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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记忆(三)
    4、分别后思念甚重

    一九六0年妹妹出生。鉴于对保姆的充分信任,母亲把她也送到大妈家。

    虽说妹妹比我小得多,但大妈丝毫不减对我的偏爱。

    当时正处物质极度匮乏期,偏偏妹妹天生嘴叼,我父母好不容易买来点儿牛奶或羊奶,她却说什么都不肯喝,只在幼时吃饼干泡水,大些时干嚼饼干。

    每当喂到嘴里的东西被妹妹的小舌头挡出来时,大妈总会感叹:这小家伙可真难伺候,哪像我闺女小时候,给啥吃啥!

    我特别喜欢听大妈夸我。每到此时,我都会迎着大妈慈爱的目光软软地贴近她。而大妈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立即扔下手里的物品,把我紧搂一下。

    这种时候,我的心中充满幸福。

    妹妹虽小,却极懂姐妹情谊。姐姐从见到我的那一天起,就知道让着我、护着我,而妹妹也丝毫不嫉妒我与大妈的亲昵,反而在她吃饼干时故意落下一些碎屑,让我和姐姐分享一下甜蜜。

    我们姐儿仨的被窝紧挨着,妹妹在中间。早晨,甜姐下炕帮大人做饭,我们姐妹则挤在一起叽叽喳喳随便说话。

    大妈见妹妹醒了,便把饼干悄悄塞到她手里,还用被替她蒙住头。

    我和姐姐知道这是妹妹的早饭,不争也不抢。

    没想到妹妹吃完几片饼干后,掀开被角小声叫我俩。

    我和姐姐伸头望去,发现褥子上竟然留有一堆饼干屑。

    这让我们喜出望外,但知道那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于是你看我、我看你,并不伸手。

    妹妹见此情景,把饼干屑拨拉成两小堆,分别推到我们面前。

    姐姐朝我点点头,用食指从嘴里沾些唾液,然后把饼干屑一一送到嘴里。

    我模仿姐姐的动作,品尝到了有记忆以来最香、最甜又最脆的食品,那滋味真是美极了。

    以后,妹妹在吃饼干时会歪着身子,一会儿朝向这边,一会儿朝向那边,吃完后就叫我们。

    而我和姐姐,从不比较哪边多一点或少一点儿,哪边的渣大一点或小一点儿。

    有了被窝里这一幕,我们姐儿仨一天都欢乐;而我们姐妹和睦,大妈自然就省点儿心。所以,大妈往往在夸“我闺女”的时候,自然也会把我的姐妹连带在一起。

    妈妈在生下妹妹之后,紧接着做了绝育手术,因此对这个“老疙瘩”相当看重。在她所担任副社长的公社分配房屋以后,就把妹妹接过去住了。

    为了全家能过上团圆的生活,爸爸也申请去公社,由水产公司副经理变为副社长。

    大妈的担心成为了现实,我们分手的时刻到了。

    姐姐主动上了爸爸自行车的后座,我则是完全被动的由爸爸抱到大梁上。

    不记得大妈怎样将以往爽朗的笑声化作哽咽的,我可是越走心里越没根底。

    好在爸爸温柔的话语不时在耳边响起。蹬车子前行的过程中,他几次俯下身子对我说:颖颖,可千万别睡觉哇,坚持一会儿就到家了。

    但是,从县城到公社的家,火车也得走几站地,爸爸骑着自行车颠簸在乡间土路上,让从未坐过自行车横梁、更未离开过大妈家的我很快困倦倍升,昏昏欲睡。

    爸爸停车下来,把我往上提了提,又嘱咐道:如果觉得要掉下去了,赶紧叫我停车,知道吗?

    爸爸呼出的热气在我脸旁缭绕,让我觉得好温暖。我点点头,同时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可千万别睡着哇!

    然而这不是幼小的我能控制的事,很快我就被正在下落的情景吓醒了。就在我张口叫“爸爸”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掉到地上的我浑身是土,嘴里还流出了鲜血,把爸爸和姐姐都吓坏了。

    爸爸好不容易把我们带到家,迎面便遭到妈妈一顿狠狠的训斥。

    姐姐很为爸爸抱委屈,可爸爸一声不吭,把我带到医务所上药后,自己找活儿干上了。

    为了养好我嘴里的伤,妈妈特意为我订了羊奶,喝几天后就痊愈了。

    有了精神,我开始仔细打量自己的家,并且暗暗和大妈家做比较,感觉这里的东西简直太丰富了。

    虽说只是一间屋半间炕,但炕挺大,躺着人脚底下还能放一溜被子和杂物。屋地面积也大:炉子上的圈、盖完好无损;灶里总有火,上面常坐着一个带搪瓷的铁水壶;炉钩子、钎子也都是又粗又硬钢筋棍制成的;桌子、凳子都是实木的,桌子上有镜子、蛤蜊油,有书和笔、本,还有暖壶、茶叶盒和几只茶杯,其中有两个搪瓷杯上面还印有一排鼓出来的字:“献给最可爱的人”;大水缸有真正的盖子,上面放着铝制水舀子和一摞饭盆;两个小木柜里装满了衣物。靠墙边停放两辆翠绿色的自行车,分别为二六和二八型。这些东西加在一起,地面上还留有一大块平面,我们姐儿仨跑圈都没问题。

    外屋地是个过道,过道对面是一溜全阳的房子。

    我家在阴面,虽说窗户朝南,却是很难见到阳光。

    不过家门口还有一块可占用的地方。爸爸在左面搭了一个木架子,放上碗筷等生活必备品;右面砌了一个煤垛,里面一边堆着闪亮光的无烟煤,另一边是好烧的煤块,中间还有引火的秸杆、玉米骨头和劈好的木柴。

    爸爸还在房子北面垒了一个鸡窝,养上两只鸡,经常捡鸡蛋给我们煮着吃。

    爸爸小时候在饭店学过徒,不过那技术一时还用不上,因为全公社的人必须吃食堂。

    开饭时,我和姐姐经常拿着盆,随爸爸去排队打饭,然后拿回家一起吃。因为定量有限,有时晚上睡前会有饥饿感,爸爸就到院外的狗肉店,买些熟食回来让我们悄悄吃。

    总之,与大妈家比起来,我家的东西可多多了。

    然而,我的内心却是无比的惆怅,因为缺少了大妈对我的那份偏爱。

    爸爸、妈妈自然拿妹妹当心肝宝贝,真是顶在头上怕摔了,捧在手里怕化了。每次进门后他们总是先和妹妹亲热一阵,然后问姐姐有什么事。每次出门前也是先让妹妹缠绵一番,然后嘱咐姐姐一些必要问题,而对于我,与父母的交流仅限于目光中。

    本来就和父母有一种生疏感,加上他们工作太忙,就算在身边基本上也没有与我独处的机会,因此我常常怀念大妈,并且暗自回味与大妈亲昵的每一刻。

    周一至周六,是规定的工作日,就连星期天,父母也总有加班的任务。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天时,父母便带我们回大妈家。

    走进胡同口,我就有些激动了。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大妈,脚下便增加了速度,很快跑到全家人的前面。

    进大妈家院门时,我的脚脖子都酸了,但仍不想停下,并且高声朝里喊“大妈”。

    听到我的声音,大妈急忙踮着解放了也踩不平整的小脚儿往外跑,爽朗地叫:“唉哟我闺女来了!”哈哈大笑着把飞扑过来的我紧紧抱在怀里。

    大伯与甜姐也会尾随过来,站在一旁咧着嘴笑。

    那一刻,我的感觉最最美妙。

    大妈及大妈一家绝对是我终生思念的人。

    正因如此,后来大伯的率先辞世、大妈和甜姐的不辞而别令我特别伤感,以至于默默生出一种“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与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