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恨,离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恨。”离尨盛冷笑,“而我的恨,是湛未桀,还有他的母妃,李太妃。可是清,你现在,是要打乱我的计划吗?”
我略一思忖便已知道他说的事,是我命芜暇偷偷将湛未桀每日必喝的药给换掉的事。
“我对你和湛未桀之间的事没有兴趣,我只不过为了我的孩子。”
他的眼神嘲笑地在我的小腹上划过。
“看来湛未桀应该感谢你呢。他如今年已十九,本来每天喝那种药,便可在二十岁那年死去。但是那药却不能被断服,否则,长年里累下的毒性,会全部前功尽弃。而使得这件事前功尽弃的人,就是你啊,清。本来,你可以再忍受一年,便能够彻底摆脱掉这个男人的,可是现在,你救了他呢。他会一天比一天好,而你认为,这个爱你爱得发狂的男人,会轻易地让你从他手里逃掉吗?为了你,我想他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得出来!”
“不,”我否决了离尨盛,“湛未桀不会是这样的人。他很干净。”
“干净?”离尨盛冷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可以如此轻易便相信一个人了?即使他曾经干净过,但是只要是人,总是会变的。而他既然爱上了你,就很难不被改变。”
“什么叫既然爱上了我,就很难不被改变?你以为,这世间的人都和你离尨盛一样,为了害一个人,可以坚持不懈让一个小孩子自幼便开始一口口喝你的毒药,喝到近二十年,喝到那个孩子长大成人,有了权力有了地位,有了对这世间的热爱和留恋之后才凄惨地死去?离尨盛,你是因为我无意中打乱了你的计划,救了你一直恨着的那个人,所以恼羞成怒,迁怒于我,故意跑过来想要羞辱我,是不是?”
我逼到他的面前去,“我与湛未桀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我与任何一个男人的事情,永远不需要你离尨盛来操心!你立刻给我走!”
他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眼眸沉寂而悲伤。
“你说,你与任何一个男人的事情,永远不需要我离尨盛来操心。可是,当初你要离开,是我离尨盛在帮你,现在你要找寻湛沉风的下落,也是我离尨盛动用了江湖上所有的关系在帮你寻找。”
他抬手轻触我的脸,“甚至,我还在日夜不眠着,想着你脸上的伤痕,究竟如何才能除去。那么,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颤抖的手从我脸庞颓然落下,“因为我爱你而你不爱我,所以,我便没有自尊,没有在你的面前大声说话的权力,永远像一个影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清,或许我是该清醒了。”
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很淡的笑意,“从此以后,我离尨盛不会再为月氏清而活,我会如你所愿地离去,然后,我是我,你是你。我不会再为你而心痛,不会再为你而担心。只是清,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刚刚我说湛未桀的那些话,并不是全因他是我的仇人,并不是全因,你打乱了我的计划,而是,我在担心你。他眼中的那些改变,你没有发觉吗?”
随即他自嘲地一笑,“或许,这才是对他也是对你最大的惩罚。这样的结局,比让他活二十年后再死去更加残酷,那么我离尨盛,只要静观其变就是了。只是清,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的孩子……”
他眼眸匆匆于我小腹复杂扫过,很快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从此之后,这个男人真的再不在我周围出现。
是有一缕很轻薄的落寞从我心底掠过的,但是,非常非常淡,而且,只有一瞬间而已。
原来我真的不爱离尨盛。
我依旧夜夜做着稀奇古怪的梦,每次醒来,我都感觉到腹中孩子的躁动不安,这种不安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预感像阴影一样笼着我。湛未桀携着我的手看我微蹙的眉,“清,怎么了?他又在踢你了吗?”
我忽然抬起头,眸中几乎有了泪水。
“皇上……”我喑哑地喊,紧紧地攥着湛未桀的手。
“怎么了?清。”他紧张地扶我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是不是不舒服了?”
我迷蒙着眼睛看着湛未桀的那张脸。的确,他的脸色比以前要好多了,也不再那么爱咳嗽。
抓起他的手放在小腹上,“皇上,你是会爱这个孩子的吧?”
“当然,”他的眼中满是温情,“他是朕与清生的孩子,朕怎么可能不爱?”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可是,清昨晚做了个梦。梦见皇上不要这个孩子,还要杀了他和清!清想,那是因为皇上不再爱清了,不相信清了。”
我垂下眼眸些微难过,下巴却被他抬起。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吻上了我。
纠缠,辗转,温情脉脉。
短短几个月,这个羞涩的男人似乎已经开始变得成熟。
“就因为这个梦,所以你才一直闷闷不乐吗?”他笑着将我的头揉进他的怀里,“不会的,清。朕怎么可能去杀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呢?朕爱你们都还来不及。”
他眼神灼热地盯着我,“这个孩子,如果是男孩,一生下来,朕就会封他为太子。朕和清的孩子,如此高贵,只能够去做皇帝。”
我埋于他怀中的眼眸流动,回想这个男人刚才的面色和眼神,并不能让我从中挑出些微的可疑之处。
湛未桀似乎真的对我腹中孩子的身份没有任何的怀疑。
我微微松下一口气,听到他在耳畔说道:“朕私下里也问过你的宫人们,均言你最近睡眠不好,老是半夜从梦中惊醒。如果长期这样,对腹中孩子是很不好的。朕不日会出宫去清源寺为百姓祈福,清你也一起去吧,让法师们替你敛敛心静静神,对我们的孩子,也很有好处。”
我点点头。
宫中一般有带孕祈福的习俗,大多是历朝各妃嫔为了请求神灵保佑腹中皇嗣顺利诞生,而沿袭下来的一种习惯。
如果换做平时的我,是断然不会信这些的。但是,自怀孕之后,我恐惧地发现,我的心居然变得柔软了,还有些脆弱无助。
于是,三日后,湛未桀携我出宫祈福。
我与他同坐一辆车辇。他生怕路途颠簸,一路都紧紧地搂着我。
他用明黄色的丝帕细细地将我鬓角细微的汗珠拭去,还亲自给我打扇。
我想要推拒,毕竟一个皇帝为一个女人做这些事太不可思议。虽车辇前面有帘幕遮挡,但那遮挡并不严密,外面的人若有心要看,应该还是看得到的。可他却紧握了我的手,“就让朕伺候你吧,清,朕喜欢伺候你。”
他牢牢地将我的手扣紧,“你给朕的感觉,始终是随时会飞走消失的样子。实在不知道下一刻,还会不会有伺候你的机会。所以,让朕幸福一下吧,清。”
最后,车辇停了下来。
穿着一身金龙皇袍的湛未桀携着我的手从辇上走了下来。
在碧蓝的天空下金碧辉煌的屋顶与朱漆大柱均散发刺目的光芒,檐下字体凝重而深沉——“清源寺”。
我却觉得眼睛被晃痛,在寺前站了好一会才能看见湛未桀那张秀雅的脸。
“清,你的眼睛在发红,怎么回事?是不是太累了?”
他盯着我在发问,我赶紧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控制了内心的复杂与潮涌。
没有想到的是,湛未桀要我来的这“清源寺”,竟然是在烟波崖顶!
我还记得崖顶上那间破旧的“无心庵”,现在它已看不到踪影。
我又下意识寻找那老尼姑的坟,也是踪影全无。
这窄小狭迫的崖顶,唯一只建了一个“清源寺”。
看着烟波崖上急速掠过的云彩,我这才第一次发觉,原来,我竟然有好久,连想都没想过那个在烟波上等我的男人。
我竟然,将他忘了!
“云晟。”我在心底轻轻地念出那个名字,却只觉这名字读音的遥远,它远远地传过来,似乎,隔了一个世纪。
“清,这就是清源寺了,和朕一起进去吧。”
湛未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看着我的脸,微微地笑着。
我突然挣脱了他的手,“清还是不进去了,皇上,清有些累了。”
“你不为我们的孩子祈福吗?”
这句话终于令我跟在他的后面,踏进了清源寺。
因为湛未桀说,“宫中所有的妃子怀有帝嗣后都要到这里来替皇子皇女们祈福。她们传说,也只有如此,她们腹中的孩子,才能在宫中安全诞生,无忧无虑。”
我于是很悲哀地,和众多怀有孩子的妃嫔一样,陷入了这种在我以前看来绝对嗤之以鼻的迷信。
我跟在湛未桀的身后,踏进了清源寺。
然后我感觉到一个轻微的目光在我脸上轻微地划过。很温柔的,带着我所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