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男子闻言看他一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致庸甚是欢喜,又拱手施了一礼,便随他进了屋。竹屋内陈设甚是简单,不过是几件竹木家具、几本书、一套茶具而已,却显得极为清幽。
甫一坐定,童子便捧茶上来。布衣男子笑道:“先生本为讨茶而来,那就请吧!”致庸品了一口,不觉赞道:“真是好茶。在下冒昧地说一句,这茶有点像驰名天下的武夷山云雾茶,可又不是,比我昨日在耿东家那里喝的贡品还要甘醇香洌,饮之如酒般颇有后劲,使人有振奋之感,真可谓茶中神品。在下生在商家,自小也喝过不少天下名茶,可从没有品尝过先生今天赏赐之茶。敢问先生,这是何种神品?”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称不上神品,不过是在下呆在山里,偶有兴致,将武夷山云雾茶的枝芽接于四季春茶树之上,再用新法炒制出的一品新茶而已。因它香气清扬,如
鲜花一样芬芳,滋味活泼甘醇,汤色绿中透黄,明亮清澈。一杯人腹,会令壮士激昂,英雄慷慨,才子神采飞扬,隐士拔剑而起,即使凡夫俗子,也会平白生出许多济世救民之心,为国效死之志。呵呵,因此在下将此茶起名为将军令。”
致庸心中一震,对他愈加肃然起敬:“将军令,这个名字起得好!想不到先生身在江湖,仍然心系天下,在下方才误将先生认为许由一流隐士,实在是大谬!”布衣男子大笑:“先生过奖,在下算得上什么心系天下,一个无用之人,无用之才罢了!”致庸连连摆手道:“敢问先生,先生将两种滋味冲淡平和之茶改造为一种饮之慷慨激昂之茶,其用意何在?”布衣男子深深看着致庸,道:“古人言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茶乃小事,却可看到天下兴亡。”致庸点头。布衣男子接着道:“乔东家,你是商人,自古茶路通则天下路通,茶事昌则天下事昌。前几年茶路不通,在下以为天下事不可为也,惟有藏身山中,读书饮茶,遁世避祸;今日乔东家冒死来武夷山贩茶,茶路复通,在下又以为,天下事还没有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致庸大笑问:“先生,此话又当怎讲?”布衣男子抬眼望着窗外,半晌沉郁道:“在下虽山野村夫,也早知山西祁县乔家堡乔家巨商之名。以乔家之富,乔东家不来江南贩茶,谅也不至于有饥寒之忧,可是乔东家还是不避生死地来了,此事仅仅用商家重利的本性来解释是不够的。长毛横踞长江,天下茶路可谓不通,但乔东家仍旧上了路,因此这条茶路至少在乔东家心中,一直都是通的。既然茶路在人心中是通的,那天下事就仍有可为。乔东家,在下往日以为自己读了几本书,就懂得了天下大势,其实错了。今日乔东家来此贩茶,令在下看到了天下的人心。乔东家,就这一点,在下也定要谢谢你!”说着他向致庸深施一礼。致庸连连摆手,示意不敢当:“先生实在过誉了。其实以致庸看来,先生骨相清奇,身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吟咏之间吐纳珠玉,眉睫之前卷舒风云,必非平凡之辈。因此先生今日隐居山林,定然大有深意。”布衣男子摆了摆手,微微含笑,不再多言,似陷入一种沉思。致庸甚为体谅,当下起身告辞。
布衣男子也不留他,拱手送致庸出门,送至门口时突然道:“在下有一事不明,想问乔东家。”“先生尽管开口。”致庸又一拱手,不觉一喜,他自感与这位布衣男子颇为投缘,甚至有景仰之心,颇想与他多谈一会。
布衣男子环指青山,悠悠然道:“乔东家是想只做今年这一次茶货生意呢,还是想年年都做得成今年这样的茶货生意,且将风险降到最小?”“先生此话怎讲?”致庸心中不禁一动。布衣男子捻须笑道:“乔东家此次来武夷山买茶颇为艰难,回去路上只怕更为凶险不易,即使成功地过了长毛控制的长江,也应属侥幸,若想年年这么幸运,那就难了。乔东家就没想过用别的办法,为天下茶民生利?”
致庸闻言大惊,一揖到地,诚恳道:“先生一定腹藏锦囊,心存妙计,请先生一定教我!”布衣男子并不推托,点点头指点道:“据在下愚见,以今日朝廷之力,三年五载,仍难以扑灭长毛之乱。而江北汉水流域,许多地方山高多雾,适合武夷山茶生长,乔东家想过到武夷山买茶,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在江北买山种茶?如若可行,还能依托江北茶场为基地中转,可依照军情伺机将江南茶叶运出,岂不是一举两得?”致庸闻言如醍醐灌顶,大为激动地躬身道:“先生真是一位旷世奇才,你的一句话,如拨云见日,令致庸茅塞顿开。先生,大恩不言谢,改日候先生闲暇一定再来请教!”布衣男子不置可否,仍旧与致庸拱手作别,致庸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带着在门外守候的长栓快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