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你要幸福
一年后。
风过。洁白的杏花花瓣随风飘散着。
“清，为什么你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取名叫做麟儿？”
湛沉风猛地回头，树丛的掩映中，几个人影若隐若现，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心中突泛起强烈的好奇心，不知不觉想要走过去，将那几个人影看个清楚。
“皇上。”旁边的云乐容突然出声，“那是臣的孩子们在玩耍。”
湛沉风停住脚步。他今天来到这清舞别居，是想要与云乐容商量一些事情的。
一年前在慑王的协助下复登皇位，本来可以借太后和那股隐藏势力的争斗将双方都一网打尽的，但是太后死了，那股隐藏的势力其隐匿速度之快让他始终没有找到头绪，这一年来对方死水无漾，就像完全消失掉了一样。但是多年来危机四伏的生活带给他的一种本能，令他能够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因为，毕竟，他在明，而对方在暗，他没有办法把握住对方一点风吹草动。对方却可以将他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在此之前慑王虽奉命假装与他对立且接近过那个掌控着隐秘势力的面具男子，却无奈对方奸猾狡诈，慑王除了知道那个人老是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外竟然一无所获。
湛沉风将手指探上鼻梁，微微揉了揉。因为这件事，他这一年来都过得甚是不安。他不能允许自己受制于人，所以暂时想不到好的办法来摆脱目前的这种危险状况让他甚为忧心。
“旭王，启王，辉王，忞王……还是，如今比较得势的右丞相，或是，颜太师一伙……”
他寻思着，问道：“这些人，乐容你可有探得他们最近各有什么可疑之处？”
云乐容低头禀道：“情况一如既往，均无异常。”
湛沉风蹙紧了眉。
“其实，皇上不必为之心烦。”
听到云乐容的这句话，湛沉风眯起了眼睛，“难道乐容你有了好的方法？”
云乐容摇头，“乐容并无。”
“那你为什么要如此说？”
“难道皇上的心中，除了这件事情外便再无所想吗？难道皇上这一年的时间，整日里除了忧心它，就再也没有忧心过其他的事情吗？”
湛沉风一怔，随即，双目灼灼地盯牢了他。
“你想要说什么？”
“还记得数年前，乐容给皇上的那封密信吗？在那封密信里，乐容向皇上提及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是关于我的父亲，云晟的。”
“当然记得。在那封密信里，你将尨教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朕，包括，你的父亲就是尨教教主这样一个事实。”
“相信皇上一直以来都在疑惑乐容为什么要将那件事毫无保留地告诉给您。”
“是的。记得你除了在那封信里说明了一切，就再没有多写一个字。你似乎，仅仅只是想要把那个秘密告诉朕而已。可做这件事情的后果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明明是云晟的亲生儿子，却做了这样一件大逆不道，足以将自己的父亲推入绝地的事。朕不能不好奇。”
两人面对站立着，两人的嘴角都是勾起的。
“如果，皇上，乐容说是因为一个女人，你信吗？”
湛沉风面色沉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云乐容继续地说下去，“是在十三岁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小女孩隔着一枚杏花瓣偷偷地亲吻他，而他嘴里念着的，是万年不变的尹折析。在他珍藏的私人物件里，我看到了尹折析的画像，惊讶于，她与她面部的相似。那一刻，我便隐隐察觉到了，她的爱，注定是痛苦。我不愿意她痛苦，所以，我要她爱我，我要娶她做我的妻。可是她并不接受。她痴迷地陷入到那场绝望而固执的爱恋中，完全不可自拔。而我的父亲，一再逃避，却又一再迷恋于她与尹折析相似的影子。那些日子，我冷冷地看着他们的纠缠，我想，这样下去他们都会被撕碎被毁掉的吧？我没有能力同时将两人救出，于是只能痛苦地在他们中间选择了一个。我选择的是那个女人。要救她，就必须毁掉那个男人，我的父亲。”
“既然你如此爱恋那个女人，甚至不惜为她出卖你的父亲，却又为什么，要离开她，远远地到邬州去做刺史？而且一去数年，你不是爱她吗？你不是想要娶她吗？”
湛沉风冷冷地看着云乐容，唇中，已有了冰戾的味道。
“因为她不爱我。”云乐容简短地说。
湛沉风的冰戾消失了，黯沉的眸中突有微泛的苦。
“因为，那是她让我去的。那天我在蔷薇花丛中与她道别，其实她不知道，当我转身离去，心中一直念着的，只有一句话——你要幸福……”
他的声音低沉地落下，“那时我以为，既然她不爱我，那么，如果她能够从那场对我父亲痛苦而绝望的迷/恋中解脱出来，即使是爱上另一个男人，只要这个男人能够带给她幸福，我也是感激。所以，我远远地离开了她，我给她自由。到现在我才知道，或许，当初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早知如此，就是死，我也要带她逃出云府！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荷泽，离开这宫廷！”
忽然他咬牙，抬头看到湛沉风的眼里去，“皇上，你还能知道，乐容说的那个‘她’是谁吗？”
那时，湛沉风的眼眸是颤动的，但是在下一刻，他便控制了自己。
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回答，不知道怎样回答。
“皇上，难道你不觉得，比起她，您现在纠结于其中的这些事，实际都是微不足道的吗？”
听着云乐容一字一字吐出来的话，湛沉风将手覆上胸口，那里，有一道可怖的伤痕，直达他的心底，如今，它又在隐隐作痛。
这一年来，它已有很久不痛。但是，这一次发作的痛苦，竟像是将一年内所有的隐痛全部累积起来的爆发。
“大胆。”湛沉风紧紧地咬着牙，他的表情不能掩饰他所能感觉到的痛苦。
“朕是皇上，那些事情，怎么可能是微不足道？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女人重要……”
说到后半句，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云乐容静静地看着他将手指深深掐入到自己左胸的衣裳之中。
然后他的手指移开，脸色已经恢复平常，他的眸中，又有了那种令人不可捉摸的冷戾之气。
他的淡然与镇定，让人怀疑刚才所看见的一切只是幻觉。
只有他左胸口的衣裳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那是这个作为皇帝的男人，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所凸显出来的，唯一的疼痛。
云乐容沉默地看着他。
“荼若。”
突然他说。
看着湛沉风将目光冷冷凝注于他的脸上，云乐容淡淡一笑。
“那天在云府的浅笑园里，乐容发现了一棵珍稀的荼若，那是由两株挨在一起的夜流离长成，它们开出的花朵很美，只是，经历了一场寒冬之后，就快要死了……”
他没有说完。因为那个身穿华贵袍服的男人已经匆匆离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他径直往浅笑园的方向走去。
转过身来，轻轻地拂开树枝，一步一步，走到依然在不远处玩耍着的孩子们面前。
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他与楚鸢沉生下的孩子。
男孩四岁，女孩两岁，他们蹲在地上，一左一右，在一个身穿波斯蓝色千褶裙的女子身旁将一个玉石做成的小猫交替地玩着。
“麟儿，”，女子轻轻地唤着，从男孩手中把小猫接过来小心地捧着，“哎呀，你怎么这么脏啊？”
云乐容在侧面看着她微微地皱起眉头，她的眼眸就像宝石一般清澈见底。
“清……”他轻轻地唤了一句，她立刻听到。
“乐容哥。”转过头来朝他灿烂地笑着，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整个表情都是欣喜。
细碎的阳光落在她的额头，一瞬间，云乐容似乎又想起了那个恣意践踏花朵的，十一岁的小女孩。
“你去哪里了啊？乐容哥，这么久我都不见你了，我好想你。”
她如同小女孩般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她的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地把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她的笑声如此欢快，就像林中的小鸟。
他亲密地在她的颊上落下轻轻一吻，“清，乐容哥刚刚在和皇上在谈事情呢。”
“皇上？”她蹙眉，怔了一下，“皇上是什么？”
云乐容深深地看着她。
她脸上一片迷惘，却再次追问：“皇上是什么？”
似乎她心底对此有执着。
云乐容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皇上，是一个男人。”
“男人?”在他怀中她笑了笑，抬头看他的脸，“是和乐容哥一样漂亮的男人吗？”
他摇头，“不，皇上是比乐容哥漂亮的。”
她大吃一惊，“比乐容哥还漂亮？世上有这样的男人吗？”
他微笑却伤痛地看她的眼睛，“有。清你不记得了吗？曾经你很喜欢皇上呢。”
她又蹙眉，似乎在寻思，却最终放弃。
“我很喜欢他吗？”
“是啊，你很喜欢。不仅喜欢，你还爱。”
************《奴笑帝业》作者：流光倾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