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散了堂,来衙里见李奶奶,备说讨饶一事。李氏道:“待明日这干人再来讨饶,才可放他。”又过了一夜,次日知县相公坐堂,众老人又来跪着讨饶,此时哀告苦切。知县说:“看你众人面上,且姑恕他这一次。下次再无礼,决不饶了!”
众老人拜谢而去。知县退入衙里来,李氏说:“如今可放他了。”
到夜来,李氏走进白圈子里,拔起金针,那个恶物就飞去了。
这恶物飞到家里,那庞老人就在床上爬起来,作谢众老人,说道:“几乎不得与列位见了。这知县相公犹可,这奶奶利害。他的法术,不知那里学来的,比我们的不同。过日同列位备礼去叩头,再不要去惹他了。”请众老人吃些酒食,各人相别,说道:“改日约齐了,同去参拜。”
且说杨公退入衙里来,向李氏称谢。李氏道:“老爹,今日就可去看薛宣尉了。”杨公道:“容备礼方好去得。”李氏道:“礼已备下了:金花金缎,两匹文葛,一个名人手卷,一个古砚。”预备的,取出来就是,不要杨公费一些心。杨公出来,拨些人夫轿马,连夜去。天明时分,到马龙地方。这宣尉司偌大一个衙门,周围都是高砖城裹着;城里又筑个圃子,方圆二十余里;圃子里厅堂池榭,就如王者。知县相公到得宣尉司府门首,着人通报入去。
一会间,有人出来请入去。薛宣尉自也来接。到大门上,二人相见,各逊揖同进。到堂上行礼毕,就请杨知县去后堂坐下吃茶。彼此通道寒温已毕,请到花园里厅上赴宴。薛宣尉见杨知县人品虽是瘦小,却有学问,又善谈吐,能诗能饮。
饮酒间,薛宣尉要试杨知县才思,叫人拿出一面紫金古镜来。
薛宣尉说道:“这镜是紫金铸的,冲莹光洁,悉照秋毫。镜背有四卦,按卦扣之,各应四位之声,中则应黄钟之声。汉成帝尝持镜为飞燕画眉,因用不断胶,临镜呢呢而崩。”杨公持看古镜,果然奇古,就作一铭,铭云:猗与兹器,肇制轩辕。大冶范金,炎帝秉虔。
凿开混沌,大明中天。伏氏画卦,四象乃全。因时制律,师旷审焉。高下清浊,官微周旋。形色既具,效用不愆。君子视则,冠裳俨然;淑婉临之,朗然而天。妍媸毕见,不为少迁。喜怒在彼,我何与焉?
相公写毕,文不加点,送与薛宣尉看。薛宣尉把这文章番复细看,又见写得好,不住口称赞,说是汉文晋字,天下奇才,王、杨、卢、骆之流。又取出一面小古镜来,比前更加奇古,再要求一铭。杨公又作一铭,铭云:
察见渊鱼,实惟不祥。
靡聪靡明,顺帝之光。
全神返照,内外两忘。
薛宣尉看了这铭,说道:“辞旨精拔,愈出愈奇。”更加敬服杨公。一连留住五日,每日好筵席款洽杨公。薛宣尉问起庞老人之事,杨公备说这来历,二人都笑起来。杨公苦死告辞要回县来,薛宣尉再三不忍抛别,问杨公道:“足下尊庚?”杨公道:“不才虚度三十六岁。”薛宣尉道:“在下今年二十六岁,公长弟十岁。”就拜杨公为兄。二人结义了,彼此欢喜。又摆酒席送行,赠杨公二千余两金银酒器。杨公再三推辞,薛宣尉说道:“我与公既为兄弟,不须计较。弟颇得过,兄乃初任,又在不足中,时常要送东西与兄,以后再不必推却。”
杨公拜谢,别了薛宣尉,回到县里来,只见庞老人与一干老人,备羊酒缎匹,每人一百两银子,共有二千余两,送入县里来。杨知县看见许多东西,说道:“生受你们,恐不好受么!”众老人都说道:“小人们些须薄意,老爹不比往常来的知县相公。这地方虽是夷人难治,人最老实一性的。小人们归顺,概县人谁敢梗化?时常还有孝顺老爹。”杨公见如此殷勤,就留这一干人在吏舍里吃些酒饭。众老人拜谢去了。
旧例:夷人告一纸状子,不管准不准,先纳三钱纸价。每限状子多,自有若干银子。如遇人命,若愿讲和,里邻干证估凶身家事厚薄,请知县相公把家私分作三股,一股送与知县,一股给与苦主,留一股与凶身,如此就说好官府。蛮夷中另是一种风俗,如遇时节,远近人都来馈送。杨知县在安庄三年有余,得了好些财物。凡有所得,就送到薛宣尉寄顿,这知县相公宦囊也颇盛了。一日,对薛宣尉说道:“知足不辱,杨益在此,蒙兄顾爱,尝叨厚赐,况俸资也可过得日子了。杨益已告致仕,只是有这些俸资,如何得到家里?烦望兄长救济!”薛宣尉说道:“兄既告致仕,我也留你不得了。这里积下的财物,我自着人送去下船,不须兄费心。”杨公就此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