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二十七章 会他那个徐正新
    南方的冬天天气依然暖和。徐富伯清晨起床,洗漱过后,在革委会院子里散步。他身穿白衬衣,套着黑色马甲。院子里周边两排高高的樟树,冬天里脱下油绿的外衣,换上紫红的新装。科学常识告诉他,紫红颜色最易吸收阳光热量。樟树也知道抵御寒冷。大自然的造化真奇妙啊!樟树上有几只麻雀,正在啄身上的羽毛。有几只白头山喜鹊,飞到右边那排女贞树上,啄食枝叶间的黑果子,那小颗粒的女贞籽,掉到地上,就像是拆散开来的念珠。徐富伯漫步到樟树下,对着小麻雀吹口哨,一声,两声----小麻雀并不理会。他“咚”一声,把麻雀儿吓跑了,几只花喜鹊,也跟着让了位,飞到另外的一棵树上去。徐富伯打趣地微笑着,走回到房前的天井里踱着步,欣赏着花坛里还在开着的月季花。过一阵,他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望着天花板,回想着这几天来的作为。

    昨天上午,他从彭怀德那里出来,又马不停蹄地朝红河中学走去。在大街上,他仍然留意着,搜寻着那墙上的,竹篱笆上的原先贴出来的大字报,想看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是那些大字报,经过日晒风吹雨打,已弄得面目全非,一点只言片语也寻不出来,到了红河中学。他不忙着找人,先围着校园看一遍。这是他的母校,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样子。他刚一往里走,学校的人就认出他来,连学生们都认得他。因革委会成立大会他在台上亮过相。这个“徐主任”那个“徐主任”的叫起他来。有个教师拿着教本正要去上课,老远就跑过来,把书夹在腋窝,伸出手来,笑着跟他握手,问他是否来检查工作的。他只好简单地回答“随便看看”。之后又来一个教师,又问同样一句话,他这才说:“你们校长是谁?”这下就忙开了“噢,筹委会沄校长。”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人前去通报“沄主任!沄主任!”那个叫沄主任的,五十开外,头发花白的老校长笑嘻嘻地跑着过来。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徐富伯当然是这样回答,“见笑,别客气。”

    “请先到办公室坐。”老校长一边说,一边用右手开路。

    徐富伯站着不动,“不啦,老校长,请问,你这里需要历史老师吗?”

    “需要需要,”老校长点头哈腰起来。“徐主任介绍来的人,一万个欢迎。”

    “我的同学,曾科林,长山大学毕业生。”

    “哎呀呀,本科生,求之不得呀,他在哪里?”老校长心急起来。

    “在乡下劳动锻炼。要过来年后才能来。”

    “好好好,巴不得今天就来呢!”老校长头点得公鸡啄米一般。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徐富伯告辞。老校长执意要送他出校,徐富伯识礼地婉言谢绝,“你忙你忙。”

    “那就恕不远送。”

    徐富伯回头见老校长雀跃地向他的同仁堆里走去。

    徐富伯转道走到县人民医院。绕过水池,径直地朝院办公室走去,见有护士走过,他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上二楼,见院长室的门半掩着,他轻轻敲门,没有回应。再敲。此时徐正新正斜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听到二次敲门,方才醒来。开开门,见是徐富伯。

    “哎呀呀,我就说嘛,叫那个彭朽管文卫,”他管彭怀德叫“彭朽”,意思是彭怀德老朽得不中用。“岂不是拿黄牛当马骑,徐主任第一个就来医院指导工作,真是本院的荣幸。”

    徐富伯脸红了。“我可不是来指导工作。我是来跟你求情的。”

    “何事?”

    “隋凤桃。”

    “那个资产阶级小姐,是得要好好改造思想。”

    “请你放她一马,宽恕一点。”徐富伯赶上一句,“下不为例。”

    “何解?”徐正新说起长山话来,他向长山人为荣。因为人称长山人为“长山里手。”

    “她是我老同学,而且在初中时就同过学。”

    “啊——”徐正新长长地“啊”了一声,把头偏向脑后,“你怎么不早说呢?”

    “早说我能办得到吗?”徐富伯开出明条子来。

    “好说好说。”

    “我想请你陪我去看看她。”徐富伯有意摆起架子来。为了同学间的友情,也为了他的仕途前程计划,他必须走这一步棋。

    徐正新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好,好,我这就去。”一边拿起桌上的近视眼镜,眼镜正好遮住他的鱼泡眼睑。陪着徐富伯,拔腿就在前面带路。进了外科护理楼,他冲着走廊,带着嘶哑的嗓音尖喊:“隋医生,隋医生。”

    护士办公室老护士长伸出个头来,哪个隋医生?见他后面跟着个徐富伯,便没再问。

    “隋医生呢?”徐正新问护士长。

    老练的护士长反应比谁都快,“隋医生刚才——我这就去叫她。”

    原来“护士”隋凤桃去倒医药垃圾去了。

    护士长隋凤桃返回来。“隋医生,”平时连名字都不叫的她也跟着徐院长徐正新叫起“隋医生”来,一把从隋凤桃手里夺过垃圾桶,“你别做了,我来。”

    隋凤桃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半天没明白过来。徐正新迎了上来,护士长把垃圾桶藏好,也跟进来。徐正新对隋凤桃说:“你看,谁来了?”

    隋凤桃不知怎么回事,呆呆地站着。

    “你的老同学,徐主任。”徐正新把“老同学”说得宏亮,就像音符中的圆滑音。他有意表明徐富伯是他请来的。

    隋凤桃压根儿没想到徐富伯当了徐主任,革委会成立大会她上班,没参加。也压根儿没想到徐富伯来找她。很久才想起说一句话,“徐主任你来了。”

    徐富伯把手伸过去,“你好,辛苦了。”话语严肃而平淡。又故意对徐正新等人摆个架子,“你们忙吧,我看一看就走。”装出样子,朝每一个房间看了看,一句话也不说。徐正新缩着头,跟在后面。临分别时,徐富伯不忘跟徐正新握个手,打个招呼,自不必说。

    徐富伯想到这些事,不觉有点自嘲地感叹:人呀,这么个奇怪的动物。使世界变得形形色色。一个人,在你地位攀升,权倾一方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捧你,抬你,甚至有人吹你,把你吹到天上去;当你跌倒,落寞无助的时候,反而有人蔑视你,踩你,甚至投石下井,叫你永世不得翻身。徐富伯早就研究过这些潜规律。所以,一踏上红沙河这块土地,他就注意观察了解那些官场的沉沉浮浮的故事。那些饭后茶余的轶闻,那些苦心钻营的演绎。他懂得感情的输送,懂得感情的施舍,投资出去,有丰厚的回报。

    与于得利的讨价还价,则是徐富伯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的另一新招。

    因为要整修北斗山水库的事,徐富伯必须要向于得利汇报。他是革委会主任。当他跟于得利汇报。当他跟于得利提起这事时,于得利一个劲地摇头,横竖一个“不”字。徐富伯左解释右解释,都无济于事。说得多了,他才爆出一句心里话:“那是前任的事,我不管。”正是因为套出了于得利的思想老底,徐富伯才把这盘棋走活。才得以“柳暗花明”,是了,他是想借水库修砸之事委过于前任刘克俭。

    “是的,是前任的事。”徐富伯接过他的话说:但是反过来,你把水库整修好,坏事变成好事。这功劳是谁的呀?是第一届革命委员会的,是你于主任任上的政绩。到时候呀,红河县九十万人民,就会齐声拥护你来,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

    听这一番话,于得利的表情,从愠怒,到沉默,到吃惊,最后到喜上眉梢,嘴唇微微地噏动着。

    “你看是不是可在革委会——”徐富伯见火候到了,便不急不慢的说。

    “不用啦,”于得利把手向下一压,“原先已有个动议。由革委会下个文就行。”他想了想,又郑重地说:“这是革委会成立以来第一个文件,我签个字。”

    可为者应大可为,不可为者应大不可为。徐富伯在床上反反复复推敲着彭怀德的这段话。这老彭,彭怀德,原以为他是正儿八经的工农干部,却能够总结出很富哲理的话来。于得利告诉他,他哪是正宗工农干部?搞过地下工作。干过农运,组织农军支援过红军长征。在学生时代从事学生运动,四七年参加南下干部培训团,是团里唯一一个南方本地干部,可谓功勋卓著。

    徐富伯琢磨着彭怀德对他说的这段话,既有激励,又有鞭笞。更有警示。谁能掂量出这段话的份量。如果不去理会这段话,那就你就去记住另一句格言:“人不知耻,百事可为。”

    徐富伯超强悟性的触角在逐渐地拓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