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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若有若无地吹着,雪瑛对着窗外的花园发呆。偌大的何家花园,一日一日,景致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只是更荒凉了。一想到“荒凉”两个字,雪瑛心中大大地难过起来。她把眼光从窗外收回,何家外客厅内,只有几个账房先生在“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雪瑛皱皱眉头,心中突然袭过一阵难忍的烦倦。拜堂那天何继嗣昏了过去,在三日后才略略清醒过来,不过出乎雪瑛的意料,何继嗣竟然在没人时,颤着声音向她说了不少话,原来何家执意要娶雪瑛,倒不单单是因为她有宜男之相,而是何继嗣九岁那年,曾在春游时看见过放风筝的小雪瑛,那时便留了心,虽然当时雪瑛也不过才十一岁而已。雪瑛知道了这段往事,对何继嗣倒也拉近了些距离,但想起当年一同放风筝的致庸却更是伤感。何继嗣十二岁那年患了肠痨,因为家里开着烟馆,同时由于庸医的指点,竟给他喷上了大烟,从此身体便一发不可收拾。雪瑛嫁过来以后,他多半的时间都在昏迷,对雪瑛而言,心里早就暗暗绝了望。
她正烦倦着,一个老妈子走进来道:“少奶奶,后面的花园子该请匠人来修了,要去账房支银子,我去问老爷,可老爷要我先来问您。”雪瑛微微叹口气:“家里不是有常年的花工吗?”老妈子看看她,赶紧道:“是有花工,可到了时候请外头的匠人来修整花园,是每年的常例。”“这样的话,家里的花工做什么用?老爷怎么说的?”雪瑛有点不耐烦起来。老妈子嗫嚅道:“老爷说,以后这些事一概听您裁夺。”雪瑛道:“那好,以后这种常例免了。花园的事情全部委派给常年请的花工,他要是干不了,就请干得来的人。”说着她挥挥手,老妈子不敢再说什么,快快地下去了。几个账房先生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又偷眼向雪瑛看去。雪瑛把目光又投向了荒凉的花园,眼神再次迷离起来。
突然,一个小丫头急急冲进来喊道:“少奶奶,快去看看少爷吧,少爷又过去了!”几个账房先生大惊,停下来看雪瑛。雪瑛心中大乱,回头看他们一眼,故意训斥小丫头道:“大惊小怪什么?少爷的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早上我去看还好好的,何至于这样?”那小丫头吓得一哆嗦,赶紧道:“是,是我说错了。”雪瑛不再多说,转身急急出门。见她走远,那帮账房先生开始咬耳朵。“哎,你们说,大少爷的病到底怎么样啊?”“反正不好。本来娶这个厉害的少奶奶来是为了冲喜,不过好像………‘大少爷真要是有个好歹,这位少奶奶怎么办?听说老爷太太这会儿都病得厉害,他们在世时少奶奶还可以留在何家,有一天他们不在了,少奶奶又没有生育,想留在何家恐怕也不能了!”“那是,老爷没了儿子,还有继业、继财两个侄子呢。那两个人,整天盼着大少爷一病不起,将少奶奶撵走,坐享何家的银子呢……”“哎,管那么多干吗,咱们反正都是外人,等着瞧吧……”账房先生一阵嘀咕过后,“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再次响了起来。
雪瑛赶到内宅,何继嗣已经醒了过来。他见雪瑛进门,立刻把手颤抖地伸了过来,同时露出一丝苍白单纯的笑容。雪瑛心中大痛,赶紧过来握住他的手,接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何继嗣刚要开口,胸口一阵闷痛袭来,他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这时病中的何母也被人扶着进来,颤着声音哭喊:“继嗣我儿,你又怎么了?”
马大夫匆匆赶进,几针下去,何继嗣慢慢醒来,先是大口喘息,接着口吐白沫,面目完全地走了形,声音微弱道:“烟!烟!烟……”何母慌了手脚,转眼向医生看去,又看雪瑛。马大夫也向雪瑛看去。一时间,房里的丫鬟、老妈子都望着雪瑛,雪瑛又痛又恨,突然放开何继嗣的手,扭头道:“给他!”很快一个老妈子端进烟枪和烟泡,让何继嗣抽了起来。雪瑛再也忍不住,转身奔出房间,眼泪狂流而下。房内传出何母的哭声。
不一会,马大夫卷包走出。雪瑛擦擦眼泪,上前哑声道:“马大夫请留步。你看这个病况……”马大夫沉沉地看着雪瑛,道:“少奶奶,马某医道太浅,大少爷这病,你还是另请高明吧!”雪瑛呆了呆,很直接地问道:“马大夫,你是我在何家惟一看到说实话的大夫。你告诉我,大少爷的病还有指望吗?”马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少奶奶,马某实话实说,大少爷的罪,不会再受多长时间了,就让人给他准备后事吧!告辞了!”说着他拱一拱手,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