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常江五次三番的说,佩服冯雅楚能够随时保持在斗争的状态,这一点的确是挺让人羡慕的,我就是为了跟冯雅楚斗争,才去给那两个下属找事儿的,而在约束她们的同时,我自己也被紧紧的约束住了,可见,成年累月的斗争,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不出所料,她们又很好的完成了指定工作。这一次因为我已经所有准备——我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在心里预演了一遍该如何去面对她们,把她们完成工作和没完成工作这两种可能性都想到了,所以这次我再验收她们的工作,就显得很得心应手了。
下班了,我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在座位上久久的看着她们按照我的要求整理出来的东西。我再次在心中感谢丁晓那近工作狂式的管理方式,正因为在她的严格管理下干了三年,让我已经很擅于利用财务资源去解决各种问题了。
比方说现在,就算是冯雅楚看到我手中的这份资料,都会认为我是因为到了月底了,在做各种财务汇总,可事实上,我已经通过这种方式,把整个公司的业务员情况完全掌握了——目前在做着业务的人员一共有多少人、每个人的业务能量究竟如何,尽收眼底。从明天起,我就要依据这份资料,去好好的跟业务员们沟通一下了。
“田姐。”
“哎。”她马上走了过来。
“明天你俩去清一下库存吧。”
“好。可是,明天肯定来开发票的人很多,这两天是回款高峰期。”
“没事,我来开发票。”
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家里,常江又不知所踪了,弄得我想跟人交流一下今天的学习成果的愿望都没法实现。我发现,当一个人想要和人谈话的时候,却找不到人,这是很残酷的。我不得不反省,自从来了北京之后,我的业余生活是不是太单调了,过了这么久,既没有认识新朋友,也没有和旧朋友联络过,转来转去,就一个常江。不过转念一想,在我目前这种,已经被工作折磨的五迷三道的情形之下,交朋友也的确是一种奢望——既没时间也没精力。可以预见,在未来一长段时间里,恐怕常江还得做我唯一的朋友,一想到他平白的认识我这么个人,不得不经常性的听我的烦恼、抱怨、负面情绪,然后再分门别类的给予解决和安慰,也挺难为人家的。
我想我应该找机会问一问常江,是不是就像冯雅楚是我的噩梦一样,我也已经成为了他的噩梦,折磨的他不耐其烦。
胡思乱想之间我打开了电脑,现实中找不到人,那就去找上海的那群疯女人吧。
“若枫,咱们几个里,你是和外界的人接触最多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和陌生人接触有什么诀窍?”我问。
“看人下菜碟。”若枫毫不犹豫的给我打出了五个字。
我被她给呛住了,愣了一会儿才回复道:
“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了,还是你打错字了?”
“我肯定没打错字,至于你有没有理解错我的意思,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我原以为你会跟我说要开朗、要热情、要真诚、要嘴甜什么的。可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句话怎么了?”若枫的聊天方式完全的延续了她的语言风格——干净利落,直入主题。
“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啊。”
“切!”若枫毫不客气的给了我一个不屑的图标,“你都是这么温柔的骂人吗?”
“但它至少不是一句好话吧。”我虚弱的辩解道。
“你又没跟我要一句话好话,你要的是一句有用的话!”若枫说。
我已经开始幻想若枫平日里的那些谈判对手的惨状了——这个女人实在是有些太犀利了。
“可一般来说,看人下菜碟,不是形容人的人品有问题的话吗?”
若枫给我发了一个笑的图标,那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好吧,亲爱的,你来给我解释一下,这句话一般是用在什么地方的呢?”
“是用在形容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基本就这个意思吧。”
“很对,所以当你问我该如何跟陌生人接触的时候,我就送给了你这句话,因为在和陌生人接触的时候,就是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有这样才能办成事。”
我把这段话反复看了好几遍,觉得它似乎是有些道理,可是又觉得仿佛哪里不太对劲儿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又问道:
“可是若枫,我们不是一直都提倡,对人要坦诚要真诚吗?”
“这话没错,但是那得看对谁,还要看坦诚到什么程度。你能去很坦诚的跟丁晓说,‘我知道你是总裁的情人吗?’你能跟一个客户说,‘其实我特别讨厌你,我要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我根本就不会搭理你吗?’你不能,因为这些话不能说,也没必要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我的问题是……”
“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你的问题是,现在你突然开始大规模的跟外界跟陌生人接触,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你希望能够找到一套模式,好让你根据这套模式去对待陌生人。可是欧兰,我告诉你,你所期望的这套模式是根本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你如果按照它去和陌生人接触,那也只会毁了你。
你想想,人分男女老少,职业、年龄、学历、生活背景、生存环境、脾气性格都各不相同,你怎么能够寄希望于用同一套模式去对待他们呢?”
我有点儿开窍了:
“所以你说让我看人下菜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对。比方说,你今天去见那位专家,用的方式就很好,很打动他,也提升了你个人和你们公司的形象,可是如果你今天面对的是一个很落魄的玩世不恭的人,那你这一番说辞,恐怕就只会换来对方的耻笑了。”
“那这样算不算欺骗?”
“当然不算,你骗今天的那位专家了吗?你没骗,你只是用对方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来说明问题,这一点很重要。比如说你如果想要挖来一个人才,那你就不能跟他说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就应该多跟他说说你们公司的工作环境怎么宽松、待遇怎么好之类的。换言之,你如果看见美女说汽车,看见帅哥谈粉底霜,看见一位老奶奶非要谈棺材铺,那你就彻底没法跟人接触了。”
我还没看完若枫这一番话的时候,就已经哈哈大笑了出来。
今夜这一席长谈,我真是收获匪浅,不禁掌握了和陌生人交往的基本原则,而且还找到了完成那位陌生的领导交给我的工作任务的方法——在和那些专家接触的时候,尽可能的收起市侩和浮躁,塌下心来,多谈一些企业文化,和个人的梦想与追求,以及奋斗的决心。
第二天刚一上班,财务室里就进来了好几个人,他们都是来开发票的,我脸上挂着自己感觉还算是很亲切的笑容,非常有耐心的逐一向他们解释:
“田姐她们去盘货了,今天由我来开票。”
业务员们对于这个变化开始都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很快他们也就释然了,毕竟对于他们来说,赶紧拿到发票,然后去对方单位换支票才是最关键的,只要我不在发票的问题上难为他们,那么谁开票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我今天是一反常态,平常,我们虽然因为工作关系也会有所接触,但是我一般都不怎么说话,只管埋头处理工作,处理完了就各走各路。而今天,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做一个过客了,而且又刚刚接受了若枫那个‘看人下菜碟’的真谛,所以开始刻意的跟人们闲聊了起来。我通过昨天的统计把每个业务员的业务进展状况都烂熟于心了,所以就显得分外的有话题。
大家都是年轻人,而且我也算是跑过几天业务了,所以跟他们聊起来,也很有共同语言,说说最近天气太热简直是诚心跟大家作对,说说某某家的主管负责人太无良,算算这个月的业务提成能挣多少,都是切实关系到大家利益的话题,所以财务室里热闹非凡。我和他们的关系也在欢声笑语之中慢慢的拉近了。
这样的热闹几乎延续了一整天,而我一旦有机会,就会大骂我正在合作的那家公司不是东西,不知道听了哪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的挑唆,出尔反尔,态度还极其恶劣,竟然当众撕毁我的合同草稿,让我下不来台。
业务员们都能理解这种愤怒,所以都纷纷对我表示同情,还陪着我一起骂那家公司,骂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虽然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小人’究竟挑唆了什么,但是这种背后说坏话破坏别人业务的行为,总是让人愤恨的。
终于下班了,我这才发现,我的嗓子都快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