是历任县委书记、县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的秘书、办公室主任。这些人，通过各种圈子的融合，权力的裂变，关系的递延，把许多圈外人认为十分难办的升官难事搞成了，把自己的圈子巩固了，扩大了，延续了。三分之一的官是买来的官。买官卖官这个现象很普遍，被揭露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川南县曾有一个乡政府办公室的一般工作人员，赌博成性胆大妄为，花36万从县委书记那里把教育局长买到手，半年内还清了29万买官借款，还在市内买了高档住宅。花钱买官的教育局长的政治生活水准和经济生活水准把没有花钱的领导、同事远远地抛在后面，此事产生了极大的蝴蝶效应，人们群起而仿效之。后来县委书记双规了，交代了这个县买官的各乡镇、各大局的人员和金额，纪委的人为难了，最后只把卖官的县委书记判了个无期。纪委的人讲，政治大环境就是这样，公务员系列中，这一现象比比皆是，一个县，双规的人太多，社会就不稳定。总不能把一个县近百个书记乡镇长局长主任等科级干部都抓进监狱？正因为如此，买官的官和正常途径提拔的官都照当不误。”他自个拿来啤酒瓶，“三分之一是干出来的官。有许多家庭出生卑微，外无靠山，拼命努力谋事。如果，如果他能力、智商、情商都不错，再遇见一个比较清正廉明的县委书记或部门主官，他就有戏。机遇一来，就上去了。这类人，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中国的吏治，关键是县治，关键人物是县委书记，县委书记选好了，中国的发展速度和前途，就好得多！”狒狒又喝了酒，“是不是又说了我的第一个‘三分之一’了？那就大家请洗耳恭听。第二个‘三分之一’是官员从政路上的三分之一。一个人，真真假假的或学而优，或军队转业复员，或在街道社区村社有些业绩，被公考公招公录后，这就叫‘入道。’第一个三分之一时间，大约是三十六岁前，”他目光淡定娓娓清明：“这阶段你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事无巨细埋头苦干，觅权寻贵，仰人鼻息，努力表现表演，厚积而薄发，应运而‘破茧’，一朝时来运至，千里马遇伯乐，韩信见赏于萧何，遂被启用，拾级而上，平步青云。第二个三分之一时间，大约是在四十八岁前，你思维敏捷年富力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任劳岂能任怨，掌舵也要划桨，如果你吃苦耐劳，思想解放，政声卓著，口碑叮当！踩准线，跟对人，选准政治黑马，投资绩优股，可以说你前途无量！第三个三分之一时间，是你退休前的最后时光，此时你身居高位，政治上达到顶峰，你气冲牛斗，一呼而百应，前拥则后蜂。你朋友遍天下，名声四海扬，飘飘然炙手可热，煌煌乎天高地亮。有人送金赠银，期权股票，金卡别墅，美色天香！此时段又有‘三分之一’现象，就是第三个‘三分之一’。有三分之一者，牢记宗旨洁身自好保持晚节不迷方向。三分之一者，富贵由命随波逐流有贿则纳不甚疯狂。还有三分之一者，怕日落月残，忧桑榆将至，惧海枯石烂，盼光宗耀祖衣锦还乡，因而罔顾章律，铤而走险，或卖官鬻爵，或索贿诳骗，欺上唬下，色胆包天。置房产，三五处不算多，养小三，七八个也无妨。我可以说，中国的官场政治生态，就是这样！”他又拿了啤酒瓶，双手高举：“这就是我在基地回来后对中国官场政治生态的小结——三个‘三分之一’理论！”

    尤茂华过来了，一把拖过啤酒瓶，给他端着褐色的泡有铁观音茶盅，要他把铁观音茶水喝了。

    克林顿说：“李黎，当了博导就是非同一般，说起话来骈言丽句，出口成章，很有点汉赋遗风。你去拜过司马相如还是拜过杨雄？你张口三分之一，闭口三分之一，我看你是，你是三分之一个博士生导师！”

    “错！我谁也没有拜！我们在川南社会实践基地回来后，酒后亢奋难眠，在电脑上乱敲出来的了一些文字！第二天我一看，这‘三分之一’理论和另外有些话，文采还可以，看了两遍，就记下来了只言片语。”狒狒在尤茂华的呵护下，把茶水喝得只剩下半茶盅铁观音叶片。

    尤茂华给他添满了茶水。

    白秋说：“博导，李教授，社会学不可能只关注官场啊！不然，你很有官迷心窍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