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组织部干部处的一位处长一行三人，在市委组织部翟副部长一行三人的陪同下，来滨江区对我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考察。他们不但走访了区委、区人大、区政府和区政协的班子成员，还走访了一些乡镇的党委书记和乡镇长、区直机关科局的一把手，他们对省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说了什么，我一无所知。

    那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在区委﹑区政府的大门口碰到顾辉。顾辉笑呵呵地说:“杨区长，不不不，应该叫你杨书了！杨书记，我祝贺你了！”

    我漫不经心地说：“八字还缺少一撇呢！”

    “你放心好了，四大班子成员、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镇长、区直机关科局单位的一把手们，没一个不说你好的！”顾辉说，“市委常委已经通过了，已报到省委组织部去了，你就等着走马上任吧！”

    其实这个消息市委苏副书记早就告诉我了，我只不过没有张扬罢了。官场上的竞争十分激烈，争斗也十分复杂。这一个月来，我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为人处事十分的低调。市局的许多一把手也在向往着宏远县委书记这个位子，一些县区的县区长们不但在市里频繁地活动，还频繁地在省城活动，有的甚至还去了京城。那一会儿，我真的觉得我没有希望了。因为省里我没有靠山，京城里我更没有背景。好在老天爷长眼珠，把宏远县委书记这只绣球抛给了我。

    现在，我在激动地等待着省委组织部的批复。

    我出任宏远县委书记一职的消息，在市府所在地的滨江区不胫而走，一些同事﹑同学﹑朋友和老部下，纷纷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对我的“高升”表示热烈而真诚的祝贺。

    在等待省委组织部批复的这一段时间里，虽然只有一周，但对于我来说，简直比一年的时间都还要长。我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情况，得到的全是利好的消息。一周的时间终于过去了。市委组织郭部长告诉我:你出任宏远县委书记一职，省委组织部已经批复了！

    好，好，简直太好了！听罢这个消息，我几乎高兴得跳了起来。现在我就等待着市委找我谈话了！

    接着，我又接到市委办公室的电话，要我写两份辞职的报告。一份是《关于请求辞去滨江区人民政府区长的报告》，一份是《关于请求辞去滨江区人大代表资格的报告》。我把这个情况告诉秘书，秘书很快就将这两个报告写好了并打印了出来。我审阅了一遍之后，就在这两个报告上签上了我的名字，嘱秘书把它们交到区人大常委会。

    在上下班的时候，区委区政府机关的干部们都跟我打招呼:“我们该叫你杨书记了，祝贺！祝贺！还是祝贺！”

    我既谦虚谨慎而又彬彬有礼的说:“谢谢，谢谢，以后要常到宏远县去检查指导工作！”

    我还听到有的人在说:杨一帆要是在滨江区当书记那该多好呀！

    有人说：只要上了这个台阶，到哪里当书记都是一样的。只要不出事情，五年之后，或者是三年之后，杨一帆不是市委常委，就是副市长！

    我同意他们的看法，只要不出事情，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副市长或者市委常委的位子，我是坐定了的了，这是绝对没什么悬念。

    没接到任职的文件，市委书记又没找我谈话，我照常在滨江区行使我的区长职权，抓我该抓的工作。

    这天下午，我在办公室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我的高中语文老师文学艺给我打来了电话。我说：“文老师您好，这么久身体怎样？”

    “身体好着呢，能吃能喝，能走能跑！”文老师说，“听说你要到宏远县当县委书记了，外面炒得沸沸扬扬的，不知是不是确有其事？”

    “文老师，您可不能道听途说，跟着他们瞎起哄。”我说，“我现在正忙着工作，今天夜里我去看望你老人家！”

    “我一介老朽，怎敢劳你书记的大驾？”文老师说，“还是老朽去拜望你吧！”

    “不不不，老师千万别那样说！没有您的谆谆教诲，没有您的辛勤培养，就没有我杨一帆的今天！今天夜里，我要推辞掉一切事情，也要去看望老师，聆听老师的教诲！”

    “既然这样，那你就来吧，老朽在寒舍里候着你的大驾光临！”

    到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电话一个一个地打来，让我应接不暇。有请我吃饭的，有请我喝茶的，有请我参加文娱活动的。有几位女性说想死我了，也约我今天夜里到郊外去散散步，聊聊天，谈谈心。我告诉他们，今天夜里我要去拜访我的一位老师，你们的活动我真的没法参加，谢谢了！

    文老师住在花园小区的电梯房，是他在深圳开公司的儿子替他买的。文老师的儿子工作很忙，一年从年头到年尾都在全国各地到处跑，有时候还要到国外去。他的生意越做越大，经济效益也越来越好。儿子说深圳的气候好，环境好，要接文老师夫妇去深圳安度晚年，文老师坚决不去，说深圳的条件再好，那也是人家的城市。在人家的城市里生活，我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我已经到了落叶归根的年纪了，去了又想到回来，这不是瞎折腾吗？不去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我为之奋斗过的奉献过的这座城市里生活，才觉得安稳踏实。为了改变父母亲的居住条件和环境，儿子就在花园小区买了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电梯房。住在舒适宽敞的房子里，文老师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看报，也偶尔给高中版的语文报刊写点小文章，生活过得十分的惬意和快乐。

    花园小区离我居住的地方不足两公里的路程。我拿了两瓶好酒和两条好烟，又拿了两盒高级滋补品，我自己亲自开车，不一会儿就到了花园小区。来到文老师家的门前，我按响了门铃。

    文老师打开门，笑嗬嗬地说：“一帆，想不到今天晚上你真的会来看我！”

    我说，我讲好了今天晚上来看老师，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也得要来。言必信，行必果嘛，这也是老师经常教导我们的！

    “你呀你呀，还像当学生时一样调皮！”文老师将我让进屋里，见了我手里提的东西，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你每次来都要提一大堆东西，真让我难为情了！”

    我放下东西说，我如果两手空空的来看老师，您说，这成体统吗？

    “只要你来看看我，陪我聊聊天，我比吃什么高级补品都还要来劲，都还要高兴！”文老师忙说，快请坐快请坐！接着又吩咐师母，“你愣着干啥呀？快点给一帆倒茶、拿水果呀！”

    我忙说，师母，还是让我来吧！

    “不，你还是陪你的老师吧！”师母说，“听说你要来，那个老东西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刚才还在念叨着你呢！”

    “一帆，你别听那老太婆瞎说！”文老师说，“你师母现在迷恋上了都市言情剧，一天到晚捧着个电视看，家务活都甩给了我。今天晚上这电视就让给她看，我们进里屋里去聊！”

    我跟师母打了声招呼，就端着茶，跟着老师进了里面的一间房子。

    这是老师的书房，靠墙壁装修的书橱里装满了书。书房里飘荡着浓郁的书香。我嗅着这书香，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

    “听说你要到宏远去当县委书记？”老师开门见山地问。

    “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了。”我为老师点燃烟，喝了一口茶说，“省委组织部已经批复了，现在就等着市委领导找我谈话了！”

    “好，好，为师就衷心地祝贺你了！”老师站起来，对我抱了抱拳。

    “谢谢老师的祝贺！”我由衷地说，“我的成长与进步，都是老师谆谆教导的结果！”

    老师说，我当你们班主任的那个班，有六十六名学生。据我所知，目前当正科级干部的有十二人，当副处级干部的有四人，当正处级干部又是县委书记的，只有你一个人。在当你们的班主任﹑教你们语文课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当时和今后，你都是全班同学的姣姣者！

    对于老师的褒奖，我心里感到特别的高兴。但我还是谦虚地说，老师过奖了。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都要比我优秀，只是他们没有碰到我这样好的机遇。如果他们也像我一样碰到了好的机遇的话，那他们所担任的领导职务，应该比我高，比我重要！

    老师说，你能抓住机遇，很好地把握和运用机遇，这也是你的优秀之处嘛！我相信我的眼力，我的眼力没有错！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我只能点头称是。

    文老师曾是全省的特级教师，在高中语文教学上取得过辉煌的成就。他的一双目光比较犀利，看问题比较深刻，分析问题比较透彻，解决问题比较干脆。老师这一辈子都没有当过官，连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也没当过。他只当过班主任，班主任在一所学校根本就不是官。没当过官的文老师，当然不知为官之道。在跟他聊天的时候，我是不跟他谈官场上那些事的。

    我们都静了下来，黙黙地喝着茶。

    少顷，老师说：“一帆，为师心里头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师的话，就是对我最好的开导，最好的教育！”我真诚地说，“不管是什么话，老师尽管讲，我会认真听取的！”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文老师说，“你当了县委书记，手中握有很大的权力。你要切实运用好你手中的权力，多为老百姓干些好事实事，不知我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老师的话完全正确！”我说。

    老师也不把我当外人，他心里有啥就说啥，全不顾忌我的领导干部身份。“我也听了社会上许多老百姓的反映，说现今的县委书记，只要纪委立案调查的话，个个都有问题，此话当真吗？”说完，老师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望着我。

    这话我确实不好回答。官当到县长﹑县委书记这一级，已经拥有了相当大的权力，而对权力的监督，不但滞后，而且软弱，有的地方甚至失去了监督。就拿我这个所谓廉洁的干部来说吧，我接受过吃请，收受过红包礼金，享受过公费旅游，公车也曾经私用，在干部的提拔任用上，我也曾有过私心杂念，先后推荐了四名给过我的好处，而又带“病”的干部到科局级的领导岗位上任职。在毎年召开的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会上，纪委书记都要做一个工作报告，总结上一年的成绩，部署当年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的工作，并言之凿凿地说要加大反腐败的力度，发现一起就查处一起，决不姑息养奸，决不心慈手软。纪委书记作了报告之后，书记还要发表重要讲话，要求大家充分认识反腐倡廉工作的重大意义，要求大家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积极举报和反对腐败。会上还会对上年度党风廉政建设的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进行表彰，最后纪委还与各乡镇科局党组织签订党风廉政建设工作责任状。会议开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会议之后却不见实际性的动作。除非有了实名举报，纪委和监察局这才着手查处。情况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但涉及到官场的规矩和猫腻，我不得实话实说。

    迎着老师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我说：“实际情况并不像社会上说的那样遭糕，那样黑喑，我们的县区委书记﹑县区长个职务的干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是好的，是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带头人，是遵守党纪政纪和国家法律的模范。当然不可否认，也有极少数的腐败分子。这些腐败分子不是一个一个地都被揪了出来，绳之以法了吗？我们党……”

    “你等等，你等等！”老师打断我的话，“我问你，还有不有没有被揪出来的？”

    “肯定会有！”我十分干脆地说，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就算是把现有的腐败分子全部都揪出来了，还会不会产生新的腐败现象，涌现出新的腐败分子？”

    我说，肯定会产生新的腐败现象，出现新的腐败分子。我觉得那个“涌”字用得不妥，就改用了“出”字。

    “唔，你说得对，分析得非常的深刻，对反腐倡廉工作有一个正确的思想认识，好，好！”文老师连连击掌说。

    我继续着前面我要说的话：“所以，我们党在抓经济建设和小康社会建设的同时，也把反腐倡廉工作提上了一个新的高度。腐败现象在我们的各级党组织里和政府的各个部门里严重地存在，这是不争的事实……”

    “一帆呐，你能够认识到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老师说，“我没当过官，自然不知道如何当官，就不能对你有所指点。任重道远，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你马上就要去宏远县履职了，老师斗胆要给你敲敲警钟！”

    我说：“老师您就放心大胆地敲吧，今天夜里，我是特地来聆听您的教诲的。”

    “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师神形凝重地说，“你们都拿着国家的工资，家里不缺钱花。老古话说得好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人家给你送钱，那不是真心为你好，那是他另有所图，是冲着你县委书记这个权力来的。不义不财，你千万不能要！”

    我说，老师，您的话我记住了！

    “还有女人。”老师接着说，“自古以来，女人就是害人的祸水！女人主动地向你抛媚眼，投怀送抱，绝对没有真感情，她是冲着你兜里的钱和手上的权力来的。你是有妇之夫，妻子又是那样的贤惠，你可不能在外面拈花惹草，干出一些伤风败俗，让大家耻笑的事体来！”

    “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之外，我保证不跟任何女性发生爱昧关系！”我拍着胸脯说。其实文老师哪里知道，我早已与几位女性有染了。

    “你是年轻的县委书记，又是一位优秀的县委书记，有着美好和锦秀的前程！”老师一字一句地说，“你要切记切记，不要被金钱和美女毁了自己的前程，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命！”

    我大声地说：“老师，我向您保证，我杨一帆绝对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