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公文包，全没了往日的春风得意的神态，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似的，灰头土脸地走进了县政府招待所。大厅里的迎宾小姐赶忙迎上前来，声音甜甜地说：“杨主任好！马县长在六号包厢里等着你。”

    我被迎宾小姐领着进了六号包厢。

    “坐吧。”马县长指了指桌子的对面，又对迎宾小姐说，“人已经到齐了，快些上菜吧。”

    我放好公文包，在马县长的对面坐了下来。迎宾小姐替我倒好一杯茶后，就催菜去了。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菜一上桌我们就吃饭。”马县长说。

    “马县长，就我们两人？”我问。

    “对，就我们两人。”马县长说。

    毕竟是县政府的招待所，凳子还没有坐热，菜就上来了。菜是四菜：清蒸鸡、炒血鸭、清蒸鲈鱼、青菜。汤是乳鸽墨鱼汤。服务员说，你们的菜已经上齐了，慢慢地用吧。

    马县长征求我的意见：“今天中午你已经喝醉了，晚上少喝一点，怎么样？”

    其实我中午根本就没有喝醉。我知道他们已经串通好了，不承认喝醉了那是过不了关、交不了差的。我只好顺着马斌的话说，今天中午确实是喝得差不多了，下午讨论问题的时候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就糊里糊涂地说了那句既是梦话又是酒话的话！

    “你能深刻地认识到这个问题就好！”马斌说，“这么多的好菜，不喝几杯酒，简直没味道。晚上我们还得喝几杯。”

    我说：“我听马县长的。我陪马县长喝！”

    服务员马上给我们送来了一瓶好酒。

    马斌说：“我们先吃菜，吃饱了肚子之后再喝酒。我们慢慢地吃，慢慢地喝，再慢慢地聊，你说好不好？”

    我当然说好。

    如今喝酒，人越多越热闹，酒度再高的酒喝起来也下喉。在酒店里两个人喝酒，我今天还是第二次，与我喝酒的不是一般的人，他是县长而且这酒局是为了找我谈话专门而设的。虽说我现在坐上了县委常委的位子，但马斌是一县之长，年纪比我大十二岁，出道比我整整早了十年。马斌找我谈话，肯定与今天下午的事情有关，但我不知道马斌到底要跟我谈些什么？

    喝了三杯酒之后，马斌开始说话了：“一帆呐，我们都是县委班子成员，你副处我正处，仅比你高半级而已。但你年轻，说不定在两三年之内就会超过我成为我的领导。今儿个晚上呢，我们还是莫论官职高低，那样太没有意思太庸俗。我比你年长十二岁，你把我当兄长看待，我把你当小弟看待，好不好？”

    马斌能放下县长的架子跟我称兄道弟，我当然说好。

    “于石告诉你，说我要找你谈话是吧？”

    我点点头：“于石是这样说的。”

    “他那个人呀，还真的不会说话，当纪委书记当得久了，年年都要办案子，一年到头总是板着两张脸。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习惯就成自然了。纵然他说了一些伤害你的话，你不要把它放在身上，也不要跟他计较。”

    我告诉马斌：“于石书记的话说得很有分寸，绝对没有伤害我。”

    “没有伤害你就好。”马斌说，“我了解你你这个人，自尊心非常强，又爱认死理，有时撞到了南墙也不肯回头。这事呢，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我说：“马县长太了解我了！我杨一帆能有今天的这样进步，离不开你马县长的关心和培养哪！来来来，马县长我敬你一杯酒！”

    “好好好，好好好！”马县长笑得脸上像开了花似的，端起酒杯吱溜一声喝下了一杯酒，用餐巾纸一抹嘴唇说，“我今天不是找你谈话而是找你谈心的。谈话与谈心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你应该知道。”

    我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谈话嘛，一方居高临下，一方认真听取。”马斌说，“谈心就不一样了，两人是平等的，而且所说的话不做作，不参假，没有一点水分，全是肺腑之言，是掏心窝子的话！”

    “马县长说得对，谈心就应该这样。”我顺着马县长的杆子往上爬。

    “你今天下的那番话，真是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料！”马斌两眼望定了我说，“你跟我说心里话，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之后，马斌这才把话题引到实质性的问题上来。科局和乡镇的一把手们都说，马斌是老奸巨滑的狐狸，我觉得一点都没有错。

    我为什么要把这二万二千块的红包礼金交出来？我交了这二万二千块的红包礼金又是为了什么？马斌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不容回避的，我必须回答。回答的时候必须得讲真话、讲实话。因为今天夜里马斌是以兄长的身份跟我喝酒、跟我谈心的，所谓谈心就是谈自己的心里话是也。

    自从收到这些红包企礼金之后，我心里害怕过，害怕自己犯腐败方面的错误。犯了腐败方面的错误，不暴露倒还罢了，一旦事情败露之后，是要受到党纪国法严厉制裁的。中央对惩治腐败的决心坚定不移，每年都要查处一批腐败的大案要案。那些被査出来了的腐败分子，不但丟了官，还被开除了党籍，情节严重的贪腐金额特别巨大的，被判了刑，有的甚至还被砍了脑袋。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父母千辛万苦地把我抚养大，又送我读书读到大学毕业，我如果成了腐败分子，将怎样面对含辛茹苦的父母？而我的父母是最痛恨贪官最痛恨腐败分子的了！

    有人说，被查出来的腐败分子，那是他自己的运气不好，现在还有好多贪官和腐败分仍然坐在主席台上声嘶力竭、唾沫四溅地大谈其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哩。当官要讲运气，发财要讲运气，搞腐败也得讲运气。有的人一边腐败一边高升，那是他们的运气好；有的人贪了几十万几百万屁事都没有，那也是他们们运气好；有的人才贪了一二万正想向宏伟的目标迈进时，却被抓了出来，全是运气不好。我认为这是歪理，但这歪理又无不道理。同时我还认为现在的反腐是只打苍蝇不打老虎。贪腐了几十万、几百万的人高枕无忧，平安无事，而贪腐了一二万的人不但被查了出来，而且还受到了党纪国法的严厉制裁。

    现在讲情为民所系、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这应当成为我们每一个官员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我怕犯错误，我怕丟乌纱帽，我更怕成为阶下囚，所以我必须要牢记党的宗旨，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千里长堤，溃于蚁穴。事实已经给了我们血的教训。我们应该牢记这血的教训，认真地改造自己的世界观，经常反省自己，防微杜渐，做到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永远保持一个共产党员的本色。

    我只想做一名好官，做一名勤官，做一名廉官！我思索了良久之后，这才对马斌说了这些。这不是搪塞，这确实是我的心里话。

    “你能有这样高的思想觉悟，真是可喜可贺！”马斌说，“一帆呀，现在是我们两兄弟在一边喝酒一边谈心，不是你坐在主席台上给全县的科级干部们做报告！在我面前你能不能真实一点呀？”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这就是真实的我、真实的杨一帆！

    “就算你十分的真实吧，但你也应该想想----”马斌顿了顿说，“你今天下午的举动，不仅伤了所有常委的面子，也伤了所有常委的心！”

    我怎么会伤了所有常委的面子和心呢？马斌的话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想想，你仔细地想想！”说完马斌端起酒杯自顾自的饮下一杯，又挟了一块鸡肉放嘴嚼着，无视我的存在。

    马斌叫我仔细地想想，我不得不仔细地想想了。马斌见我做思考状，就拿了几张餐巾纸怱怱忙忙地往卫生间去了。我想了一会儿就是想不出一个道道来。我把我收到的红包礼金交给纪委，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就伤了所有常委的面子和心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实在想不出来那就干脆不想。见马斌还没来包厢，我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还将清蒸鸡的一只鸡腿吃下了肚子。到了这个时候我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请先填饱了肚子再说。人说当官的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吃要有吃相，此时我也顾不得什么吃相不吃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