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药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强烈，甚至，到了很难忍受的地步。

    我经常一起床便开始呕吐，天旋地转，芷烟端着一盅白水来给我喝，我嗅到那冒着袅袅热气的瓷盅里似乎有一种微妙的味道，便又是一阵恶心。

    “娘娘，喝点水，喝点水可能要好一点。”

    芷烟不明所以，还要把瓷盅端得更近。

    我使出全身力气一把推开她。

    “你要害死我是不是？”我捂着鼻子，指着她手里，“为什么白水会有这种难闻的味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奴婢什么也没有放啊。”芷烟皱眉不解，将那水盅凑拢自己的鼻子闻了一闻，“什么味道也没有啊，娘娘。”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地，“是了，昨日皇上来，亲自将那盅里倒了西夜国新进贡的玫瑰露，说要与娘娘一起品尝呢，想是娘娘如今闻到的气味，便是昨日那玫瑰露的残余的味道吧，可是玫瑰露是很香的啊，气味不难闻呢。”

    听到她的话我顿时想起昨日湛未桀倒了那玫瑰露直送到我的唇边，说要与我同享，当时我胸口强烈翻涌，却为了不让他发现，硬是用很大的忍耐力将那股恶心生生压下，勉强应他雅兴啜了几口，那过程我现在回想起来也感觉简直是受刑。

    如今听芷烟提“玫瑰露”三字我便再也忍耐不住，躬身呕吐。

    “芜暇，替本宫传芜暇神医过来！”

    我大叫。

    芜暇赶来，遣退了我的所有宫人，将一瓷瓶靠近我口，喂我服下“甘舒露”。

    感觉凉意从喉头渐渐漫入心口，将我胸口沸腾的翻涌平息下来，我这才好了一点。

    “这样的痛苦，究竟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一直到，我生下他吗？”

    喘着气疲惫地滑入到被衾之中，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数日里来我越来越无法吃下任何东西。

    因为不敢保证自己可以随时压抑心中的难受，在呕吐频繁与强烈之后，我每次去见太后都心惊胆战，生怕她会发现我的异常。除非是必要出席的场合，否则我都推说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匆匆回宫便待在寝宫里紧紧闭门，谁也不见。便是这凤玦宫的宫人，我也只留了芷烟贴身伺候。

    虽没告诉芷烟我如今已怀有身孕，但今晨的剧吐之后，见她看我的眼神略有流转，我便知道她已在猜测。

    我并不避讳芷烟，她绝不是太后的人，而我也能够并且已经将她牢牢把握。

    但是她的猜测却令我想到，纸终究有包不住火的那一天。特别是，我最近老是推说身体不适，不可能不引起太后和各妃的怀疑和猜测。

    我有些焦躁，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怀孕会给我带来如此剧烈的反应。

    这样的反应，完全突如其来，根本不在我的控制与把握之中。

    “娘娘的孕吐比较强烈，娘娘，芜暇认为你不应该想得太多。”

    听着芜暇在旁边劝慰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她，“芜暇，你叫我怎能不想？她们一定已经起了疑心。现在我的思绪非常得乱，我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我能够想到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为我孩子的出生做好一切准备，我要给他一个高贵的地位，我要将他送上皇位！在这宫中，只有成为皇帝，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如果是女孩，那么，我要给尽她一切的宠爱。我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快乐的女人。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我肚子是这样得不安分！他难道就不能安静一点？这种胡闹会令我和他都非常危险，这真是个可恶的孩子！他怎么就不知道我的一片苦心呢？”

    “他还太小，他连自己的到来也是身不由己，如何能够知道娘娘的心思？”芜暇忽然蹙眉，犹豫了好几下才终于开口，“娘娘，请恕芜暇直言，或许这个孩子，娘娘还是不要的好。”

    我微微冷凝了面色，转首看芜暇一片真切的脸，“他是湛沉风的孩子。”

    芜暇不语，过了一会才说，“这个孩子，会令娘娘终日生活在心惊胆战之中，他会成为娘娘你最大的软肋。为了他，娘娘你会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是湛沉风的孩子。如果，这是我刺他一剑上天给我的惩罚，那么这个惩罚，我根本不可能拒绝！”

    我双目中浮上一缕狠色，“无论如何，我要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平安地在这皇宫中长大。这个皇宫，是湛沉风的皇宫，迟早有一天，他会回来。他会见到他的孩子，见到我。即使他忘了回家的路，我也要千方百计，把他带回来！”

    ***

    夕妩青烟妖娆。

    我到湛未桀的议政殿的时候，看见他正在专心致志，执笔而挥，他面前的龙案上，放着厚厚一摞奏折，将他俊雅的脸，遮挡了足有三分之一。

    景公公伺立于旁，拂尘静垂，见到我，他微微施礼，却并没有通报。

    很快他便悄然退了下去，离开时将殿门掩上，只留我与湛未桀二人独处。

    我穿过那一片袅袅的青烟，一步步拾阶而上。

    湛未桀依旧埋首于那些奏折之中，他批得非常入神，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看他批了一会，轻轻将手覆上了他的肩。

    他身躯微微一颤，猛然转首，这才发现了我。

    我看见他眼眸瞬间睁大，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似地，怔怔地看着我的脸发神。

    “清，你的脸……”

    他终于颤声地说出口，伸出手指轻触我的脸颊。

    “怎么了？皇上？”我微笑地看着他，不明他为何如此吃惊。

    我看见他的眼中渐渐浮上一层迷/离，“你好美，清。”

    感觉他冰凉的指尖在我脸上一寸寸游移，宛转疼惜，而我微蹙了眉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抚摸我未曾梳髻的长发，“还记得，那次在战场上，清你喝了酒，脸色嫣红，目光迷/醉，朕就站在你的对面，看着你那张动人的脸。突然想，为什么，他不是一个女子呢？如果他是一个女人，那么，我肯定会不可抑制地爱上他吧？正在这样想着，忽然就来了一阵风，将你头上的帽子吹得远远。你的黑发那样华丽，袭了你的脸。你迷/离着眼睛看我，你可知朕的心，当时几乎停止了跳动。”

    风从未曾关严的窗牖吹入，将我的黑发略略掀起。湛未桀的眼中滑过一缕激动地神色，一把紧握了我的手，他的胸口有略微的起伏。

    我看见，不正常的，血一样的嫣红，一寸寸侵袭了他的脸。

    狠下心转过脸庞，向前面案上的正被翻开的一本奏折看去，非常清楚地看见，那上面落下的名款，是朱刚。

    “最近太后似乎是有些疲倦呢，有心让皇上亲自来处理这些奏折。皇上，你辛苦了。”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转眸迎视他的眼，伸指轻抚他的发，眼中深情，逐渐脉脉。

    他微笑，露出右颊轻浅酒窝。他的牙齿洁白干净，但是，眼中却泛滥着明显的不正常之色。

    “或许事情没有朕想象得那么糟，太后也没有朕想象得那么坏。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她的野心，也许还没有达到泛滥的地步。不然，她为何会主动将这些奏折交给朕亲自批阅呢？如果朕只是一个傀儡，何谈有批阅这些奏折的权力？”

    他的手指一寸寸在我右手裸/露的皮肤上游移，“清，朕成为一个好皇帝好吗？今日朕看这些奏折，有好些都在言说，皇后娘娘德淑典雅，乃命定的一国之母，自从被封为金秦国的皇后之后，整个金秦国国泰民安，连屡次骚扰我国边境的匈奴也突然安静下来。百姓自此传言皇后娘娘乃仙主转世，能为整个金秦国带来好运与福音。朕看了甚为喜欢，看来，如今为了清的好名声，朕也不得不做一个好皇帝了。国泰民安，清你才能受百姓们更多的敬爱，你说是吗？”

    我逃避了他的眼，从背后俯下身去抱住他，“皇上，能为你的皇后，是清的福气。”

    看着那香炉中袅袅的青烟一串串邪恶地逸起，我的嘴唇紧贴他的后脖开始移动。

    他握住我手的劲力逐渐加大，甚至微微颤抖。

    “不，清，那应是朕的福气。能每天看着你，便是朕最大的福气了。告诉朕，什么时候，你的脸又好起来的？”

    我轻咬他的耳垂，一声轻笑，“皇上，你看错了，清的脸，什么时候好过？”

    他突然转过头来一把将我搂于他的腿上，他的目光灼热地在我脸上一遍遍逡巡。

    “为什么，朕竟然感到有些醉了？这张脸，看在朕的眼里，明明美艳不可方物。”

    我躺在湛未桀的怀中，心中微微恐惧渐生。

    这个孱弱的男人，他如今的力气，简直大得令人不安。这便是，芜暇数日里来，偷换湛未桀每日必喝之药，以及，使用那香炉里的“婉妩”毒香的效果吗？

    “他自幼不间断地服药，已令他身体非常孱弱，娘娘，你要想清楚，这种药力，可能会对他的身体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甚至，会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