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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回 解放军进驻牌坊村
    房顶有砖瓦落下,又是哗啦啦。鲁小华说:“快走!又震起来了!”

    武东坡一把拉过鲁小华说:“不慌。离墙远点,你男人在面前,怕什么?”

    果然,晃了不到一分钟,就安静了。

    鲁小华对自己的男人又有些刮目相看了。这家伙,读书不成,还有点男人的气质,不像我们五郎沟沟里的武大生,地震来时,他说:“妈,我要传宗接代,我先跑一步!”他把女人、女儿、老妈丢在二楼,一个人跑到一楼坝子里。结果,二楼的墙垮了,他老妈女儿死了,女人受了伤。

    武东坡穿好布满泥浆的衣裳,把爸的旧皮带自己扎上。看看表,快七点了。二人出了后门,爬到他爸咽气的地方,他想看看,爸,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没有在屋里被震落的砖瓦压着,没有被滚落的山石砸着,没有在水里泡着,为什么他的爸会在山上读书台那草坪尽头躺在枯叶泥浆里?

    白银没有和武东坡他们上山,一直在棺材下蜷卧。

    他和鲁小华走到黄柏林尽头,朝水库方向看,晨雾在山涧环绕,有一两里长的牌坊沟水库里,高高耸着巨大的山岩分崩刺立着,山石缝中有柏树松树孤孤零零,树冠耷拉,有好大一群白鹤静静的站在树上,它们没有了以前的清晨在水库上飞来飞去的潇洒和优美,也没有清亮和畅的叫声,松塌塌的,很是疲倦。原来的鹰儿嘴没有了,墨绿墨绿的凤凰岭留下一大片褐色的的石岩,远远看去,像小孩在绿色地毯上拉了稀。水库里只有大坝对岸有少之又少的一氹浑水,大坝多大截已经不知去向,大坝两端坝脚的巨石堡坎还残留了一些,从水库坝到远处,牌坊沟一沟的大田小田都是高耸一大截的黄黄的泥浆。所幸的是白家祠堂在水库大坝下左岸侧,高过大坝坝基七八米,不然,老祠堂绝对片砖不留!

    他们又回到读书台,读书台被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以前那些中小学学生爱爬到书台石上,写写画画,小石子泥沙杂草树叶到处都有,现在一样也没有了。读书台下的小树都歪着,都朝着一个方向。草和矮小的植物趴在地上,很是顺从和规矩。

    武东坡知道了,可能是他爸在鹰儿嘴扑向牌坊沟水库那一瞬间,正坐在或者躺在或者站在读书台草坪里,突然喷射的水,把他冲到草坪尽头。

    他为什么要到读书台呢?

    他找不着答案。

    知道答案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白老五。

    这时白老五在哪里?他的家人,牌坊沟的很多人都急切的想知道。

    还有人多少可以提供一点线索,或者提供一点排疑解惑的引子,他们就是原五沟镇党委书记后来的平县农业局曹书记曹局长,原五沟镇前革委会主任后来的五沟镇镇长再后来的五沟镇党委袁书记,窑坪村前支部书记张仲良,前不久,他们与白展同志一起吃过饭,聊过天。如果他们命大,也许躲过了地震这一劫。

    但是,这一切,武东坡、鲁小华,还有在学校的白秋,金楠都不知道。

    再往远处看,通往白家大祠堂的公路看不到水泥路面,看不到公路两旁的小方桩。这牌坊沟里,千百年来为人们提供了白米白面菜籽油芋头荷藕枸杞鱼笋蒲公英,还有藏着麻雀斑鸠野鸭秧鸡乌梢蛇花喜鹊的修长高扬的水斑竹茅杆花,都看不见了。

    他摸出手机打电话,信号微弱,他拨了总经理蒙虎的电话,通了。“我在五沟镇牌坊沟白家大祠堂,是的是的。有点累,嗯,我爸走了,女人岳母没事。不要安慰我,立即把商砼、岩土、建筑三个公司的推土机、装载机、挖掘机调到五沟镇场口待命,另外从河堤施工队抽调二十个身强力壮的人带些钢钎、二锤、抬绳、抬杠,随车到五沟!行动要迅速!最迟十点到!”

    武东坡对小华说:“饿了,我去坡上弄些干柴干草。”

    鲁小华说:“你还可以,爸都死了,你还能吃下饭?”

    武东坡说:“水是铁,饭是钢。爸活着也不愿意看我饿肚子。吃饱了,还有做不完的事!”

    在灶台下的灰堆里,武东坡终于找到了打火机,他对鲁小华说:“你清理厨房,早点整早饭。”

    武东坡开始清理脱下来的他爸衣物,在爸的衣兜里,武东坡找到了五张外国票子,有一包印有女人头像的香烟。他知道,这是武幼鹏给爷爷的。还有一叠钱,有六千多,还有一个小小的电话簿。武东坡说:“小华,你看,幼鹏给爸的外国烟,给的外国票子揣在身上,动都没有动,都几年了。”

    说罢,二人又掉了些眼泪。鲁小华说:“把英镑和英国烟给爸放在身上,老人家在生舍不得没有享用,到那边慢慢用。”

    武东坡把棺盖抬开,把香烟放进他爸的中山服衣兜里,把英镑和电话簿揣进中山服右边小上衣袋,扣好扣子,小声说:“爸,揣好,不要掉了,有机会到外国耍一转,洋一回。”

    白爷爷的神位下,还有大半把香,武东坡把香拿进厨房放在灶台烤着,自抱着白银到小天井给白银清洗身子。白银不愿意离开棺材,老是看着棺材发痴。武东坡劝白银:“银娃儿,懂不懂?人死不能复生。你已经大仁大义大忠大孝了。如果没有你,我们无论如何找不到你爷爷。听话,洗干净,我给你上些云南白药,几天就好了,你好了还是白家的乖乖儿,还是我们武家的乖侄儿。”

    白银嘴里仍然呜呜呜的,不知道它是疼痛还是同意它叔叔的话。

    白秋电话来了,武东坡没有如实汇报他们看见了什么,晚上做了些什么。学校几千个生命,灾难面前他的压力已经太重,他虽然是个男人,是个干部,是个校长,但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说,即使说了,死去的还是死去,不能因为活着的亲人流的眼泪多,就可以站起来走路吃饭睡觉!

    武东坡把白银抱进厨房,烧燃一堆火,给白银左右前后烘烤。鲁小华说他:“你今天好温柔。武幼鹏小的时候,你都没有在他面前这么温柔过。”

    武东坡说:“灾难面前,不管你是男人女人,你的温柔就冒出来了。”

    鲁小华又把他男人看了好一阵。

    香已经干透。武东坡点了香,插进嫩南瓜块,然后放到棺材前。电话响了,蒙虎说推土机挖掘机装载机和工人已经出发。武东坡说:“准备饼干、面包、矿泉水,中午饭只能将就。你们今天的首要任务是:工人协助机械,推开通往牌坊沟公路上的淤泥,清理垮塌的障碍物,打通窑坪场到牌坊沟大祠堂的公路。如果发现受伤和死亡人员,立即告诉我!我联系村上镇上领导。就是千难万险,今天之内必须整通到白家大祠堂的公路,我在这里等你们!注意设立安全哨,观察公路两旁泥石,不要出事!另外在街上买些香蜡纸钱火炮。如果有肉卖,买些肉。”

    白银伤势很重,肚子被什么东西戳了一道口子,武东坡轻轻拨开,可以看见白红白红的肠子,后腿断了,左后腿上方有五味子叶那么大一块没有皮,血肉模糊。武东坡用白酒清洗了几次,确认没有杂物后,在书桌抽屉里拿来云南白药给白银的伤口敷上,找了截竹子,破开,刮去棱角,用布条死死扎上夹稳。白银很听话,浑身发抖,任凭武叔叔给它处理伤处。

    云南白药还有点。武东坡掰开白银的嘴,用调羹和好药,全部给白银喂进去。

    武东坡来到到菜园子。菜园子在祠堂背后,地势高一些,瓜叶瓜藤瓜蔓都伏在地上,黄瓜南瓜四季豆十分显眼。他摘了几条还没有成熟的黄瓜,两个很小很小的南瓜。他说:“有腊肉,多炒一些,肚子太饿了。吃了饭还要去忙白爸的坟地,还要到桥楼沟,还要到公路上去。”

    武东坡吃得很多。腊肉炒嫩南瓜丝,味道很合口。吃了饭,他又喝了一碗黄瓜汤,鲁小华说,没有盐,我只能舀来砸烂的咸菜缸底的盐水用。

    突然有人钻进小天井,来人共**个,每个人都扛着十字锹或铁锨,衣衫水湿,多有泥草树叶,鲁小华问:“你们找谁?”

    “我们不找谁。请问你们是不是这家的主人?”

    武东坡站起来,“我们不是,这是我养父的家。”来人一般年龄,一般般高矮,都穿着同样的迷彩服同样的鞋子,“你们是解放军?”

    前面的说:“我们是县武警中队的。我们是抗震抢险尖刀班,战友们随后就到。我们昨晚奉命到牌坊沟抢险,走山路,这个时候刚到。不知道有没有战友先前到达?”

    “你们走了一晚上?吃了晚饭早饭没有?”

    那人小声说:“我们刚到这里。没有吃饭。你们怎样走的?”

    武东坡说:“现在还没有人到。我们是从桥楼沟也就是等爱沟翻山过来的。”他对鲁小华说:“站着干啥?黄瓜腊肉还有,炒了,柜里还有面条,一人一大碗面。”

    那人说:“谢谢。我在平县好像看到过你多少回。”

    “差不多,我在平县办了个建材厂,你们带机械没有?”

    “没有。我们县武警中队没有那些。”

    “不要慌。我的机械马上进场推路清障,最迟今天晚上可能会打通窑坪场到牌坊沟的道路。”

    武警对武东坡赞扬了一番。

    武警还没有吃完面,在山坡上过夜的人们回来了,看到武东坡已经找到白展遗体并已入殓,十分感慨。他们说,左边小天井里砸死了好几个人,石头太大,掀不动,人都还在石头下面。。

    鲁小华吓得冷汗出。武警狼吞虎咽碗里的条面,到左边小天井查看,又问了牌坊沟村具体情况,他们立即向平县抗震救灾指挥部汇报了牌坊沟灾情。

    龙门山人赞曰:

    吐哺跪乳常哆嗦,子嗣长成忆几何?

    老翁欲知身后事,却看养子武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