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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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六年夏日的一个清晨,北京紫禁城神武门内一片混乱。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慈禧太后携光绪皇帝仓皇西逃。此前潘为严凭借自己在官场中结交的耳目,早早地就判断出大局不好,将大德通票号的库银走运河运往了南方,人员和他自己则在洋兵进入北京城的十天前全部撤回了祁县总号。
致庸知道两宫西狩的消息已是七月末的一天。这天下午,潘为严从祁县抹着汗走进了乔家大院,神色匆匆。那时致庸正神情平静地坐在窗前,看一枝新开的石榴花。潘为严犹豫了一下才拿出一封信来,道:“东家,御前大臣桂月亭来信,北京陷落,两宫西狩,八月初大约就到山西了!”
致庸吃了一大惊,过了半晌,眼中滚出泪来:“这么说大清国还是亡了?五千年衣冠之邦,竟要沦于夷狄之手?”潘为严叹一口气:“东家,眼下不是难受的时候,外头纷纷传说,八国联军的总司令、德国大元帅瓦尔西,获知皇太后和皇上逃往山西的消息,决定率大军亲征。东家,从太原府到晋中各县,不少商家撤庄的撤庄,关张的关张,许多人已携家带口逃往江南!东家,我们也要想一下对策了。”
致庸呆呆地望着他,望了很久,像望着一个不可挽回的事实,突然悲愤道:“谁愿走谁走,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走?你们要走你们走好了!”潘为严劝道:“东家,洋兵一旦打进来,玉石俱焚,您老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致庸在地上“嗵嗵”地捣着拐杖,痛声道:“潘大掌柜,大清国都亡了,我乔致庸还能往哪里去?这里有我祖宗的坟墓,我的父母,我的大哥和大嫂,还有我的两个儿子,都埋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我都八十多岁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自己的土地上!对了,长栓,长栓,我的官服呢?把我的官服给我找出来,我要穿上它!”旁边的长栓呆呆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潘为严想了想,吃惊道:“东家,您是说当年太后强卖给我们的那套二品的官服?”
致庸点头,苍凉道:“对,就是它!大清国不亡,乔致庸不愿买官,可大清国若是亡了,乔致庸就是它的最后一个孤臣孽子,我要穿着这套官服去死!”长栓犯难,道:“东家……当初您好像吩咐我把它扯碎了做孩子的尿布……这会儿上哪找去?”年迈的张妈走进来道:“老爷,这套官服我收着呢,翠儿当年没舍得撕了它给小栓做尿布!我帮您找去!”
内宅里的女人们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很快景岱媳妇就领着众人走出来,跪在致庸面前哭道:“爹,别人家都走了,我们怎么办,还是走吧!”致庸看着心烦,对长顺道:“长顺,潘大掌柜,你们安排他们走。长栓,你也带小栓走!”长栓道:“老爷不走,我也不走!我跟了您一辈子了,您要留下来找死,我也得陪着!”潘为严见事情僵住了,忙代替致庸马上安排车辆,带乔家的女眷、孩子以及家人离开。十二岁的长孙映霞对致庸道:“爷爷,您不走,我也不走!”致庸高兴:“好样的!”长顺带着景岱媳妇等人往外走,致庸喝一声:“站住!”长顺回头:“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别忘了还有两个人呢,也要赶快安排撤走!”长顺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他说的是太谷陆家的玉菡和榆次何家的雪瑛,大声说道:“东家,知道了!”
致庸回头看着潘为严:“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潘为严笑了笑,道:“东家不走。我是大德通的大掌柜,职责所在,不能走!”致庸又高兴了:“不走好!不走咱们一起留下!”“不行,我得回大德通总号,我要守在那里!”潘为严道,忽然笑起来,“东家,我们留下来,说不定还有生意做呢!”
山西总督衙门,山西总督毓贤和李莲英二人对坐,愁眉不展。李莲英尖声道:“毓大人,太后的意思是我们只在你这儿歇歇脚,立马就要赶往陕西,陕西山西好歹隔着一条黄河,到了那儿,太后和皇上恐怕才能安全一点!刚才太后还夸你呢,说这一路上,除了一个岑春煊,大人是第二个主动出城接驾的地方官。这会你怎么会为了三十万两银子,这般束手无策?”毓贤为难道:“李大总管有所不知,近日山西境内盛传洋人要打过来,太原府及晋中各地的商人和老百姓能走的就都走了,不走的多半都是些穷酸或者硬骨头!太后从山西到陕西要走一个月,一天没有一万两银子过不下去,我都明白,三十万两银子在过去也不算什么,可在今天,就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