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时代
1966年5月,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戴着红袖套的红卫兵们走上了大街,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花花绿绿的传单到处都是。那时候,能不能戴红袖套是有区别的,能戴红袖套的人,说明根正苗红,家庭出身好,思想进步,是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或是有问题的人,是不允许戴红袖套的。
文化大革命的初期社会是稳定的,只有红卫兵大串联时,火车站那有点乱。那时候,红卫兵坐火车是不要钱的,一些接待站吃饭也是不要钱的,因此许多中学生借此机会出川大串联。站台上人头攒动,车厢里挤满了身穿老式黄军装胳膊上戴红袖套的红卫兵,那场面,有点像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士兵们准备开赴前线的样子。那时候,我们年纪小,不能跑去大串联,否则我们也会天南地北地跑一圈,我们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跑到火车站看看热闹。
能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检阅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情。哥哥姐姐随着潮流去了北京,在那里他们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检阅。毛主席刚开始检阅红卫兵时,是在天安门城楼上,后来全国各地的红卫兵都涌到了北京,毛主席就改乘吉普车在天安门广场上检阅红卫兵。
那时的林彪,作为副主席总是紧紧地跟在毛主席身后,手里不停地摇晃着毛主席语录,嘴里不停地喊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那时的江青,也很风光,无论走到那里,都是一身绿军装,一张口就是“红卫兵小将们:我代表党中央、毛主席看望你们来了!”那时的中国人,对毛主席的崇拜达到了历史的顶峰。
哥哥姐姐利用串联的机会,先后去了北京、上海、西安、兰州、重庆、海南等地。哥哥从海南岛回来时,还特意给我带回一个豹斑贝壳。他告诉我,海南岛的椰子树又高又大,碧蓝色的大海一望无边,在海边的渔船上吃鱼,8分钱管饱。看到他那神采奕奕的样子,听到他滔滔不绝地介绍大串联路途的所见所闻,我打心眼里羡慕他。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工厂里也出现了造反派,那些所谓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被戴着红袖套的造反派押着游街了。那些被游街的人,有的头上戴着演戏用的乌纱帽,有的戴着纸糊的高帽子,他们的脖子上,被挂上了木牌子,他们手里拿着锣,一边走一边敲,口里还念着“我是走资派”,乌纱帽上的两只弹簧耳朵,忽悠忽悠地闪着,就像电影里“南霸天”被游街时一样。
刚开始,我还觉得挺好玩,后来觉得有点不对劲了,那几个被游街的叔叔,怎么都是我认识的,其中还有同学的父亲。他父亲在战争年代多次立过战功,几年前才从部队转业下来,他怎么可能是坏人?
游街的队伍朝前走了,一些不懂事的娃娃还围着兴高采烈地看热闹,院子里大人们脸上的表情却是冷冰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找到父亲被游街的同学,把情况告诉了他,他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安慰了他几句后,我怀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跑回了家,把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了爸爸,爸爸沉默了一会对我说,“以后你们少出门,这样的游街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叔叔,爸爸很严肃地对我说,“不许告诉别人,如果周围邻居问,就说来了个亲戚。你下楼去和院子里的同学玩,如果发现有陌生人来找人,马上回来告诉我。”那几天,我们是非常谨慎的,幸好没发生什么事情。
听爸爸说,叔叔是一个军工厂的党委书记,也是从我们江西老家出来的老红军。在部队时,他是一个很能打仗的师长。叔叔住在我家的那些天,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我最喜欢听他讲国民党军队被打败的故事。那时叔叔的部队抓住了好几个国民党的将官,这些人手上都曾沾过共产党人的鲜血,因此他们特别害怕。为了逃避惩罚,有的装成了士兵混在俘虏队伍里,有的扮成了伙夫。最好笑的是,有个少将竟然慌不择路跳进粪坑里躲藏。当他被抓住从粪坑往外爬时,浑身上下臭不可闻。被俘后,他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早知这样,还不如投降了。”
按说叔叔是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幸存者,又是打江山的功臣,他们对毛主席是很忠诚的,应该善待才对。可现在呢,情况完全变了。这么好的叔叔,造反派为什么要抓他、斗他呢?现在的革命到底要革谁的命呢?我的心里一直搞不明白。
不久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楼下停着一辆大客车,车上插满了彩旗,车头前挂着块红牌子,上面写着“宣传车”。车顶上安装了好几个高音喇叭,而且正对着我家的窗户。我把情况告诉了爸爸,爸爸说,“我看见了,他们是冲我来的,你去把大门和窗户都关上,不要理他们,随他们去闹吧。”
下午五点多钟,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闹了起来,虽然我们家的门窗都关上了,但那声音还是太大了,震的我们耳朵、头皮发麻,什么也听不清。高音喇叭一直闹个不停,简直把我气坏了。我跑进厨房,抓了一些面粉放进锅里开始熬浆糊,弟弟一看也明白了,跑进屋里找来白纸裁成长条,我们用毛笔在纸条上写了一些骂他们的话。
准备好了之后,我们拿着浆糊和标语悄悄地来到了“宣传车”旁,趁着天黑,那几个混蛋聊天没注意,我们把标语满汽车的贴了一圈。那种感觉真的挺好,就像《铁道游击队》把标语贴进了鬼子车站一样。那帮混蛋看见我们的标语,一定会气的发疯。
文革前为了爸爸妈妈工作方便,厂里给家里安装了一部电话。那个电话除了爸爸妈妈工作上使用外,我们从来不用,偶尔用一下,也是帮助院子里的叔叔阿姨和邻居们要救护车送病人什么的。然而到了今天,这部电话竟然成了坏蛋们骚扰我们的工具。他们常常在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家里,有时候还威胁我们。每当这时,爸爸妈妈总是让我们不要理他们。
一天晚上,他们又打电话来骚扰,我实在忍不住了,冲过去抓起电话骂了他们,爸爸为此对我发了很大的火。当时我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大人带来多少麻烦。后来,家里的电话线被掐断了,再也打不通了,这样反倒好了,夜里再也没有骚扰电话打来了。
有天晚上10点过,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伙突然闯进家里,他们要把妈妈抓去批斗。妈妈那时是厂里的副总工程师兼机关党委书记,在他们眼里,妈妈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批斗的对象。面对这群冲进家里来的人,妈妈表现的非常镇定,一点也不惧怕。
看见他们要把妈妈带走,我急了,抓起一把事先准备好的三角刮刀就冲了过去,如果不是爸爸拦住了我,藏在我手里的三角刮刀,一定会狠狠地捅进他们的肚皮。
妈妈被他们强行抓走并被关押了起来。他们不仅把妈妈佩戴的毛主席纪念章扯了下来,还批斗了妈妈,说当年批判彭德怀的时候,妈妈曾跳出来发表过反对的言论,是右派分子。他们要妈妈交代所谓的历史问题。面对威胁和恐吓,妈妈毫不惧色,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拿妈妈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不得不释放了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