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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造访老县长
    在领着王志成在县革委会秘书组办完报到手续之后,徐富伯信步朝红河中学走去。

    王志成这个书呆子,在学校里的时候,徐富伯与他接触得是比较多的。文化革命开始后,他简直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是个小说迷,几乎每个星期,他都要去学校图书馆借大部头的小说来看。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都有。一上完课,他就背着书包去图书馆的阅览室。他喜欢一个人躲着看书,不让别人发现。偶尔碰上徐富伯,只是莞尔一笑,并不搭讪,随即把书合起来,用手捂着。那意思告诉你,若要问他在看什么书,请你免开尊口。

    他爱看小说的习惯据说从小学就开始形成了。久而久之,那时别人就叫他小说迷。看小说,使他的语文成绩很不错。作文写得好,小学,中学,他写的作文,经常上墙报,上特刊。到了中学,他就理想着当记者,当作家。他的路子,却不是一帆风顺的。有一次,他的一本小说集“青枝绿叶”,被学生会的一名干部发现了。把它收缴了。为什么?因为那是刘绍棠的书,团中央开大会批判过的那个右派“神童”作家的书,王志成被拿到学生中间去批判。其中一个批判者的发言相当地中肯。说王志成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地”。从此,他就再也不敢在有眼睛的人的鼻子底下看小说。

    参加全国高考,因为那篇<试说不怕鬼>的命题作文试题,把他送人长山大学中文系。入学后他才知道,他的作文拿了九十二分,全校最高分。据说就单凭这篇作文把他录上来的。那是高考语文一科,就只写一篇作文。试卷中有两个题,任选一个。一个是论说文“试说不怕鬼”,另一个是散文题“雨后”,王志成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一道题。因为在高中的语文课本里,学过王任重写的一篇文章,“来一个打“鬼”运动”。就在高考的前一天夜里,他作了一个梦。梦见在考试的时候,他还在外面溜达。听到铃声响,他才急急忙忙往回赶。满头大汗进考室。只听到同学们在试卷上写字的唦唦声,见黑板上写着“还有三十分钟”,翻开试卷来,两道试题呈现他眼前。哎呀哎呀,时间来不及了。他急得直哭,直跺脚,一脚就把同床睡的同学踹醒来。原是是一场梦!同学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什么也不说,确实不好说。第二天,起床铃声未响,他就爬起来走进教室,翻出王任重的那篇文章,读着思考着,那是在三年困难时期,我国面临着各种麻烦和纠葛,阻碍着国家的发展和人民生活的提高,作者昭示了自然界和国内外敌对势力,号召来一个打“鬼”运动,切合时势。“文章合乎时而作。王志成以“论不怕鬼”为题,写出提纲,在心里打着腹稿,正好墙上有一条列宁的语录,“我们的困难是前进中的困难---”用作论据,恰到好处。高考时,正好碰上这道题,只是一个字大同小异,“论”变成“试说”。

    王志成提笔就写。教他们的语文老师,在窗外瞅见,鼓起眼睛瞪着他。因为他曾严格地要求过,强调过,训练过,作文下笔前,一定要在草稿纸上,写好提纲,打好腹稿,清理素材,论据,做到胸有成竹。王志成这样做,有悖老师的教诲。

    考试终了时间未到,王志成就交了卷,走出考场。他的语文老师不顾公安人员阻拦,走进考室,把他的答卷看过一遍,来到场外,开心地说:“我十月怀胎,今天腹中的“胎儿”终于呱呱落地了。”

    在大学里,由于有在中学时看小说挨批斗的教训,上图书馆时,王志成的背袋里总是带着政治类的书。借得小说来,坐在阅览室桌边,上面摆着政治类的书,小说放在桌里,翻开来一半露在外面。表面上,他在看政治书,实则在偷看小说。在宿舍里,熄灯后,他在床上蒙着被,打起手电看小说。直到不知不觉中睡着。他光线好看,光线不好也看,久而久之,成了近视眼。那副三百度的黑边眼镜爬到他的鼻梁上不走了。

    他梦寐以求要当个作家。经常向报社杂志社写稿投稿。可是每次都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从来没有使他的文章变成铅字。哪怕是一个小豆腐块。他责怪自己,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运气,没有缘分。他常常想到那些有名的作家的形象,在镜子里比对着自己。他没有苏格拉底那样的宽润的前额,没有郭沫若那样的高高而前凸的大额头。有科学家这种头型的脑容量最大,最聪明。看那些大科学家大学问家,无不适这样一种头型。而他,王志成,却是窄窄的,平平的额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弄文学的料。学中文的,缺少文学细胞,与文字结不了缘,岂不遗笑天下。他要改变自己的形象,改变自己的庸俗的相貌。小时候,看婆婆奶奶们,常常用交叉着的两根丝线,抹上细细的草木灰,给姑娘嫂子们,拨额头上的细头发,一根一根地拔。渐渐的,脸庞子放光亮了,额头也变宽润了。这是个好办法呀!我王志成何不来个东施效尤呢?在街上,不时看见一个男人,用胡子夹,一边走,一遍夹胡子,十天半月,胡子竟然少了许多。这也是个办法!胡子夹能拔胡子,难道不能用来拔细头发?他给自己拍板,对,就用这个。

    他从街上买来胡子夹,躲到被窝里,一手拿胡子夹,一手拿镜子,一根一根拔起来,咯嘣,咯嘣,疼痛是有的,舍得割爱,忍着。几天下来,头发确实少了些许,前额也宽些了。他很庆幸。也加大了功夫。过了一段时间,人们发现他额上长了许多的红癤癤,问他原因,他不说,不好说。但是他床铺下的室友,早发现了这个秘密,因为在深夜里他听到咯嘣声。

    文化大革命来了,他被当作封资修教育思想的“受害者”,参加到批判大会上去。被逼着“现身说法”,批判反动学术权威。在强大的压力下,他不得不以这段痛苦经历,声泪俱下地“控诉”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罪行。

    这些,徐富伯拾清楚的,王志成也把他的内心世界告诉过他。王志成是个值得同情的人,作为同乡和同学,他首先想到要帮他。让他进入他可适应的行当。

    徐富伯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停住脚步。他想着,他不应该先到红河中学去,他应该先去拜访一个对他更重要的人。他想到更远的政治前程来。

    他虽然进了革委会领导班子,当上第一副主任。政治仕途上了第一台阶。他明白自己,刚出学校门,经验不足,羽毛未丰。刚入池塘,焉能知深浅?一脚不慎,将会跌入深渊,万劫不复。农业方面,他是门外汉。“叫一个奶油小生主管农业,乱弹琴!”一些干部们的闲言杂语灌进他耳朵里。他听了很不是滋味。他要用出色的行动来回答他们。他在北斗山大队劳动锻炼是有成绩的,奠定了一定的群众基础。但比起老彭,彭怀德来,还是相差甚远。在红沙河汽车站群众为彭怀德送行那一幕呈现在他面前。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海志强教授在上课时,有一段话,他记在心里。在澳国,那些中下层官员,不敢胡来,不敢庸碌无所作为。而要上层看重你,扶植你,就得多和上层套近乎,献媚脸,送飞吻;而要居民们支持你,拥戴你,就得千方百计亲近他们,多交几个心腹朋友。

    徐富伯踅转身来,朝县政府大院走去。

    什么时候县政府的牌子都取下了,他走了进去。发现院落整洁,宁静。一草一木都显出有生气,徐富伯叹服彭怀德做事有匠心。

    彭怀德因了有些个事需要梳理和交待,暂时还没住到县委大院去。他正在把一沓一沓已清理好的文件往柜子里送。见徐富伯叫着“老县长好”进来,停下手,忙搬过一把椅子来叫徐富伯坐。以为他是为已商量好毕业生安排到单位的事哪个环节没疏通来的,便问:“徐主任,啥事?”

    徐富伯一边接过椅子,一边很客气地说:

    “老县长,你可不要这样称呼我。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小学生。你就叫我富伯吧,或者直呼姓名也行。”就在椅子上坐下来,“我是向你请教来的。在抓农业方面,我经验少得可怜,全赖你栽培、扶植。”

    彭怀德见这个年青干部,上任伊始就来登门造访,心里有几分欣慰。他谦虚随和,相比不是夸夸其谈,毛里毛糙之人。便把椅子挪挪,挨近徐富伯坐下,鼓励他说:“你年轻有为,又有文化,一定要好好干,为红河县干出点成绩来。上次考察你的时候,你谈的发展农业经济的方略和设想都很中肯,很具体。”他试探性提出,“当前最重要的事情要做什么,你说说看。”

    “抓农村人口的生活。趁着年终分配,把群众衣食住行安排好,使得他们能过上一个祥和的,欢悦的旧历年。这是革委会成立后的第一个年头。”徐富伯脱口而出。

    彭怀德见他和自己想法不谋而合。高兴地说:“对,说到点子上了。这是个大事。”他把常年在农村工作的体会说了一遍,总结道:“群众的年过好了,来年的春耕生产就有奔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关心着他们,他们就会挺着腰杆,铁了心跟你干,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徐富伯眉毛一扬,想起革委会第一次全体会议彭怀德提起的事来。“老县长,我想把你提出的整修北斗山水库的事,提上议事日程,先请专家把论证方案搞出,争取开年就上劳力。力争抢在梅雨季节到来之前完工。你看行吗?”

    彭怀德想到他提此议案时,于得利不以为然。说是先搁一搁,实则并不认同。现徐富伯提此事,他有了支持者,而且他又是管农业的常务副主任。他越发高兴,“行,完全可以。”他早想好了基本方案。水库下面有三千一百二十八亩农田。书库修好了,粮食产量,如果旱涝保收的话,可以增加一半,灌区人民生活水准可提高三分之一。他如数家珍:北斗山的麦地油菜地可引水灌溉,新栽的良种黄梨,李树,杏树,可以提前挂果,东沙的黄梨,桃果可确保丰收,蛤蟆岭下二十四亩仰天灌溉的旱田也可种上双季稻,方案还包括阳江堰坝灌不到的部分农田,也可得到受益。

    原来,早些年,彭怀德就和刘克俭书记筹划过这件事。这对老搭档从来办事配合默契。水库没修好是刘克俭同志一块心病。彭怀德去省城找到李林同志。他原是红河县水利局的技术员,水利专家,后来调到长山市机关去。当年他参加过修建北斗山水库的全过程。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领导层没有接受专家的意见,加之红河地区还没有一个地方生产水泥的。书库修砸了。也只能望水兴叹。彭怀德左磨右缠,总算把李林说通。他给出他的建议方案,在开闸小涵洞处挖三米深,无米宽的深坑,把原砌石头和三合泥搬掉,再用石头浇灌水泥一级一级砌上来,每一级开一个一米见方的出水闸。把原大涵洞下面坍塌的土石全部清出。再用石头加水泥砌成窑洞式直至出口。现今水泥来源有保障,红河水泥厂五百标号水泥卖不出去,把它买过来完全可以满足需要。没想到李林对红河县了解得那么清楚具体。

    彭怀德把这些情况一一告诉徐富伯。接着慢条斯理地对他说:“你找人——最好是水利专家,把可行性论证报告写出,搞个设计图纸,如有必要,把李林同志请回来帮忙,另外,溢洪道也得整修好,用水泥。可能还要架天桥。如果这样,我看可能确保北斗山水库修好,水库修好了,蓄水量供应库下三千一百二十八亩农田绰绰有余,那么我就有第二个计划,在坝基另一头,建一个二级提水泵,扬程三十米,调剂些水出来,供应阳江口地区农田。这个计划能否实现,要看这次整修是否成功,成败在此一举。”

    徐富伯像吃到一顿丰盛的餐宴,心里沸腾起来。既满足了表现自己的欲望,又得到预期的收获。这个老县长,书可能读得不多,但说起话来,办起事来,有条有理,具体,细腻。没有几十年的工作经历,是万万做不到的。难怪红沙河的人,一提起彭怀德,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的,男女老幼,每一个不亲近他的。他深有感悟地对彭怀德说:“哎,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这一说,使我茅塞顿开。老县长,我一定听你的,把这些事情办好。”说完,看看时间,便起身帮彭怀德收集文件,彭怀德阻止住他,“不不不,这里不用你帮忙。不瞒你说,这些文件,哪档归哪档,我都编好号的。来接替我的工作的人,按照我的目录表去查,办起事来,方便一些。”

    彭怀德心里想,这个年青的知识分子,说话带着浓重的学生腔,甚至洋经滨,但做事,很有分寸,显得老成,持重,是可塑的。他推心置腹地对徐富伯说:“生活中难免遇到困难,工作中难免有挫折。我在红沙河引起引进北方雪梨种的时候,就遇到很多的波折,北方的种苗因了南方本地砧木的气候,水土等自然条件的差异,达不到要求。我是下着蜘蛛牵丝结网的决心,经过无数次试验才搞成功的。”

    徐富伯连连点头,时候不早,他握着彭怀德的手,告辞。

    彭怀德把他送到门边,语重心长地说:“你是个可以办大事的人,愿你的前程,走上更高的高度,记住:可为者应大有可为;不可为者应大不可为。”他目送徐富伯走上街头,留意着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