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把那两张纸放在了桌子上,淡淡的说了一句:
“还不错。”
我又认真看了看她们做的统计,认为自己应该找出些毛病来,可是很遗憾,因为这项工作并不复杂,而我本身给出的执行框架又过于明确,所以她们做的一点儿错都没有。这让我不禁有些懊悔——如果我想到了她们会这么规规矩矩的服从命令,我真应该把工作交代的模糊一些,好为自己创造出点儿挑刺的理由。
‘有的时候,适度的挑挑毛病,也会起到威慑下属的作用。’这是我今天无师自通学会的第二件事。
不过今天已经这样了,来日方长,下次再实施我的想法吧。
我看了看她们两个:
“现在这个做出来了,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你们利用今天下午的时间,把公司里所有人手中的业务,都归纳到这些条款中去。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她们用一脸茫然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的面庞有些发热,因为我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挺别扭的,唉,看起来,当领导绝对是一门艺术,从某个角度来说,给别人分派工作,比自己埋头干工作难多了。至少你得保证能用最明了简单易于理解的话,把自己的思想表达清楚。
我只好再次解释道:
“这么说吧,你看这里,”我指着桌子上的纸,“你们已经总结出来了,正在制作合同的业务有几笔,签了合同的业务有几笔,收回预付款的有几笔,本月预计能收回款来的有几笔……对吧?”
她俩点头。
“好,那接下来,你们就把这些业务填上去,比方说,这里写着呢,这个业务周期内签好合同的有十五笔业务,你们就把这些业务的合同号,对方公司,成交额,和负责的业务员的名字都写下来。这次听明白了吗?”
这一次,她们都听明白了。可是我心里却觉得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丁晓这么唠哩唠叨的安排过工作,连朱莉莉都没有过。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提高自己这方面的能力。
“好了,我还得出去,你们先弄吧,下班前交给我。”
因为已经有了上午的经验了,所以这一次她们两个显得自如多了,很轻松的就答应了下来。
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就又匆匆忙忙去忙另一件事了——去面见一个会来参加这次研讨会的专家。
坐在公交车里的时候,我还在不断的在脑子里一遍遍的演练着给下属交代工作的技艺,以至于当我从车上下来之后,才突然意识到,我都已经走到专家任教的那所大学门口了,还没有顾上想我去了该跟人家说些什么。
这怎么办?还有十分钟就到了我们约定的时间了,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学校。不知道是不是少年时期所受的教育太根深蒂固了,我直到现在都对这种高等学府有一种敬畏之心。每当走过那又高又宽的大门,看着那些高大粗壮的树木——这些树木让人一看就能明白它们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还是那些偶尔会跳入视线的,钉在楼墙上的、刻着学科名称的铜牌,都会让人感到一种只存在于学问之中的独特的严肃。
而我现在,就要去和一个做学问、讲学问的人谈话,谈话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忽悠的人家过几天当众帮我们的产品说好话。我越来越觉得,那位不知名的领导有些太高估我的能力。
这是一间非常符合学者身份的办公室,书成堆,卷成行,而且这些书绝对不是那种一次性买来装门面的书,而是薄厚不一,版本不一,新旧不一,就这几个不一,就足以向人们证明了,它们的主人是一位真正常年累月浸淫在学术中的人。
自我介绍完毕之后,我坐在专家的对面,一时无言,这位专家怎么看都像是一位老师,而我,却偏偏是一个最不擅于向老师撒谎的人。
虽然午后的办公室里,光线很明媚,空调很凉快,虽然眼前的这位学者一直都是很和蔼的神情,可我还是很理性的提醒自己,我已经沉默的太久了,这是非常不礼貌的。
“您在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和我见面,我很感谢,而且很抱歉耽误您的时间。”我的话有些磕磕绊绊,我真切的感觉到,我距离一名优秀的职场精英的标准差的太远了,因为如果想在这个职场上有所建树,光在办公室里埋头干好自己的专业是不行的,还需要学会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而我在这方面,目前还基本是一片空白。
还好,这位专家一直都表现的很有修养,这样我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和善的微笑着:
“不用这么客气,你在电话里说,你的领导让你向我介绍一些你们公司的情况?”
“对,”我咽了口唾沫,现在我真希望自己能有冯雅楚那样的气势和口才,她好像总是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就占据主动位置,把别人引导到她的话题上来。可是我却做不到,我悲哀的发现,虽然已经上了快四年班了,可是我真正以一个职场人的身份接触过的陌生人并不多,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以后我必须要弥补这一点。
我发现自己需要弥补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把布满了窟窿的雨伞——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可是我总不能对人家说:
‘嗨,对不起,我突然发现我自己是个废物,我先回家去自己修理一下,好不意思,打扰您了,很抱歉。’这也太滑稽了吧?
无边的沮丧包围着我,我感到气馁,可以说现在我完全就是凭着一种惯性在坚持——领导既然给我交代了工作,那我就得完成,除非是我想辞职。
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再一次开口了:
“对不起,我不太会说话。”
“没关系。”
“是这样,我的领导觉得,如果只让您通过那些简单的宣传材料来了解我们公司,恐怕不够细致,所以特意责成我来专门向您介绍一下我们的公司。”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位领导是不是这么想的,姑且就这么说吧,貌似这是比较官方的开场白,开了头也就好办了,公司里的职工教育从来就没有松懈过,所以我可以非常熟练的把公司的历史、理念、企业文化、经营方针、发展方向、远景规划、目前状况,等等有形无形的资料全部都一一说明。
也许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比较容易被文字所感动的人吧,所以在我复述这些的过程中,我的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被调动了起来。所以当我说完了这一切之后,我又自然而然的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自己的身上,我讲起了我自从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后,点点滴滴的成长与感受,还有其他人——例如钟涛——他们在公司中的奋斗与追求。
在我讲述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提起朱莉莉、冯雅楚所有这些让我压抑、痛苦的因素,而一直都是在说公司中光明的一面。诚然,任何一个智商健全的人,都会懂得在这种场合,绝对不能说公司的坏话这个基本道理。可是我发誓,我并不是在很刻意的去规避那些不愉快的话题,而是在我描述公司的过程中,那些阴影似乎自己就变的很不值得一提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集体荣誉感和自豪感吧,当你在一个公司里工作久了,你可能会跟它产生各式各样的矛盾,可是当你站到外人面前的时候,却会很自然的就忘掉那些矛盾,而只想着捍卫公司的形象。
这是不是就是企业文化中常常会提到的那个‘归属感’的问题。现在我肯定是没有时间详细研究这些,但是我决定,当我以后真正有了自己的公司的时候,我一定也要培养出我的下属的‘归属感’。
不知道我的话有没有引起对方的兴趣,但是能够看出来,他对我的讲述并不反感,这就足以让我感到庆幸了。
当我说完之后,他又问了我一些问题,都是关于公司,和我在公司里的工作经历的,我都一一作了解答。最后,当我准备告辞的时候,专家笑着对我说:
“很高兴今天能跟你这么聊一聊,让我也了解了很多过去不了解的东西,而且看的出来,你是一个很懂得珍惜工作机会、热爱工作岗位的年轻人,这是好习惯,保持下去。我相信,能够把员工培养的如此成功的公司,一定会有它的独到之处。”
我从学校里走出来之后,才来得及细细的品味他的话,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我这次的工作任务,应该是完成了。’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完成了工作,让我不得不有些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窃喜,不过我也没时间窃喜太久,因为我还得马上赶回公司去,我那两个下属还等着我检查她们的工作进度呢。想到这儿,我不禁深深的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