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翔出国后不久，我就收到了省委党校研究生院的通知，到省委党校研究生院领取了研究生毕业的证书和硕士学位的证书。

    有人说这是我人生的一大喜，我家里今年是双喜临门：我省委党校研究生毕业，我儿子杨翔考上出国留学的研究生，父子双双成“研”，难道还不是双喜临门么？

    我觉得这不是双喜。儿子考上留美的研究生，这确实是我家中的一喜。我拿到省委党校的研究生毕业证书和硕士学位证书，这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波澜不惊，没有一点悬念。再说，我读的这个研究生，入学考试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随随便便的一个大专毕业生也能考上，没有骄傲的资本，也没有值得炫耀的地方。所谓读研读研，就是一边读书学习，一边进行研究。我既没有勤奋刻苦地读书，也没有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期中期末各个科目的考试，是我们区政府办公室安排人替我代考的，调研文章和毕业论文，也是请我区政府办公室的秘书们写的。读这个研，我没有花费一点精力。读研的一万六千块钱学费，按规定应该由我个人出的，可常务副区长说，你读研这是干部的再教育，上面有政策规定，可以到单位上报销。于是这一万六千块钱就在单位上给报销了，自己没花一分钱，比儿子杨翔公费出国留学还要“公费”！我一没读，二没研，三没参加考试，四没写毕业论文，五没交学费，不费吹灰之力就捞了一顶研究生的帽子。因为这东西来得太容易了，我不把它当作一喜。

    尽管这研究生的学历来得太容易，它可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国家承认其学历；还可以加一级工资！

    既然人家说我家双喜临门，那应该还有一喜。我觉得这一喜应该与我有关。

    前不久我们市里出了一桩严重的交通事故。宏远县的县委书记卿青从省城办事回来，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辆小车追尾，被后面追尾的面包车撞了个底朝天，接着又被后面来的车辆撞起连翻了几个跟斗。县委书记卿青和司机被送到医院后已没有了生命体征，不治身亡。现在宏远县的全盘工作由县委副书记、县长李贤主持。

    现在人们议论得最多是，谁出任宏远县的县委书记一职？

    李贤是在市农业局局长的任上到宏远县当县委副书记和县长的，将近有四年的时间了。依我的看法，他出任宏远县的县委书记，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李贤当书记后，宏远县缺县长。谁来当这个县长，竞争的人不但多，而且还相当的激烈。我对陈景春说：“你当光头常委和副区长、常务副区长已经有七年时间了，应该得到提拔了。这些天你往市里多跑跑，宏远县县长的位子，你还是有希望的！”

    陈景春说：“瞄着这个位子的人太多了，不仅有县区的党政副职，还有市直机关各部门的正副职。竞争太激烈了，我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还没有参与竞争，就怎么知道不是他们的竞争对手了？”我鼓励陈景春，“竞争还刚刚开始，机遇多多。常言道，人生难得几回搏。这回你得好好地搏一搏！”

    “搏？怎样搏？”陈景春笑笑，“这不是打蓝球和打排球，为了争取胜利，可以拼了小命搏一搏。官场可不比蓝球场和排球场，你就是想搏一搏，也无法施展你的本领和才华！我们这个官，都是上级任命的，上级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上级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好多事情我们都不服，不服又怎么样呢？不服不行！这是组织纪律，个人服从组织，不能说三道四，更不能有意见！”

    陈景春所说的都是事实，官场上猫腻太多，而且谁也说不清道不明。当官只能上不能下，这几乎成了官场上的一条铁律。“那你就这样静静地等待？”这时我真不知该对陈景春说什么好了。

    “等吧，静静地等待。”陈景春用非常平和的口吻说，“十年媳妇熬成婆，我这个媳妇总有一天会熬成婆婆的。我就是再倒霉，到退休时一个正处级的待遇还是要给我的。”

    话只能说到这儿打止了，再说，人家就认为我们两人搞小动作。在官场上搞小动，一经发现那是要受处分的。

    陈景春望着我，说：“杨区长，你工作有魄力，人格有魅力，大家都服你，说不定呀，这宏远县的县委书记是你的！”

    这话我爱听，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当区长的时间才三个年头，与那些县区的县区长们比起来，与市直机关单位的那些一把手们比起来，我的资格确实还嫩了点。再说这些年我一直吉星高照、鸿运当头，好运不会总是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笑着对陈景春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再说，我还没有这种想法，更没有这种野心！”

    时间过去了一个月，人们议论了一个月，有的人还跑了一个月，不但跑了市里、跑了省里，有几个人甚至还跑了北京。

    有人问我：“杨区长，你没跑啊？？”

    “谁说我没跑？”我笑着说，“我天天早晨都在跑步啊！”

    “我不是说跑步……”

    “那跑什么呀？”

    “是跑……”那人不好直说，窘得涨红了脸。

    我知道他说的是跑官，跑宏远县委书记这个官。这一次，我确实觉得没什么可跑的，除了市委苏副书记外，在市里我再也没有别的靠山，省里更没有靠山了。我跑了也是白跑，送了也是白送。于是干脆不跑不送。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市委办的一个电话通知，说是省委孙副书记要到我们市里来搞党的建设这方面的调研，在我们滨江区看一个基层党的组织，叫顾辉和我陪同考察。

    在省委党校学习期间，孙副书记在讲话中曾经表扬过我，曾给我颁过优秀学员的证书，在开学和结业典礼上一同合过影。这次能陪孙副书记考察，孙副书记一定会记起我，我得抓住机会，把我从省委党校结业以后这一段的思想和工作情况向孙副书记作一个简单的汇报。

    我跟顾辉不敢怠慢，叫来组织部的部长和直属工委的党委书记进行研究，确定看城南办事处的党委。因为这个办事处的党委有业余党校，有党员活动阵地，书记和副书记常年坚持给党员们上党课。事情定下来之后，我就盼望着孙副书记的到来。

    终于盼来了省委的孙副书记。我们在城南办事处等候着，待孙副书记一下车，我就快步地迎上前去，未等市委组织部郭部长介绍，我就握住了孙副书记的手：“孙书记好！我叫杨一帆，滨江区区长。在省委党校，我聆听过您的报告。”

    孙副书记笑道：“呵呵，知道了知道了，你还是我们省委党校的优秀学员哩！”

    孙副书记还记得我是省委党校的优秀学员，我心里顿时有了一股莫名的激动。顾辉见我抢了先，心里很有些不快。

    我们陪同孙副书记参观了城南办事处党委的业余党校，查看了党课材料和党员们上课的原始记录。孙副书记比较满意，说我们的业余党校办得好，党员的学习与教育抓得紧抓得实，抓出了成效。半个小时之后，在郭部长等人的陪同下，孙副书记去县里的一个点调研去了。

    下午五点半钟，我接到了郭部长的一个电话，说孙副书记点名叫我陪他吃饭，要我马上赶到潇湘宾馆。

    孙副书记点名要我陪他吃晚饭，这证明我在孙副书记的心目中有了较好的印象，那一刻我的心情激动到了极点。我来不及换衣服，马上驱车赶到了潇湘宾馆。

    市委龚书记、市长、苏副书记和郭部长陪着孙副书记已经在豪华的包厢里就座。我走进包厢，跟各位领导一一问好之后，就在孙副书记对面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孙副书记问我：“小杨，省委党校结业之后，这一段时间怎样呀？”

    我说：“我牢记着孙书记在结业典礼上给我们提的三点希望，做立党为公的模范，做执政为民的模范，做廉洁自律的模范……”

    “结业两个多月了，我对你们提的三个希望你还记得这样清楚？”孙副书记用一双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我说：“孙书记的重要指示，我是铭记在心里，落实在行动上……”

    “好，好，你做得对，做得好！”孙副书记表扬了我,“不像某些领导干部，特别是县区的一些领导干部，将领导的重要讲话和重要指示当作耳边风，散会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哪里还谈得上落实在行动上！这是一种不良作风、坏习气，要坚决克服它！”

    一桌人都附合着孙副书记的讲话：对对对，是是是。

    “你们市的杨一帆同志是一位很不错的同志。”孙副书记接着说，“在八十名的学员中，他是六位优秀学员中的姣姣者。杨一帆的理论功底，在八十名学员中也是首出一指的。省委党校打算将他留校工作，担任理论刊物的主编，两年之后是可以解决副厅级待遇的。可一帆同志不愿意。他说他还年轻，他的事业在县区，不想坐在机关大院里享清闲！”

    一桌人都用既羡慕而又不解的目光望着我。那羡慕的目光是在说：想不到杨一帆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省委党校都想留他工作，而且两年之后还可以解决副厅级干部待遇，我们真是小看你杨一帆了；那不解的目光是在说，你杨一帆真是个大蠢子，放着马上就要到来的副厅级干部不当，回市里来当这个滨江区的区长，这不是十足的大蠢子又是什么呢？进了省委党校解决了副厅级干部待遇之后，也可以出来嘛。那时候放回市里来，不是市委常委就是副市长，用不着跑和送，用不着跟人家进行激烈的竞争。如今你仍在区长的位子上，能不能进市里的班子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进市里的班子，起码也得要七八年的时间。七八年之后的情况谁也难以预料，因为官场上的变数最快、最大，能上的时候最好抓紧时间上！

    市委龚明书记说：“杨一帆，你评了省委党校优秀学员的事情也不跟我们市委汇报，省委党校要留你工作的事情，你也不跟我们市委汇报。你呀你呀，今天若不是孙书记告诉我们，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其实这没有值得夸耀的。”我说，“承蒙在坐的各位领导的关心，我才有了今天的这么一点点的进步，辜负了领导们对我的殷切期望。我之所以不想留在省委党校，是因为我还觉得比较年轻，想在县区第一线多为老百姓办些好事实事！”

    “我非常赞同杨一帆的这个观点！”孙副书说，“在乡镇、县区一线工作的同志就应该多想想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沽名钓誉、争权夺利、跑官要官，这些都是歪风邪气！我们要坚决刹住这股歪风邪气。在刹这股歪风邪气的同时，我们一定要弘扬正气，树立一批正面典型，号召全社会向他们学习！”

    虽然是吃饭之前随意的讲话，但这话从省委孙副书记的嘴里讲出来，那就成了重要指示。既然是省委副书记的重要指示，那是要狠抓贯彻和落实的。于是市委书记马上表态：“孙书记的讲话高屋建翎，对指导我们全市的各项工作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我们一定要落到实处，在树立正面典型的同时，狠刹官场上的这股歪风邪气！”

    市长接着表态说：“宏远县缺书记，市委常委还没研究，就有人开始跑官要官了。孙书记的指示为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一定要按照孙书记的指示办事，坚决刹住我市官场上的这股歪风！”

    市长表了态之后，苏副书记接着表态：“坚决拥护孙书记的重要讲话！坚决贯彻落实孙书记的重要指示精神！我们要让那些有水平有能力、德才兼备、脚踏实地的干部上，让那些跑官要官的达不到他们的目的！”

    郭部长最后表态说：“孙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我们一定要落到实处。明天我们就跟市纪委召开一个小型会议，研究出台一个具体的操作性强的方案，经常委会讨论后发布实施！”

    官场的经验告诉我，书记和市长等四位领导的发言表态，纯粹是逗省委孙副书记的开心，什么抓好贯彻落实、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绝对是假话和空话。不知道孙副书记信还是不信。依我的观察，从孙副书记堆满笑容的脸上，他肯定信了。我万万没有想到，领导干部竟这样好胡弄！难怪那时候有段子说：下级哄上级，县长市长哄书记；一级哄一级，一直哄到总书记！

    好在服务员及时地上了菜，大家才停止了交谈。

    在座的都是领导，而且都是一些喝得酒的领导，看来我今晚的任务重。孙副书记表扬我的话，肯定引起了市委四位领导的重视，而苏副书记又是我的靠山。今后的提拔与重用，他们不会不考虑我。能陪省委孙副书记吃饭，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了这样好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我就是舍了这条小命，也要陪市长、市委书记和省委孙副书记喝几杯，当然重中之重还是孙副书记。

    酒是高档茅苔酒，菜是我们市里的拿手菜。

    我从孙副书记开始，每人敬了两杯。待一桌人都向孙副书记敬了酒之后，孙副书记对我说：“小杨，我敬你！”

    “不敢不敢！”我被唬得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没有领导敬下属的道理，我敬孙书记！”

    “敬我可以。”孙副书记说，“喝小杯，你三杯我一杯；喝大杯，你两杯我一杯，怎样？”

    我不打半点折扣地说：“只要书记高兴，行！”

    那一晚，我是彻底地醉了，醉得酣畅淋漓，醉得五脏六腑都舒服！

    几天之后，我接到市委苏副书记打来的电话。苏副书记说，市委己经初步定了，要你去当宏远县的书记，明天就去你们区考察你。

    从区长到书记，虽不是提拔，但却是重用。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双喜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