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笑然居的时候,看到老夫人端坐在正堂的梨木椅子里。
她穿着深蓝底绣金牡丹大袍,发髻梳得平整,无一丝凌乱,髻不高,只用一枚深翠镶金明珠钿钗绾住。看着我从居外冉冉而入,本是冷淡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我知道她脸色因何而变,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依然跪下拜礼,感觉着她看我的目光有着压抑的怒火,禁不住莞尔一笑,抬起头来,正对了她的眼睛。
“不知祖母叫云清来有何吩咐?”
“云清!”她忽然一拍扶手,眼光犀利,迅速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一遍,“既要做贵族女子,便要好好管管自己的穿着打扮。你看看你,这浑身上下穿的是什么?跟个低贱的歌女似的。”
我装作委屈地仔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末了,做出一副迷惑的表情。
“禀祖母,这是前不久爹爹送我的衣服啊,说是宫中的皇妃娘娘们挑剩下后的料子,皇上顺手赏赐给他了。清拿着便让我们这里的制衣做成了这件衣服。本来清还以为,既是宫中的娘娘们使的料子,穿上自然也要高贵些,没想到竟会惹得祖母好一阵生气。祖母若生气,清立刻脱下来将它烧了便是。想是祖母并不喜欢这样的衣服吧?”
看到老夫人的脸色明显变白,左手紧紧地握住椅子的扶手,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知道,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不知道怎么说。如果她说她不喜欢,那么就是承认这件衣服下贱,她可得罪不起宫中的人。如果她说她喜欢,那么我以后便能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穿着同类型的衣裳,而不是她口中的那些“贵族女子”的装束,这也明显不是她的肚量所能容忍的。
她实在是好为难。
我等她面色变化够了,才装作想到什么似地忽然开口,“清知道了,是清自身下贱,配不上这副衣料的高贵,竟是亵渎了这样好的衣料呢。所以祖母自然会如此生气了。”
我是在帮她搬梯子下台。她显然很清楚这一点,虽然不情愿,也只有勉为其难顺梯而下了。
“云清,不说是你,连老身也不敢随意使用宫中的料子,更何况皇妃娘娘们现在还穿着呢。这样尊贵的料子,该是把它好好地珍藏起来,莫要轻易浪费了。只是你既做成了衣裳,又穿在了身上,因着皇上和皇妃娘娘们的面子,也不好立时脱下。罢了,你且记住,下不为例便是。”
我乖顺地答,“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然后递上那盒香白玉流风丸,“祖母前段时间身体欠佳,孙女还不懂事惹祖母生气,心内实在愧疚。这一盒白玉流风丸有延寿平心之效,是当年医绝尨盛赠给爹爹的,后来爹爹因忧于我幼时体弱多病,便转送给了我。但清自觉身份低贱,并不配使用如此珍贵之物,所以一直将它珍藏着。祖母身体既然欠佳,若不嫌弃这小玩意,便权当是清聊表孝心之用了。”
那是用一整块墨色蓝田玉抠成的玉盒,里面仅存了三颗丸药,清淡馨香,弱弱光华。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三粒流风丸,双手接过时竟微有发颤。
她知道云晟是重视我的,所以十年前任是不愿,依旧勉强接受了我。但她也许没有想到是,云晟竟会宠我到这样的程度——白玉流风丸,世间难得之物啊,一颗便已价值连城!只因医绝尨盛本就是萍踪不定之人,要见他一面尚且艰难,更何况要得到他亲手的赠物!连当今的皇上都不一定拥有一颗这样的白玉流风丸呢,可她儿子却随手将整整三颗丸药全数送给了我!
她不能不吃惊。
我看到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用颤抖的右手将那玉盒捏得很牢。
“云清,”老夫人淡淡启唇,“你有如此孝心老身是欣慰的,只是你既入了我们丞相府的门,又是一个姑娘,谨守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必须的,不应落得把柄让那些下人们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