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毕竟是同学，争了吵了，过一两天就没事了。丁贵终于理解了我的苦衷，说对不起了，那天的屁话伤了你的自尊。我说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同学之间的感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为你招揽工程的。

    时间过得真快，在滨江区的两年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在进入第三个年头的时候，我的家庭终于交了好运，我的人生终于有了转机。

    家庭的好运，是儿子杨翔带来的。四年本科毕业之后，杨翔考上了美国一所著名大学的研究生。一个月之后，他将要到美国去上学。

    还是在杨翔读高中的时候，我极力主张他学文科，读大学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或者是政教专业，毕业后参加公务员的录用考试，将来当一名公务员。凭着杨翔的相貌和气质，杨翔就是一块当官的料。妻子在金山县时找了一位很有些名气的八字先生替儿子看过八字。妻子报上儿子的生辰八字之后，八字先生用手指一掐，就笑嗬嗬地说，你儿好八字八字好，天生一块当官的料。你们家祖宗积了德，才有这锦绣前程无限好！妻子问八字先生，儿子能当多大的官？八字先生眨巴着那双原本就瞎了的眼，若想知道能当多大的官，请再加一张百元大钞。妻子将一张百元大钞交给八字先生，八字先生这才说，最低能当省委书记，甚至官在省委书记之上！妻子被吓晕了：天啦，在省委书记之上的官，那可是中央的大官了！于是妻跟我一条心，不厌其烦地做儿子的思想工作，要他学文科。

    儿子对文科不感兴趣，坚持学理科。

    妻子说，你将来要做大官的，不学文科怎么行呢？

    儿子对当官更不感兴趣。儿子说，要想当官，学理科照样能当官，当官有什么好？我不但听说了而且还亲眼看见了我们县里一些当官的恶行。他们对老百姓凶神恶煞似的，人见人恼。我要从事我的科学研究工作，将科技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为祖国的繁荣倡盛插上腾飞的翅膀。

    儿子有这样的远大理想当然不错。但我觉得在中国这个社会，只有当官最好。当官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特别的本事，而且官当到一定的级别之后，会有你意想不到的享受。有专车，有专职秘书。你可以不用脑子想问题，讲话作报告什么的，一切由秘书代劳，你只管照着稿子念一遍就行了。本来是等因奉此、平平常常的一篇无什么新鲜内容的材料，通过你讲出来之后，就成了很重要的讲话，会议主持人最后讲话时还要求下级各单位认真组织学习，抓好贯彻落实，而且还要落到实处，不落到实处还要追究单位一把手的责任。此外还有请吃请喝的，请嗓拿按摩的，逢年过节给你送礼的……他妈的当官真好！搞科学研究当然好，你就是当了科学院的院士那又怎样呢？事事得亲自动手，组织上顶多给你安排一名助手，其经济待遇还不如县区一名科局长！

    在读大学期间，儿子当着班长。我多次给他打电话，鼓励他积极地向党组织靠拢，争取在大学毕业之前加入党组织。杨翔只是嗯嗯地应着，并无一点实际行动。后来我通过他的班主任解到，杨翔根本就没有写过入党申请书。一个县委副书记的儿子，不写入党申请书，对党组织的认识竟这样模糊，我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杨翔却笑哈哈地说，入党不入党，对我的人生没有一点影响。我还看到你们中的一些共党员，其思想觉悟和思想境界，比一般普通老百姓都还要差！我可不敢贸然地加入你们的党组织！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我与儿子有了人们常说的那种代沟。

    儿子有儿子的选择，儿子有儿子的追求，儿子有儿子的理想，作为父亲，我是不能横加干涉的。

    考上清华大学，儿子为我争了脸子！

    儿子考上美国著名大学的研究生，又一次给我争了脸！

    杨翔考上美国名牌大学研究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轰动了整个市府城市滨江区。我听到了人们诸多的议论：

    “常言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专打洞。我们的杨区长和他的夫人是龙凤呈祥，生了一个龙子！”

    “考上美国的名牌大学，而且还是公费留学，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老子当官，老娘教书，儿子出国留学，这样的家庭才是真正的幸福家庭！”

    “杨区长的儿子，肯定比杨区长还要有出息！”

    “听杨区长夫人说，她为她儿子看过八字。那八字先生说，她家儿子官在省委书记之上！”

    “八字先生那是胡说八道，不可信！”

    “信者有，不信者无。一看杨区长儿子那堂堂仪表，天生就是一个当大官的相！”

    听了人们的这些议论，我心里比吃了蜜糖还要甜。人们见了我，跟我打招呼就是祝贺我：

    “杨区长，祝贺你了！公子出国留学，天大的喜事呀！”

    “恭喜杨区长！贺喜杨区长！公子出国留学，杨区长一定要请客！”

    “杨区长一定要请客，不请客不行！”

    一提起请客，我心里就犯了难。四年前杨翔考上清华大学，我陆陆续续地请了几十桌客，除了未收杨翔任课教师的礼金外，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还有下属，我都收了礼金的。特别是一些有求于我的老板和下属，来的礼金还相当的厚。当时县里有三位干部向市纪委举报，说我办儿子的升学宴借机敛财。好在我未雨绸缪，随机应变，躲过了纪委的调查，得了个廉洁的好名声。当然我也知道，这事如果没人举报，纪检部门是不会查处的。人生得意不外乎两件大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摆酒宴请宾客庆贺，这是人之常情。这些年我也赴过许多亲戚、朋友、同学、同事、老板和下属们举办的婚宴、升学宴、寿宴，礼金最少的八百元，最多的三千元。这次儿子考上研究生出国留学，我是想好好地操办一下。既然人家办了，我也能办。我还得请电视台的摄像师来摄像，为儿子的人生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自己问我自己，我这样为儿子办升学宴，会有人告的状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在滨江区我没有得罪一个人，不会有人告状。

    我征求妻子的意见，妻子说：“儿子出国留学，这是人生大事中的大事，这留学宴一定要摆！这些年我们也吃了人家不少的升学宴、婚宴和寿宴，礼金拿得比人家多。我不赚人家的，至少也得把我们这些年拿出的礼金收一些回来！”

    我无不担心地说：“就怕有人告状，就怕纪检部门来查。收不收礼金倒是无所谓，我们根本就没有借机敛财的想法。儿子考上清华大学，我们没替他摆升学宴，亏待了儿子。这次摆留学宴，我们只是想为儿子留下了一份青春人生的美好回忆！”

    “查查查，查他个头！”妻子没好气地说，“这些年市委、市政府领导们的儿女结婚，哪个没摆酒？他们的孙子孙女们考上了大学，哪个没摆酒？每个人八千，我们送的礼金还少吗？摆酒不送礼金，人家好意思来喝酒吗？儿子的留学宴一定要摆，礼金来多少收多少！”

    我征求父母的意见，父亲说：“孙子考上大学你们没替他摆酒，这回孙子出国留洋又不摆酒的话，我跟你娘这四块老脸都没地方放了！你怕纪委查，我不怕！我是农民，我借钱也要替孙子摆留洋酒！”

    父母已经有十几年没种田了，被我们几兄妹拿钱赡养着，他借钱替孙子办留洋宴，这是行不通的事情。

    我又征求岳父母的意见，岳父说：“外孙出国留学，这对于你们杨家和我们伍家来说，这是开天辟地的一件大喜事，不办留学宴，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只不过你在官场，而官场又有官场的规矩。如果不按官场的规矩办的话，人家会告你借机敛财，那是要受到查处的！”

    我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这真是个两难的选择呀！”岳父仔细地想了想，这样问我，“市委、市政府领导们的儿女考上了大学，他们摆没摆升学宴？”

    “他们都摆了升学宴，都收了礼金。”我说。

    “在滨江区，你有没有生死对头？”岳父又问，而且问得非常的仔细。

    “在滨江区我一向低调行事，只栽花，不栽刺，人称好好先生。”

    “没有生死对头，就不会有人告你的状；没人告你的状，纪检部门就不会来查。”岳父毅然决然地说，“这留学宴一定得办！而且要办得热烈和隆重！”

    弟妹们也给我打电话，问侄儿什么时候出国，又问我什么时候摆酒。弟妹们都说，侄儿的留洋宴，他们一定要来的。我说出了我的担心，怕纪委以借机敛财违纪的案件来查处。

    大弟说：“哥，在所有的县处级领导干部中，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最优秀的一个！你当了这么久的官，没为父母谋一点私利，也没为我们这些弟妹们谋一点私利！”

    小弟说：“大哥，你若是不为侄儿办留学宴的话，我一定不会依你！我找你把我调一个好点的单位，你说那不符合原则，我依了你；我找你想包几个工程，然后再甩手包给人家，从中捞些好处，结果你马列水平高，原则性强，把工程包给别人不包给我。这些你做得对，我说不过你，所以我依了你。这次为侄儿办留学宴，你还有什么原则要坚持的吗？借机敛财？这是他妈的狗屁逻辑！你若是要坚持这个原则的话，就让你这个狗屁原则见鬼去吧！”

    小弟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面藏不住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大妹和小妹也打电话来劝我，说一定要替侄儿办这个留学宴，不办不行，不办让她们的脸上也觉得不光彩。大妹说：“大哥，办留学宴这是人之常情，根本不存在违规违纪的问题！”小妹说：“大哥，你千万不能当这样的蠢子！这些年你吃人家的升学宴、婚宴和寿宴，也是送了礼的，把送出去的礼金收回来，天经地义，根本就不是借机敛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