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已毕,彼此都散入衙去。杨知县对奶奶说这宣尉司的缘故。李氏说:“薛宣尉年纪小,极是作聪的。若是小心与他相好,钱财也得了他的。我们回去,还在他手里。不可托大,说他是土官,不可怠慢他。”又说道:“这三日内,有一个穿红的妖人无礼,来见你时,切不可被他哄起身来,不要采他。”杨知县都记在心里了。
等待三日,城隍庙行香到任,就坐堂,所属都来参见。发放已毕,只见阶下有个穿红布员领戴顶方头巾的土人,走到杨知县面前,也不下跪,口里说道:“请起来,老人作揖。”知县相公问道:“你是那县的老人?与我这衙门有相干也无相干?”老人也不回报甚么,口里又说道:“请起来,老人作揖。”
知县相公虽不采他,被他三番两次在面前如此侮弄,又见两边看的人多了,亵威损重,又恐人耻笑,只记得奶奶说不要立起身来,那时气发了,那里顾得甚么?就叫皂隶:“拿这老人下去,与我着实打!”只见跑过两个皂隶来,要拿下去打时,那老人硬着腰,两个人那里拿得倒?口里又说道:“打不得!”
知县相公定要打。众皂隶们一齐上,把这老人拿下,打了十板。众吏典都来讨饶,杨公叱道:“赶出去!”这老人一头走,一头说道:“不要慌!”
知县相公坐堂是个好日子,止望发头顺利,撞出这个歹人来,恼这一场,只得勉强发落些事,投文画卯了,闷闷的就散了堂,退入衙里来。李奶奶接着,说道:“我分付老爹不要采这个穿红的人,你又与他计较!”杨公说道:“依奶奶言语,并不曾起身,端端的坐着,只打得他十板。”奶奶又说道:“他正是来斗法的人!你若起身时,他便夜来变妖作怪,百般惊吓你。你却怕死讨饶,这县官只当是他做了。那门皂吏书,都是他一路,那里有你我做主?如今被打了,他却不来弄神通惊你,只等夜里来害你性命。”杨公道:“怎生是好?”奶奶说道:“不妨事,老爹且宽心,晚间自有道理。”杨公又说道:“全仗奶奶。”
待到晚,吃了饭,收拾停当。李奶奶先把白粉灰按着四方,画四个符,中间空处,也画个符,就教老爹坐在中间符上。分付道:“夜里有怪物来惊吓你,你切不可动身,只端端坐在符上,也不要怕他。”李奶奶也结束,箱里取出一个三四寸长的大金针来,把香烛朱符,供养在神前,贴贴的坐在白粉圈子外等候。
约莫着到二更时分,耳边听得风雨之声,渐渐响近,来到房檐口,就如裂帛一声响,飞到房里来。这个恶物,如茶盘大,看不甚明白,望着杨公扑将来。扑到白圈子外,就做住,绕着白圈子飞,只扑不进来。杨公惊得捉身不祝李奶奶念动咒,把这道符望空烧了。却也有灵,这恶物就不似发头飞得急捷了。说时迟,那时快,李奶奶打起精神,双眼定睛,看着这恶物,喝声:“住!”疾忙拿起右手来,一把去抢这恶物,那恶物就望着地扑将下来。这李奶奶随着势,就低身把手按住在地上,双手拿这恶物起来看时,就如一个大蝙蝠模样,浑身黑白花纹,一个鲜红长嘴,看了怕杀人。杨公惊得呆了半晌,才起得身来。李氏对老爹说:“这恶物是老人化身来的,若把这恶物打死在这里,那老人也就死了,恐不好解手。他的子孙也多了,必来报仇。我且留着他。”把两片翼翅双叠做一处,拿过金针钉在白圈子里符上,这恶物动也动不得。拿个篮儿盖好了,恐猫鼠之类害他。李氏与老爹自来房里睡了。
次日,起来升堂,只见有二十来个老人,衣服齐整,都来跪在知县相公面前,说道:“小人都是庞老人的亲邻,庞某不知高低,夜来冲激老爹,被老爹拿了,烦望开恩,只饶恕这一遭,小人与他自来孝顺老爹。”知县相公说道:“你们既然晓得,我若没本事,也不敢来这里做官。我也不杀他,看他怎生脱身!”众老人们说道:“实不敢瞒老爹,这县里自来是他与几个把持,不由官府做主。如今晓得老爹的法了,再也不敢冒犯老爹,饶放庞老人一个,满县人自然归顺!”知县相公又说道:“你众人且起来,我自有处。”众人喏喏连声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