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大结局2
辛辣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喉咙,像是在灼烧似地,从我的喉咙一直牵连到我的腹中,我难受地俯下身体一阵干咳。
商音轻轻将那空盏扔到地上,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在我面前,整个身躯都在摇晃,好像随时会晕倒在地。幸好,旁边众多的宫女扶住了她,将她扶到那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蜷在椅子里,深深地喘息着,暂时失去说话的力气,但是她的眼睛,依然是盯着我的,奔涌着的仇恨似乎终于得到了一次发泄,我明显地看到她眼里满是恶毒的满足。
“你想要逃走吗?月氏清?在本宫和他之间造成无法弥补的沟壑和伤害之后,你的打算是将我和他抛在这样的局面中,永远让我们痛苦一辈子而你却可以过你的逍遥日子吗?”她很虚弱地说,声音喑哑,“你在做梦!”
突然她笑了,“知道你刚才喝下的是什么?这是世间最毒的毒药,无心之毒,喝下它,你不会马上死,但是,从它进入到你的腹中那一刻开始,它就开始一点一点侵蚀掉你身体各部分的感官了。你的手会渐渐地抬不起来,你会逐渐地无法行走,然后,你会看不见,听不见,毒会侵蚀你的身体,让你痛不欲生,让你面目全非,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流逝,直到最后的最后,你的心脏,才会停止跳动!这个过程,需要足足数月的时间。”
她终于笑出声来,畅快地看着我,“你忘了本宫说过吗?一定要挖了你的眼,割了你的舌,砍了你的手脚,让你,不得好死!这盏无心,或许也能做到如此了。你怕吗?告诉本宫,你怕不怕?”
看着我身躯些微的战栗,她露出洁白的牙齿阴笑,深深的仇恨从牙齿缝中挤出来,“谁叫你,害死本宫的孩子呢?月氏清,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就要来害本宫的皇儿吗?你这心如蛇蝎的女人,连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你也不放过?你喜欢毒是吧?那么,你就好好品尝这世间至毒的味道吧!好好品尝它,为我的死去的皇儿殉葬!”
听着她疯狂的吼叫,我抑下那阵干咳,直起身体看着她。
“为你的皇儿殉葬?”我冷笑,“商音,我凭什么要为那个孩子殉葬?你的孩子究竟是被谁害死的,我想,作为皇后的你,不会连查出这点真相的本事都没有吧?”
我的语气惹恼了她,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椅子上撑起身体,快步地走到我的面前。
“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这宫里,要害我的人,除了你月氏清,还能有谁?”
我冷冷地看着她,“没错,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报复你和他的。但是,我没有对你的孩子下手,这是实话。我知道你恨我,不仅仅因为孩子的这件事,所以现在你将一盏毒药端到我面前来强迫我喝下,也很正常。你自然可以杀了我以进行你所谓的‘报仇’,但是只怕,那真正杀你孩子的人,却正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偷笑呢!那么,皇后娘娘你能够允许,这个双手沾满你皇儿鲜血的真凶,可以在我死后,逍遥自在地活着吗?”
商音眼眸低徊,转瞬却抬起面庞仍然笑得恶毒,“月氏清,既然你已经被本宫喂下那世间至毒无心,无药可救了,那么,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本宫的事,何须劳你费心?”
我静静地看着她,“实际上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喂我这样的毒药?为什么你不让我现在立刻死?”
“因为舍不得啊……”她媚笑,眼神在我脸上流动,“这么倾城绝色的一张脸,如果立刻变成一具难看的尸体,连本宫也觉得甚是可惜呢。更何况,如果现在你死了,又怎能看到,之后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呢?”
我警觉地抬起头来,“你想要我看什么?”
她虚弱的脸上那一缕浮笑是苍白的,“你不是爱演戏吗?那么,就和你的小星哥哥一起,再给本宫表演一场精彩的戏吧。或许这也是,本宫这辈子所能看的,最精彩,也是最后的一场戏了……”
她大声地笑,却笑不出声,只闻得喉间喑哑的嘘气,让她的笑显得痛苦不堪。
随即,她带着那一众宫女,冷冷抛下我,离开了琛祉宫。
她走了之后,琛祉宫内,死一般得寂静。
四周,只有静静燃烧的烛火。这里所有的宫人们,在商音离开的时候,已经被她全部带走。
如今,整个偌大的宫内,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听见呜呜夜风在院子里吹过的声音,只觉那风是透过衣裳吹在我身上似地,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令我生生打了个冷战。
一种怪异的不祥的预感令我心口惶惶。
我奔到那厚重的宫门前,看到它是紧闭的。伸出手去想要将它推开,却发现它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了。冷冷的月色在旁边摇曳着的树叶上落下苍白的颜色,同商音那张脸上的颜色,一模一样。
我走到树的旁边,轻轻将那片树叶摘下,断裂的叶片发出辛辣的气味,冷冽清甜却又有着淡淡的鬼魅。令人不安。
这里很寂静。
我已在琛祉宫大殿前的玉石台阶上,坐了整整一天。
除了风吹过的声音,鸟的鸣叫,树叶的沙沙,和我自己的呼吸,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
但是,头顶的天是阴沉沉的。
它仿佛要压抑着,逼迫着,什么事情发生。
在瑟瑟的凉风中,我将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接连着想了一遍。
从云府,到皇宫,到撩王府,然后再到皇宫……
我与云晟的情,我与湛沉风的情……
为什么,让人感觉就像是落入到一个巨大的网,这是命运,还是……
为什么,我明明将那把剑刺入到湛晴风的背部,看着他血如泉涌,甚至染红了整张龙床,可他却没有死,而是躺在冷华宫的地道里,被何小妏细心地照顾着?
谁救了他?谁识破了湛沉风和云晟的周密安排?
在我逃出皇宫,又私自回到荷泽城的时候,是谁派了假装成商贩的杀手,想要追捕我,或是杀掉我?
我又想起,入宫之前遇到的那个面具男子。
想起他,对我提出的交易。
想起,就是他,命人在香炉中放入了迷情散,让云晟对我做出了那样的事。
他是明知,如此才会将云晟推入到更加万劫不复没有回头之路的境地吧?
如此,湛沉风和云晟之间的矛盾才更能被激化吧?
在我入宫之后,他想要通过我得到荼若园的秘密。
在得到这个秘密后不久,便发生了,我用剑刺死湛沉风的那一件事。
随后,我被送入大牢,而太后夺权。
随即,便是这个男人以我腹中的孩子为威胁,让我逼迫太后退位,而让慑王登上皇位。
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会是慑王呢?
如果慑王曾假装与湛沉风作对而故意接近这个面具男子,那么我认为,面具男子如果真的要从太后手里夺权,便没有必要推出慑王。
既然一直以来,他如此小心,作为与湛沉风作对的隐秘势力而存在,如果,他真的认为,用我腹中孩子作胁迫,便能成功夺权的话,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地推出一个慑王。他亲自出面掌控整个大权不好吗?
既然他这次没有亲自出面,那么,便可以判定,他对慑王,早就有着很大的疑心。
不然,慑王接近他这么久,怎么会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既然对慑王有疑心,那么接下来湛沉风复位的事,也应该是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他知道湛沉风没有死,他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机。所以,他才能在太后势败之后,很快地隐蔽,而让湛沉风来不及找到丝毫的头绪。
那么,那次湛沉风故意布下的局,让我刺他一剑,从而令两股势力凸显,也早被他识破。
利用我来逼迫太后退位,不过是将计就计吧?
太后,不仅仅是湛沉风的障碍,也是他的障碍吧?
湛沉风利用我意图同时除掉他和太后,他却利用湛沉风和我,隐蔽自己的同时借我之手除掉太后势力,暴露慑王,然后呢?
然后,便发生了我被湛沉风赶出宫的事。
再然后,湛微蓝突然出现。
接近慕容昀薰,故意引我到湖边,纠缠我,强吻我。这件事被湛未桀看到,所以,才成为那一场悲剧的导火索……
我的目光中出现恨。
湛微蓝……
我想起那天他仇恨而邪恶地盯着我,最后离去时朝我温柔的一笑。
故意的……
仅仅因为我曾经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就要这样撕碎我?撕碎我平静的生活?撕碎湛未桀的温情?撕碎我的孩子?撕碎我和湛沉风之间的爱?让我和他再也没有未来?甚至,连一点点幻想都没有……
我紧握的拳头在瑟瑟发抖。
这便是,湛微蓝全部的目的吗?
不……
应该不止如此。
因为,在他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在云府的夜流离树林里,企图通过我,挑拨云晟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他是慑王的孩子,而慑王,明明是皇上的人。
所以,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湛微蓝,和他的父亲,并不是一路的人。
或者说,他比他的父亲,野心要大很多。
对于这样一个还是孩子的时候便有着不小的野心的男人来说,他故意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故意让湛未桀看见,故意引燃这一场悲剧,报复我,或许只是其目的的很小一部分。
我抬起头来看着琛祉宫四围宫檐上那方灰蒙蒙的天空。
这是,这深宫里的天空。
只有发生那样的事,只有在湛沉风自认为给我的“幸福平淡的日子”被撕碎之后,我才能再回到这里,回到宫中,回到,湛沉风的身旁,回到,与商音对峙的状况。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湛沉风才会因痛苦而把两个女人同时留在身边,才会越来越混乱。
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才会想要报复,商音才会被伤害至心碎。所以,在失去孩子之后,她才会坚信是我下的毒手,从而不顾一切要置我于死地。
突然想起商音之前说的,“那么,就和你的小星哥哥一起,再给本宫表演一场精彩的戏吧……”
看着紧闭的宫门,我打了一个冷战,知道,她已被人利用。
是湛微蓝吗?
他,与那个面具男子,究竟有什么关系?
当商音背叛湛沉风,那股一直与湛沉风作对的隐秘势力,是认为,时机到了吗?
几声鸦鸣令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突然站起奔到那紧闭的宫门前,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那宫门推开。
沉重的宫门,纹丝不动。
我手指的骨节击打在宫门上,几乎泌出血来,“商音,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这一生都陷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你明明还爱他,不是吗?”
有薄薄的雨丝飘下,从我脸庞的皮肤擦过,沁凉。
我还在拍打那道宫门,我完全知道他们把我关在这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是我喊哑了嗓子,没人理我。
我浑身的衣衫都被湿雨濡湿,额上水珠顺着我的发丝滴答下来,迷了我的眼。
恐惧令我浑身颤抖。
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我如此渴望自己现在已经死去。
太残忍,商音让我喝下那样一种慢性毒药,太残忍!
我跪下来抱住自己的身体。
但是下一刻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仍然扑上去想要掰开那道门。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一切的伤痛,一切的恨,一切的不可原谅,一切的无法回头,都抵不过失去那个人的恐惧……
我流着泪,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的手指头上的指甲一片一片破裂之后,那道门,终于开了……
似乎被人从外面很用力地推开,我毫无预感,在全身已经失去力量的情况下,直接被门扇到了地上。
倒在淌满了雨水的青砖地上,我略略喘气,然后撑起身体,透过那迷蒙的雨雾看着从门外一步步踏进来的人。
他穿着华贵的黑色衮金大袍,靴尖上冷凝着的雨水泛着冷酷的气息。
他哗哗地踩着水,一直走到我的面前,我看到他身后相隔一定的距离,跟着很多身穿甲胄的士兵。
他们执于手中的长矛,上面艳红的红樱刺了我的眼。
那个男子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他华衣下摆上一颗血红的玉随着他身姿的蹲下而轻滑,与地上的雨水,相距仅仅一尺之遥。
看我睇着那枚玉,脸上血色渐失,他很温柔地用纤细的手指将它从华服上解下,摇摇晃晃,将它一直递到我的面前。
我闭了眼,又睁开。
是的,是它。
那枚,被湛沉风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凤血玉。
中空的。它里面,没有心。
然后,我看见,蹲下的那个男人,向我伸出了一只手掌。
摊开的,但是那里面只有冰冷的雨水。
“把你关在这里,不过是,皇上想要保护你而已。清表姐,你不会介意吧?”
那个十五岁的男人在微笑。
我把恨意生生逼回去。
只因,他说,“皇上”……
很诡异的语气,很诡异的表情。
我心惊。有太多事情我想要知道。
即使,明明知道,这一切,包括我现在的状况,我现在的选择,全部在“那个男人”的计算之中。
即使明明知道,或许“那个男人”让我活着,便是要我走到他的面前,去亲眼看到一切,我也,根本无法拒绝!
我把手放在了湛微蓝的掌心中。
他轻轻地握住,牵着我,从雨水中站了起来,引我出了琛祉宫。
雨水寂静无声地下着,默默无闻,却又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出这琛祉宫的第一眼,我看到的,是乐婕妤的尸体。
她衣衫破碎,伏身在青石路旁边凌乱的草地里,侧着脸,让我能够清楚地看见她大睁着的,已经晦暗的眼睛,她的脸上有交叉的刀伤,上面是已经凝固的血块,她身下的断草,全部是黯红色的。
还记得她以前的冷笑,“本婕妤从现在开始,只为自己而活。”
自湛未桀登位,她便一直小心翼翼,费劲心思守住自己的那一地平安,不出众,不争宠,在深宫之中,她从此安于平淡。她不过只是一个可怜的后宫女子,努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命而已。这样一个女人,不会对任何人有威胁吧?那么,为什么,她却也要死?而且死得这么惨?
我别过头,不去看她伤痕累累的赤/裸肌肤。
接下来,在道路的中央,或者道路的旁边,我再次看到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穿着红色宫装的宫人们,执刀的侍卫,一个又一个,他们身上可怖的伤**叉着,重叠着,红色的雨水溢入青石路的花纹,从那缝隙中流到旁边的泥土中,让整片雨都散发出血腥的气味。
似乎,那雨水,本身就是红色的……
湛微蓝的华靴从那些尸体的中间毫不留情地踩过去,看着我苍白的面色,迟疑着迈不动脚步,他微微一笑,一把将我抱了过去。
“清表姐,在我记忆中,你是不会害怕的人。”
“你记忆中?”我冷笑,“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杀戮?”
“杀戮,不过是不得已,谁叫,这些人反抗呢?”他阴戾地笑。
我却并不认为这些宫人,还有乐婕妤之流,被杀只是因为反抗。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具备任何反抗的力量。
具备反抗的力量的人,在这宫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湛沉风。
我不知道,那句话,湛微蓝究竟是不是另外有隐藏的含义。
我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湛沉风,有没有躲过。
在湛微蓝的怀里,我攥紧了拳,然后听到他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看他们吧。”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又看到了两具尸体。
不,是三具。
其中一具,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男孩。
他仰面朝天的脸,被雨水浸润得很干净,我能够轻易地认出他的身份。
那是湛沉风的大皇子,他迄今唯一的孩子。
他的母妃楚鸢飞就伏在他的身上,似乎还在紧紧地护着他。但是她全身上下几乎全部赤/裸,无数的伤痕触目惊心,比刚才所见的,乐婕妤身上的伤还要多,还要深。可见她死前曾受了很屈辱的折磨。但尽管如此,她的手臂不曾松开她的孩子。虽然,他早已死去。
然后,我于他们的旁边,看到了最后一句尸体。
第一眼,我几乎不能认出她是谁。
因为,她的整张脸,几乎都被毁了!好多的刀痕在她脸上纵横交叉着,一刀比一刀深,一刀比一刀凌厉。我完全,不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中,找出她以往些微的影子。
但接下来,我看到了她依旧紧攥于手中的那把团扇。
那上面,用蓝、墨、金三色,绣着一朵造型奇特的花朵。
虽被泥与血水浸透,但那刺绣的形状却能被我一眼认出。
于是,我知道了她是谁……
血肉模糊的面容下面,她是我的姐姐云泷……
被湛沉风冷落之后,她便一直孤独地待在慕华苑中小小的几间偏房里,我一直以为,她最终,是会因我的折磨郁郁而终的。却没有想到,她会死在了别人的手里。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对于让她死的那个人,我生出了恨。
我想起她在云府里牵起我的手,想起那天她狠狠地毁了我的脸。这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姐姐,她爱护我,也恨我,想要害我却又无法狠到彻底,我想,即使她要死,也应该由我,由她的这个妹妹来承担害死她的罪孽。
可是,她死了,却不是死在我之手。
我冷冷地看着她被折辱得不像样子的身体,“这是什么?”
湛微蓝轻瞟我的脸色,“这不是,自然的吗?她毁了你的脸,自然也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我恨恨地咬了牙,“故意的吧?故意要我看见这么多的尸体?想要干什么?让我害怕吗?”
“自然不是。”他轻描淡写,“只不过,让你知道,湛沉风的天下这次确实是,毁灭了……”
他将浑身湿透的我抱到了承欢殿的前面。
“那个人在里面等你。”他说,“一直以来,他都在等你,你难道,就看不见吗?”
说完这句话,他放下了我,替我打开了殿门,然后,退至到我的身后。
就在殿外,我看见了一个受伤倒地的人。
那是,一个很老的太监。
身历数朝依旧混得四平八稳的景公公,这次,终于倒下了。
他中了一剑,他的手捂着胸口,但他的面色是平静的,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他抬起头看我。
“清主子,你说,为什么这世间总是有人要杀来杀去,抢来抢去的呢?”
他叹了一口长气,躺在地上失去力气,慢慢地阖上眼睛。
“因为,总是有人要爱,也总是有人要恨吧,爱恨永不止歇,所以杀戮无法停止。”
我轻轻踏过他的尸体,迈入那殿门高高的门槛。
穿过氤氲的青烟薄雾,向着殿内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那高高在上的龙案之下。
外面缠绵的雨色令这殿内显得更加空旷而阴郁。
还有潮湿之感。
与外面的血腥味混在一起,让人感觉很不安全。
端坐在龙榻之上的男子,他依旧穿着平常的服色,是我常见的,那种白衣出尘。
他静默无语,与我对视。
片刻之后,他走了下来,将一袭华贵的披风笼在我的身上。
“淋了雨,是会生病的。清。”
我抬起脸看他,“给我下蛊还不够吗?那种名叫无心的世间至毒,你都可以借人之手毫不留情喂入到我的口中!既可以如此对我,却又关心我淋了雨是不是会生病,你不觉得你很假吗?离尨盛?”
离尨盛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放开了我。
“曾经我离尨盛的心中只有仇恨,当年我背着母妃从这宫中逃出来,发誓再也不回到这里,却又遇上邪医王怀,我母妃因此丧命,我却被王怀收为弟子。你知道在仇人的面前毕恭毕敬的感觉吗?你知道你明明恨他入骨,却又杀不了他的感觉吗?当时的我,几乎被这种压抑的仇恨逼至疯狂。所以,十二岁那年,在王怀身边看到那个衣着华贵的七八岁男孩的时候,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他冷冷一笑,“那个男孩,我偷偷查到了他的身份。他的名字,叫湛未言,当时,便已经被封为旭王。而他来到王怀的身边,是想向王怀学习医术的。他是一个,非常痴迷于医术的人。”
“我就是用医术,成功地让他成为了俯首听命于我的人。我将所有从王怀那里学来的医术全部转授给了他。那时,我已经有一些独创,也全部倾囊以授。到我十二岁的那年,在他的协助下,我终于杀掉了王怀。”
“从此,在江湖上我有了医绝的称号,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旭王的帮助下我同时还潜入了风聿国,并成为了风聿国大皇子身边的心腹。这个身份为我累积了我所需要的兵力和势力。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在这金秦国积累自己的势力。这大概也是,湛沉风始终查不出我所控制的势力有丝毫动静的原因。”
“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湛未桀是我的仇人。其实我没有说完,不仅仅是湛未桀,旻文帝所有的皇子,全部都是我的仇人!我恨他们!恨这个湛家的天下!从我离开这宫廷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想着报仇了。在我的母妃死去之后,我发了誓,我发誓要血洗整个秦阳宫。”
他眼中的仇恨震慑了我,我想到刚才一路上所见的,那些躺在血泊中尸体,“所以,你连这宫中无辜的宫人们也不放过吗?你连,湛沉风后宫毫无反抗能力的女人们,也不放过?”
“谁叫,他们是湛沉风的人呢?”他无情冷笑,“他们并非无辜,所有和湛沉风扯上关系的人,都不会无辜。不是我不放过他们,而是他们本来就该死!”
“那么我呢?”我抬起头看他,“如今,我是湛沉风的清贵妃,所以,我也该死不是吗?离尨盛,你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他静静地看我。
“说过,我离尨盛心里原来只有仇恨,可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偷偷潜入云府,看着那个女孩的影子,我恐慌地感觉到,心中的仇恨竟然在渐渐淡化!为了那个女人,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从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起,我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她,等她长大。后来她真的长大了,却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于是我想,毁了这个男人吧,毁了这个男人,她便会爱上我。后来那个男人真的被毁了,她却又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为什么,她可以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却始终,不是我。于是,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我不该,站在那个女人的身后,默默地等她的。”
他的眼眸里泛起冷戾。
“得到女人,和得到权势一样,不择手段才能将一切握于掌中。或者,我应该感到庆幸,我还没有混乱到,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的地步。正是因为身处云府,所以我才能接近云晟,从而偷听到,他与当时的翼王湛沉风的秘密计划。偷听到,他们打算用你去做刺杀湛晴风这样危险的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那天晚上,湛晴风那么容易被杀掉,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相信你一直都觉得有些奇怪吧?还有在冷华宫的地道里,你所看见的,湛晴风还活着的事实,也曾让你惊讶不已吧?”
我蹙眉看离尨盛的脸,“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讨厌那两个男人。先是云晟,再是湛沉风。我厌恶他们将你当成一个刺杀的工具,而毫不在乎你的安危生死,所以,我才要,打乱他们的计划。”
他嘲讽地笑,“那次的龙宴上,湛晴风就已经不知不觉吃下了我所放的毒药,所以,他面对你,才会出现幻觉,才会将你当成那个‘落绯’,才会放松警惕,才会让你轻易得手。但是在你刺杀他之后,我却救了他,竭尽全力保住了他的命,他却依然昏迷,所以我只能把他藏在冷华宫的地道中,故意让何小妏看见了他,借她之手,让她来将湛晴风照顾周全。我做这一切只是想要等到湛晴风的醒来,那时我认为,当他醒来的时候,便是云晟和湛沉风的死期。”
“你被云晟送出荷泽之后,我一直在暗中派人跟踪你,发现你私自回到荷泽城,于是我安排人故意地假扮商贩,故意地想要追杀你。因为我知道,你回到荷泽,就是想要回云府。可是云晟不到最危险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再见你的面。于是,我配合了你,演出了那样一场戏。那时我真是傻,看见你失落的样子,我就止不住心痛。于是我想,就再让你和他见一面吧。我受不了你的黯然。”
“我没有想到,这次一回云府,就是足足一年。因为湛晴风一直没有醒,我想尽了任何办法,也无法让他醒来。他一直昏睡,足足昏睡一年。在此期间湛沉风的江山越来越稳。同时,我也看见了,你和云晟越来越深切的纠缠。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你回来的。所以,唯一的办法,便是毁掉你和云晟的未来。”
“在我的设计下,云晟的独子云乐容知道了他父亲是尨教教主的秘密,如我所料的,他背叛了他的父亲,以一封密信向湛沉风揭露了这个秘密。于是后来,他与湛沉风完全决裂,湛沉风更以一道圣旨,将两人之间的矛盾完全引燃。说实话,我很高兴看见这样的结果,这两个自私的男人,如此反目成仇,让我很是畅快。最好,他们能两败俱伤,但是我知道,这很不容易。”
“还记得那日进宫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面具男子吗?相信你,对他很是熟悉吧?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在你面前出现过呢……”
这个时候,他忽然停止了说话,发现他目光的微移,转头便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青面獠牙,那个面具,是我所熟悉的造型,而在面具下透出的眼眸,所射出的毫无情感的目光,也是我不止一次看到的。
“尨。”他冷冽地从我身旁走过,在离尨盛的面前,他低下头去,嗓音是我所熟悉的,然而语气,却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轻柔。
不知为什么,那种轻柔令我有一种怪异之感。
他在离尨盛的身旁转过身来看着我。
“月氏清,”他说,“我真的很厌恶你这个女人。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现在就死去。不过,也差不多了,你已经被喂下毒药,你死去,只是时间问题。尨,你早该,这样做了。”
他似乎在邪笑,洁白的手指扣上那沉重的面具,轻轻将它卸了下来。
“原来是你……”看着他的面庞我微有惊异,不是惊异于他的身份,在离尨盛的话中我已能猜到有关他身份的大部信息。如今的惊异,是惊异于他与以往既然不同的面容。
他是我曾经见过的人,那个在我印象中温文不多语的旭王湛未言,长相斯文,远远不及他的皇兄湛沉风出众,甚至也比不上湛未桀的秀雅。那张脸始终是不能引起人多注意一分的。但如今,那张脸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与以前大相径庭。
因为那张脸上有了邪恶的笑容。
还有,我以前曾经透过面具看到的,冰冷的兽/性。
以及,一种令人感到怪异的妖冶。
他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我,似乎恨不得立刻杀了我似的。
但是我认为,我并不与他有任何的深仇大恨。
“那天,我派了他来和你谈交易。”离尨盛再次开口,“本来我并不想利用你,清。但是,谁叫,你和云晟私自离开云府,跑到烟波崖上结为夫妇呢?那个男人有什么好?他明明只是将你当成一个替身,甚至利用你都不眨一下眼睛!既然你对我的一片赤诚视而不见,既然你这么喜欢被人利用,那么好,我便狠下心来,利用你一次好了!”
他胸口有微微的起伏,“当看到你和云晟在烟波崖上跪在那佛像的面前,当看到你们拉着手互相看着对方的脸,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这时候我才知道,放掉自己的仇恨去爱一个女人有多么可笑。我居然可以,因为爱一个女人,而忘记我的母妃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忘掉自己的仇恨?忘掉自己生存的目的?那时,我终于醒了过来,我终于,狠了心……”
“所以,为了更加地激化云晟和湛沉风的矛盾,为了让云晟再无回头的路,你甚至,不惜对我和他下药?”我愤怒地看着他。
他脸上有阴冷的神色。“这件事,不是我本意。没有男人愿意让自己喜爱的女人成为另外一个男人的女人。即使我要利用你,我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私自做下这件事的人,他已经得到了惩罚。”
说到这里,我发现他的眼睛有意无意看向了湛未言。
我微攥了衣襟。原来,是这个男人做的吗?
而湛未言只是冷冷迎视我的愤怒,他在嘲笑,眼中的杀伐之气非常重,似乎下一刻就要杀了我似的。
离尨盛有意无意地,将他挡在了身后,我视线无法接触的范围。
“如我所料,在那场战争中,云晟一败涂地,顺理成章的,你被湛沉风接进了宫。我暂时忍耐了这一切,因为我认为,你绝对不会爱上想要杀掉云晟的这个男人,你有充分的理由去恨他。”
“在你入宫之后,我借你之手,把湛晴风从冷华宫的地道里挪了出去。他有更好的栖身之所,我才能有更好的条件和环境将他给救治好。终于他醒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失忆,什么也不记得。这么久我花费在他身上的精力,居然全部浪费!暂时没有办法对付湛沉风,我便只有通过你,尽可能地获知他的一些秘密。所以,我知道了荼若园里的秘密,知道了,湛沉风一直想要对付太后的势力,也知道了,他对我这股隐藏的势力,起了疑心。”
“湛沉风故意让你把那把剑刺入他的心口,当我听到他伤势危重的消息,我只觉不可置信。而更令我不可置信的是,你居然,因为那一剑,受到如此重大的打击。你痛苦的神色无一不在告诉着我,你竟然真的爱上他了!那一刻,我心如刀绞。于是那天夜里,我扮作芜瑕,去了湛沉风的寝宫。我想,或许我可以借看病的掩饰直接杀掉他。但是我看到他身旁有一个女人。当那个女人商音对我说,除了我,她还有其他的办法来救他时,我便知道,或许,又是一个布下的局。”
“我起了疑,用了一些话语陷阱想要套出这个局的秘密,但是她防守得非常严,暂时我什么也没问出来。不过,从她的话语间,我还是能够隐约知道,起码湛沉风这次的受伤,是有着某种目的的。同时,我能够非常清楚地从她的神色表情,看到她对你的敌意。最让我感兴趣的,是她居然提出,借我之手,让你失去记忆。可见,她很在乎你和湛沉风之间的关系,她对你,有很强的妒意。我想利用她的这份妒意,让她成为我的人,可是那一次,我失败了。只要是涉及到湛沉风,她便非常固执。她不与我合作。”
“接下来,湛沉风和商音便都消失了。太后夺势,将湛未桀推上皇位。而你,我固执地不去救你,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也有移情别恋的那一天,而你爱上的人,依然不是我。我没有去救你,湛未桀却去了,也因此,你成为了他的皇后。”
“看到湛未桀看你的眼神,我便知道了,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当年,他的母妃毁掉我母妃的脸,挑断我母妃的手脚筋,让她完全变成一个废人,若不是我背着她逃出这皇宫,她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如果不是她,我又怎能落入到邪医王怀之手,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我母妃的死去而无能为力?我恨那个女人,恨她刚刚生下的那个孩子!所以,杀掉邪医王怀之后,我化了装,潜入到这宫中,为当时正感染了重病的湛未桀开了一剂毒方。治好了他的病,却潜藏了更毒的毒药,我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断言他一生都不能踏出紧闭的房屋。我要让他苍白,让他憔悴,让他失去生命的快乐,然后,才悲惨地死去。”
“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尨教与朝廷对战的时候,你会遇见他,你会帮助他从那紧闭的房屋中走出来。甚至,在太后将他这个废人推上皇位之后,你会答应成为他的皇后,甚至,识破他每日服食的药物其中另藏玄机,最终,你识破了我,识破了我对他所做的一切。你无意中,竟然救了他。”
“那时,我是恼恨你的,清。当我看到湛未桀渐渐改变的眼神,我心中开始有了一种恶毒的想法。那时,我知道,你怀了湛沉风的孩子,你是想要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的。我知道你的坚决。所以,我嘲讽地想,就让她任性地去做这一切吧,为了这个孩子能平安诞生平安成长,她一定会不惜利用一切,甚至是,利用湛未桀纯真的感情。这个矛盾已经被种下,就会不知不觉中渐渐长成一个毒瘤!当毒瘤大到某种程度,轻轻一碰,就会使它爆裂毁灭。那时,无论是湛未桀,还是你,还是你的孩子,还是你爱着的那个男人,都会被这个毒瘤,毁得面目全非!”
离尨盛的嘴唇微隙,脸上有一缕残忍的轻笑,“所以,清,在那次离开你的时候,我才会对你说,好好保重自己,以及,你肚子里面的孩子。谁叫,你要用那样无所谓的语气,喝斥我,立刻离开呢?”
我发起抖来,捂着嘴唇深深地吸着气。
“接下来的发展,如我所料,毒瘤已经种成,那么,只需要湛微蓝轻轻的一个挑拨,造成的爆发,便是惊人的。那样的悲剧,毁了一切,自然也包括,你和湛沉风的爱!你现在,是不是一看到他,便会发抖呢?阴霾是挥之不去的,就算你还爱着他,就算他在知道了那一切之后,心痛无以复加,但是他所有的愧疚,所有的弥补,都已经太迟了,你不会得到任何的安慰,那些温情,那些想要给你幸福的迫切愿望,只会让你一次次重回到那一天的噩梦中,你忘不掉,你承受不起,伤害已经造成,无法挽回。所以你,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的未来!”
他走近来轻轻抬起我的脸,目光落下来,一直落到我的眼里,冰冷得残酷。
“我离尨盛,有没有说错?”
我脸色苍白,他的话语挑中了我的要害,我睁着眼睛,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他俯下头吻住了我颤抖失色的嘴唇。
“静静地站在你的身后,是永远得不到你的,清。今天我才知道,我的选择有多么得正确,断了你所有的路,你才会最终,属于我……而湛沉风,在知道你所遭受的伤害之后,自然会心痛,会为自己一年前做出的选择而后悔,他会负罪,会陷入到混乱之中,也只有如此,他才会伤害到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人。他让她心痛,让她绝望,所以,她才背叛了他!所以,我才有机会对他发出沉痛而致命的一击!他失了他的江山,失了他的女人,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能自保。而我,得到了一切。所以,我才是最终的赢家。你是我的女人,清……”
他的手抚到我的腰肢,更紧地搂紧了我,吻铺天盖地而来。
我毫无表情地被他吻着,被雨水淋得透湿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好冷……
许久以后,离尨盛才放开了我。他冷冷地看着我,脸上有骄矜的笑。
“即使你不爱我,但你此生也只能和我在一起了,我从此是你的夫君,是你要看着过一辈子的男人。我第一眼看到你便认定你做我的妻子,所以,你永远不可能逃掉。”
“言。”他转头命道,“带皇后娘娘去凤玦宫休息。”
旁边一直冷冷站立的湛未言走了上来,他在咬牙,目光中仇恨之色越明。
“尨,你要封她做皇后?”
离尨盛用带着黑玉大扳指手指轻拂了颊旁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蹙眉看着湛未言,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有冷戾之色。
我看到湛未言隐忍地将眸中的仇恨压下,毕恭毕敬地走到我的面前。
“皇后娘娘,请。”
我没有动。
离尨盛走到我的旁边,轻轻将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
“清,你已服下剧毒,如果没有我给你的解药,你会非常痛苦。”
“离尨盛,给我一剂,让我可以立刻死去的毒药。我会非常感激你。如果没有,那现在的这剂也很合我的味口,反正最后还是死,晚一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我淡漠地看着前方,不看他的脸。
感觉到他的手指掐入到我的肩膀里去,非常痛。但是我没有蹙一下眉。
“湛沉风,还没有死。不过,这一次,他没能逃得掉。”他将嘴唇凑拢我的耳,很轻地说出这一句话。
我眼睫微微一颤。
略一转念便知道离尨盛留下湛沉风是想要做什么。
我的手在裙裾里紧攥成拳。
湛未言一直在前方低着头阴沉地瞟着我,我咬牙,终于迈出了一步。
跟着湛未言走到承欢殿的门口,我略停了脚,没有回头,说了一句话。
“离尨盛,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比任何人都输得更惨。”
**********《奴笑帝业》作者:流光倾雪********
“你爱他?”
在凤玦宫的门口,我突然回头,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湛未言说道。
他阴戾的脸上,一缕很快滑过的惊惶与嫣红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冷酷的,向来只有兽/性的目光中,突然有了柔和明媚的生动。
他没有回答,但是我知道我猜对了。
暗暗吃惊。原来他的爱,是这样的。
冷冷想着,很久以前,这个男人万般羞辱我,对着我说出那种侮辱性的话语。“爱,不过是无耻的肉/欲纠缠,不过是一场,将对方和自己都陷入到迷乱中的自私的迷恋。”
我原以为说出这样话语的人,不会有爱。
我将手覆上嘴唇,轻轻地,嘲笑地笑了。
我的笑声毫无遮掩,看到他面上的红白之色交替,我知道我已经惹怒了他。
他的拳头明明在发抖,却依旧俯下头咬紧了腮帮,忍耐着。
我住了笑,将手放下来。
“难道这样的嘲笑也不能令你毫无顾虑地上来杀了我?”
“背叛他的事,我湛未言永远不会做。”他冷冷地说,“虽然,我非常讨厌你。但是,他要你做他的皇后。”
“你真傻啊!”我轻笑,“你这样爱他,对他言听计从,得到了什么?他可以对你任意地呵斥,而你,连一句反抗的话也不会说吗?你只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我故意用尖锐的言辞,不外是为了激怒他。可我的话,似乎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即使我用那样侮辱性的言辞,他也只不过是低着头,咬着腮帮。
然后他抬起头来,“你以为,我对他的爱,就和你们这些男女之间的爱一样肮脏吗?我爱他,没有任何的肉/欲的参杂,也没有任何自私的迷恋,我从来不会给他添麻烦。我的任务,就是负责把他喜爱的东西,一个一个送到他的身边,包括权力,包括女人,如果这些女人想要背叛他,那么,让她们生不如死的人,一定是我。所以你,别想从中妄图挑拨,让我背叛他,而私自放了你。既然你是皇后,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凤玦宫,没有他的命令,哪里也不能去!”
他一把将我推入到凤玦宫中,随即,从外面反扣了宫门。
很意外的,在凤玦宫前的曲廊上,我看到了商音。
她躺在一张很大的躺椅上,没有梳髻,她的发丝从躺椅侧方垂下来,被风轻轻地吹拂着。
她的脸上是平静的神色,似乎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漫天纷纷而下的濛濛雨丝。
惨淡的天色将她的脸映照得苍白,她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可是,她在笑。
很淡很淡的微笑。
“那天,也是这样下着濛濛的雨呢。”
她轻轻地说出口,琥珀色的眼眸中有着一种璀璨的晶莹。
那天……
这是多么私密暧昧的字眼。她与他的那天,不属于任何外人。不属于那个,名叫月氏清的女人。
她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可是当我走近,她却及时转过了脸庞看着我。
她浅浅地对我笑,就像是一个熟识多年的朋友,那种亲切的淡然的笑。
“多可悲啊。”她说,“原来我与你,都无法与他再有未来。”
“你会后悔的,商音。”我也以同样轻柔的声音平静地说,“亲手毁掉自己最爱的人,这种背叛所带来的痛苦,你会无法承受。”
“你错了。”商音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她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非常空洞,“不管什么样的痛苦,都及不上失去他。如果我不能得到他,那么我宁愿将他毁掉。”
她再度地笑了,在躺椅上微弱地呼吸着。
“他会死。但是,陪着他的,却不会是你,月氏清。离尨盛不会轻易要你死的。实际上我是骗了你了,喝下那种药,如果没有解药,虽然你会渐渐地失去一切知觉,但是,你却是不会死的。你就永远那样痛苦地活着吧,陪着一个你不爱的男人,用你的身体去取悦那个杀死你最爱的男人的凶手,或者,失去所有的知觉,像个行尸走肉一般,永远痛苦地过一辈子吧!只是可惜啊,你的痛苦,我是无法看见了……”
她似乎激动起来,胸口起伏着,带出一阵微微的咳嗽。但是,当她手掌移开,我却于她嘴畔,看见一缕艳红的血迹,顺着她的嘴角,一直流了下来,在苍白如纸的面色衬托下,那缕血迹就像伤痕一样夺目惊心。
“你……”我惊骇。
她启眸淡淡看我,“你嫉妒吗?我会先去那个世界,在那里我等着他,我知道他会来,然后,就像当年我在烟河中将他抱起一样,我会再次在那里得到他。而你呢,月氏清,你就留在这里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我和他,不是你能够招惹得起的,懂吗?”
随着她眉毛的挑起,一大股喷涌的血溅在了她的胸口,她笑出了声。
我快步地上前,发现她的眼眸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黯淡下来,像是月色被云朵遮掩,镜面蒙了尘,带出一种死寂的气息。
“风……”她轻轻地念叨着。于是一阵很大的风吹了过来,带走了她的魂。
她死了。
**********《奴笑帝业》作者:流光倾雪********
我被关在凤玦宫数日。
没有人来替商音收尸。
她睁着眼眸在那躺椅上,眼神已黯淡,但目光似乎还有跟随。
我感觉它跟随着我。就像是诅咒。
我打起冷战,找来一大幅的床帏,将她给兜头遮住。
在凤玦宫的地上,我坐下来紧紧地抱着双臂。
我知道离尨盛将我关在这里不闻不问是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他让我和商音的尸体待在一起是想要做什么。
我坚持了数天,但最终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宫门前,开始拍打着门。
我才拍了第二下,便觉指间一空,宫门已经被打开。
离尨盛的脸出现在那打开的宫门外,他冷冷站立着,什么也不说,只向我伸出了一只手。
骄矜的,邪恶的,胸有成竹的。
我艰难地挪着僵硬的脚,走到他的面前去。
“带我去见湛沉风,我要看他最后一眼。”
离尨盛嘴角扬起一缕嘲讽的笑意。
**********《奴笑帝业》作者:流光倾雪********
我被安置于一间大殿的深处,非常华丽的大殿。
我前面有一些帷幔垂下,被经过的风轻轻吹拂着,可是它们一重一重,我只能够隐隐约约透过它们看到殿中的两个人影,却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的谈话。
这两个人影中的其中一个,是离尨盛。
还有一个,是湛沉风。
我紧攥了衣襟,感觉心脏在砰砰地跳动着。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这是那个熟悉的嗓音,它听起来还是如以往一般得冷戾,甚至更无情。
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我无端安然下来。
似乎湛沉风的声音从来都是如此,波澜不惊的,即使是,在他自己身处劣势,甚至很有可能丧命的情况下吗?
“其实,这几天来,我也想了很多。”这是离尨盛的声音,“一直以来,我以为得到这样的权势,便是我的最终目标。可是当我真的有一天得到了,我却发现我错了。因为,有一个东西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这些权势。”
离尨盛微微一顿,接下来他说出的话令我大吃一惊,“如果,我把这所有的权势全部还给你,只要你给我一件东西,这个交易,你接不接受?”
沉默。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再度剧烈地跳动起来。在这空寂的殿堂里,我的冷汗蜿蜒而下。
“你要什么?”我听见湛沉风在问。
“你的女人,月氏清。我要她爱我。”
透过那朦胧的帷幔,我似乎能看见离尨盛的嘴角在渐渐地勾起。
“为了一个女人的爱,你就要甘愿放弃手里所有的权势吗?”湛沉风似乎在冷笑。
他的冷笑牵起我胸口的剧痛。
冷汗涔涔,我咬紧了唇。
这才知道,离尨盛为什么一直不杀湛沉风,为什么这样轻易答应让我见他一面。
是因为,他知道,只有让我亲耳听到湛沉风的选择,我才会对他,因心死而再无一丝爱恋吗?只有这样,我与他之间的爱,才会最终被撕碎得,只剩一地苍白的残骸吗?
我闭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如果可以,我宁愿夺门而出。
可是我知道我不可以,因为,旁边站着的湛未言,冷冷按住了我的肩。
他令我不能从那椅子上站起来。
“在我离尨盛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比那个女人更重要。知道我为什么要夺掉你手里的权吗?我处心积虑,费心心思,忍耐了万千的痛苦,就是,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着这一刻,等着,我可以用手中满满的权势,向你换取一个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女人!你不是,向来就对她轻视无视的吗?你不是,为了得到那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惜接二连三利用她多次而从来不会眨一下眼睛的吗?你不是,为了不让你和商音的幸福生活受到任何的侵扰而狠狠将她远远赶走,甚至,连她为你生下的孩子都不肯承认的吗?既然你能冷酷地做到那一切,那么现在,只要你点一下头,我离尨盛绝对不会食言!你依旧可以,回到那至高无上的地位,去做一个圣明的君主。”
在离尨盛的话语停下之后,我感觉到可怖的寂静。
下意识地,我的手捂住了耳朵。但是湛未言将我的手生生掰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发过誓,绝不后悔。我恨这个世间,为什么,我的母妃要在冷宫里独自生下我?为什么,在生下我后,她又要把我遗弃?她不关心我的生死吗?她不爱我吗?既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我,那么,我为什么偏偏要来到这里?很久以来,我陷于这样的迷惘之中,找不到答案。被商音所救之后,我与她在路边乞讨,过着很艰苦的生活。那一次,是在寒冷的冬天,下着雪。我看见一对很贫困的夫妻,他们穿的很破烂,他们有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跟他们穿得一样破烂,孩子的手里拿着一个冻得很硬的馒头。他们在冒着风雪赶路,赤/裸的脚,就这样踩到积雪之中,被冻得溃烂发紫。看到我和商音在路边相拥着瑟瑟发抖,那个孩子突然跑了过来,把馒头直递到我的手里。至今我还记得那馒头的触感,比石头还冷还硬,可是,拿在我手里,却突然暖和了起来。他们继续赶路,就在离我和商音不远的地方,一辆很华丽的马车突然闯了过来,因为没有及时避开,惹怒了马车的主人。所以,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了那孩子的身上,接下来,又是他的父母。那一家瘦弱的人,就这样在我和商音的眼前,被那鞭子给活活抽断了气。我愤怒地想要跑上前去,可是商音拉住了我。她向我摇头,说,‘风,我们没有权势,这样的人,是得罪不起的。’那一刻我攥紧了拳,数年来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答案。是的,权势!看着那个孩子的尸体,我发了誓。对这个我所憎恶的世间,我发了誓。我发誓让它再也不被人憎恶!”
一行眼泪从我的眼中流下。
原来是这样的吗?
我终于知道,湛沉风脸上的笑意为什么总是不会达到眼底,为什么,他的眼眸会这样黑,这样深,这样沉……
逼自己发下那样誓言的孩子,注定,是要比别人承担更多的伤痛,更多的罪恶,更多的血腥的……
他的生命,注定沉重。
“所以,如果你现在将代表着整个天下的权势放在我的面前,只不过让我向你交出一个女人,我似乎,并没有理由拒绝!”
离尨盛冷笑了,“那么,你是答应了?”
我听到一声轻微的溢笑,从湛沉风的口中发出。
“只有这次,我不答应。”
我霍然睁大眼眸,看着面前那轻轻飘荡着的重重帷幔,深切地呼吸着。
一时我迷惘,不知湛沉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他不答应?
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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