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家骏进书房打电话了，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进了厨房，关小禾无所事事地站起身，走到客厅的方柜那，等李家骏出来。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眼睛瞟向方柜上的那面镜框里的照片，镜框外围着一圈黑纱。

    照片里，一个女人正微笑地看着她，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短发，穿着白毛衣，脖子上绕着一方长长的丝巾，看上去清秀斯文。

    不用介绍，关小禾也猜到这是谁。

    “这是我妈妈，怎么样？她看上去漂亮吧？”李采菲突然走到关小禾身边，低声说道。

    关小禾望着这个小女孩胖乎乎的苹果脸，点点头，说道：“确实挺漂亮的。”

    李采菲扬起头，皱起鼻头，恨恨地盯着关小禾的脸，说道：“关小禾你知道吗，我讨厌你！我没有了妈妈，只剩下爸爸了，你却来抢走了我爸爸，我真的很讨厌你！”

    关小禾一愣，伸出一只手想去抚慰面前的女孩，“采菲，你听我说，谁也抢不走你爸爸的，他永远都是你爸爸……”

    李采菲“啪”的一声用力将她的手打掉，几近怨毒地望着她，“谁要你假惺惺的！狐狸精！你以为你有了孩子就可以勾住我爸爸了？我才不会让你得逞！”

    关小禾面色突变，身子一震，勉力用手撑住方柜。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语气和眼神？

    李采菲将她不说话，又凑上前来，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低声说道：“装什么死呢？我叫你狐狸精你是不是很生气？但你能拿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关小禾心里一阵激动，猛地扬起手，却又不得不颓然地放下，突然感觉一阵恶心，不觉伸手捂住嘴巴。

    李家骏正好从书房出来，见此情景，忙上前扶住她，急急问道：“小禾，你怎么啦？”

    关小禾摇摇头，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奔进卫生间，随着“哗啦”一声，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她几乎将胆汁都吐出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李家骏冲进卫生间，不放心地问道：“你还好吧？要不要去医院？”

    关小禾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不用，应该是怀孕的正常现象，回家歇着就好了。”

    “那我们早点回去吧，”李家骏上前搀扶着她。

    关小禾点点头。

    她实在不想看到那个令她头疼的女孩。

    赵母从厨房出来，看到关小禾惨白着一张脸，忙说道：“呀，刚才呕吐了吧？赶紧回家歇着吧！”

    李家骏说道：“那我们先走了，采菲麻烦爸妈照顾一下。”

    赵母点点头，“放心吧。”

    李采菲悄悄走上前了，有些惧怕似的望了眼关小禾，上前拉着李家骏的胳膊，嘟起嘴可怜兮兮地说道：“爸爸，你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你要回家？”李家骏说道：“明天爸爸还要上班，到时候又得将你送到外婆家，采菲听话，先在外婆家住几天，陪陪外公外婆……”

    “我想回家了，爸爸……”李采菲不依。

    李家骏有些为难，白天他工作太忙了，本想利用晚上时间好好照顾关小禾的，女儿这一回去，计划岂不全乱了？

    “家骏，你带采菲回家吧，把我送回我家就可以了，”关小禾说道，她不想再起事端，早早的避开这个女孩是正经。

    “这不行，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怎么能放心？”李家骏皱眉道。

    一侧的李采菲突然说道：“爸爸，要不……让她跟我们一起回家去吧！”

    李家骏面色一喜，“采菲愿意阿姨去我们家？”

    李采菲一脸的天真烂漫，点点头，“嗯，因为爸爸想她去我们家，采菲要让爸爸高兴。”

    “好孩子！”李家骏忍不住亲了女儿的脸蛋一口。

    “我还是回我家吧，”关小禾说道，不知怎么的，这女孩态度的突然转变令她有些不安，她刚才不是还说很讨厌自己的吗？现在怎么就同意自己去她家了？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怀疑一个孩子有些不道德，但关小禾还是不能确定自己能和这个女孩平安相处，她想清静清静。

    “小禾，你不要太固执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放心你，你总不能让我两头来回跑吧？”李家骏皱眉。

    关小禾不再坚持。

    三人出了门。

    李家骏打开车，女儿一骨碌就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李家骏只得朝关小禾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将车发动起来。

    一路上，李采菲不停地对爸爸问着问那，显得很兴奋，李家骏因为对女儿刚才的表现很满意，所以精神头也不错，父女两个一路谈个不停。

    关小禾脑子里闹哄哄的，望着窗外的夜色，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皮，疲惫地闭上眼睛。

    回到家，李家骏先是照顾女儿洗漱睡下，然后才回到房间里，轻轻掩上门。

    房间里的关小禾正坐在靠窗的沙发边发呆，见李家骏进来了，她望着他疲惫的脸，心疼道：“你不应该让我过来的，我身体好好的，并不需要人照顾。”

    李家骏将她抱起来坐到腿上，亲了亲她的脸，笑道：“傻丫头，需要照顾的人其实是我，没有你，我晚上睡不着觉。”

    关小禾红了脸，偎在他怀里一会儿，想到李采菲说的那些话，心里无端起了一阵寒意，她轻轻摸着李家骏的下颚，期期艾艾地说道：“家骏，要不，咱们这孩子，暂时不要了吧。”

    “不要孩子？”李家骏正沉浸在温柔乡里，一下被惊醒了，他扯下她的手，低吼道：“你敢？我告诉你绝对不可以！”

    “咱们还没结婚就有了孩子，对你影响不好，”关小禾低声说道，心里却是无端的一阵甜蜜。

    “瞧我这脑袋！还没结婚？我怎么感觉好像我们早就结婚了？”李家骏恍然大悟，笑道：“过两天我们先去领证，等你选好日子了，再好好的操办一下，把亲戚朋友请过来热闹热闹，你看怎么样？”

    关小禾望着他，亲昵抱住他的腰身，点点头含笑：“嗯，就依你吧。”

    她在心里笑了笑，知道自己是在耍心眼了。

    就在那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关小禾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胖乎乎的采菲正光着脚站在那里，嘴张得大大的，像一条困在岸上的鱼那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关小禾心里一冷，刚想出声，李采菲便扭过头，飞也似地跑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关小禾想站起来，但身体却被李家骏的两只手抱得紧紧的。

    他背对着门，什么也不知道。

    关小禾不禁浑身发抖，那种呕吐的感觉又开始不期而遇了。

    “你怎么啦？”李家骏终于感觉到怀中人的异常了，松开手问道。

    关小禾用力一把推开李家骏，起身跑进卧室的卫生间里，开始干呕。

    李家骏赶紧倒了一杯水，急急跟上来，不住地轻拍她的脊背，“你看看，还说你不需要照顾，来，喝点水漱漱口……”

    关小禾从卫生间出来，几乎浑身虚脱，她有些紧张地看了看卧室四周，走过去将卧室门卯上，这才轻轻嘘了口气。

    “怎么了？”李家骏注意到她神色异常。

    “刚才我看到你女儿站在门外，吓死我了……”关小禾掩住胸口，心有余悸。

    “采菲？不可能的，我刚才看着她睡着了才过来的，”李家骏走过去将门打开，朝门外看了看，又将门关上，笑道：“哪有？一定是你太累了，看花了眼，看看你有多没出息，一个小丫头就将你吓成这样？”

    关小禾看了他一眼，不想再说什么，疲惫地躺到床上。

    李家骏坐到床边，摸摸她的头发，说道：“小禾，你这丫头别的都好，就是太敏感了，我知道采菲今天在她外婆家说的那些话伤害了你，但她还是个孩子，说话口没遮拦的，你不要跟她计较，后来这孩子不是还让你来我们家吗，是不是？看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的错误了，采菲一向就是个很乖的孩子，你很快就会喜欢上她的……”

    听到这样的话，关小禾的心里突然一阵沮丧，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再说话就是有意挑拨人家父女关系了，正如李家骏所说，她实在不该和一个孩子计较的。

    “我知道我令你为难了，小禾，”李家骏抱住她的腰身，喃喃说道。

    “没有，”关小禾心里一阵难受，翻过身去将他抱住，强笑道：“刚才我头有点昏，可能真是看花眼了，采菲确实挺可爱的，别担心，我会好好跟她相处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李家骏笑着亲了她一下：“以后你有孩子了，就不要工作了吧，在家带带孩子，偶尔写写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听上去不错，那不是人人向往的阔太太的生活吗？”关小禾笑道。

    李家骏大笑，将她轻轻拉起身，说道：“不是阔太太，是官太太。”

    关小禾低头嘀咕：“是吗？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做一个官太太。”

    “怎么不能？”李家骏揽住她的肩膀，抬眼望了望卧室四周，问道：“你喜欢什么样风格的房子？如果不喜欢现在这种，我们就把这房子卖掉，重新买一套，装修成那种回归大自然的风格，我感觉你喜欢那种风格，即使不能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落英之缤纷，不耽误你心向明月林间，清泉石上……你说好不好？”

    关小禾含笑望着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是懂她的。

    安书卉坐在自己卧室的窗台前。

    她很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灭了灯，坐在窗台前眺望外面的世界，此时黑色的天空被四处的灯火照得火焰四射，像是谁在上面撒了一些新鲜的血汁，安书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会产生这样的不恰当的比喻，也许，血一样的颜色才能令她想起一些东西。

    李家骏晚上的那个电话令她如坐针毡，就像扎进我眼球里的一块铁屑，她怎么样眨眼怎么样使劲也弄不掉它。

    照他的话音，他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什么秘密。到底是什么秘密呢？赵静如那个女人难道给他留下了什么？应该不会吧？那个蠢女人，她会有什么秘密？她是自己想不通死了，关她安书卉什么事？李家骏知道的秘密，应该是自己和郑杰明的关系吧？

    十有八九是的。

    他居然无情地拿这事来威胁自己，难道不知道这是她安书卉身上难以愈合的疮疤吗？太可恨了太可恨了！

    靠郑杰明那个老不死的出主意肯定是不行的，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出声。当初她病休了半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才偷偷将孩子生下来，孩子一生下来，她找到他，以为他会给她一条明路，哪知他命令她立即将孩子送人，否则要她好看！她还能怎么样？巧的是当时赵静如那女人生孩子难产，李家骏说要力保大人，最后孩子当场夭折了，于是，她安书卉的孩子成了赵静如的孩子……

    这些年她费劲心思，本以后自己和李家骏一结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自己女儿的母亲，岂料……

    到底怎样才能解恨呢？

    对于李家骏，她还心存幻想，唯一的法子，就是搞臭关小禾，当然，顺便给李家骏不轻不重的一击也没关系，谁让他不识好歹！

    像关小禾那样朝三暮四的小妖精，连父母都没有，不会是什么正经的货色，或许，一个英俊漂亮的林非就会将她解决了。

    当然，这种事不能公开，李家骏是认得林非的，这次一定要打攻心战，细水长流，不急不急。即便是他们结婚了，她安书卉也还有搞臭她的一天。

    想完这个，安书卉感觉自己的脑子终于清爽了一点，她的人生总算有了目标，她不觉嘿嘿笑了，牙齿与牙齿的咬合之声像是锐器与锐器之间碰撞一样，发出残酷的令人颤栗的声音。

    林非悄悄在她面前坐下来。

    第一次见她是他刚毕业到学校实习。那天她正好去学校采访校长，她看上去身材婀娜，美丽非凡，尤其是那双眼睛，水汪汪地掩映在厚厚的睫毛李，像深秋的深潭，叫他看了一眼便魂飞魄散，他被这个光彩照人、气韵不凡、讲一口纯正普通话的女人所折服，他曾发誓要找就找这样的女人，人也就不枉度一生。

    这个情结一直折磨着他，他为实现这个愿望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

    他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是，她从来都是命令他做事，没有一丝回报，直到昨天，她把自己给了他……

    昨晚，林非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想得头脑发涨，想得五内俱焚。

    两天后。

    李家骏正在一家饭店陪着兄弟市的观摩团吃午饭，突然就接到了王市长的电话。

    王市长在电话里显得很焦躁，说刚才接到有人汇报，北京有数家重要新闻单位的记者突然接踵而至，汇聚到凤城市西郊的开发区进行采访。其中一组记者来自中央电视台，属于一个著名的舆论监督栏目。

    王市长咳嗽了一声，严肃地说道：“家骏，记者们是突然来的，来得这么集中，目标一致，肯定有背景，郑书记的电话现在打不通，我今天还要接待一个外国使团，这事就交给你处理吧。”

    “这些记者到底想干什么？”李家骏问道。

    “这就是你的事了，”王市长的声音显得很疲惫，李家骏不好再问，说了声明白就合上手机。

    他朝钱宏伟他们打了个招呼，自己连忙驱车直接朝开发区驶去。

    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正眉头紧锁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一见李家骏来了，赶紧向他汇报情况，说记者们不但找了他们，还找了环保局，甚至有一组电视记者还雇了一条木船，从市区溯凤城河逆流而上，一路的拍，开发区的十几条排污沟口无一遗漏，全给他们拍了。

    “这些日子不怎么下雨，枯水，排污沟附近河水特别黑，凤城各个河面情况都很严重，部分河段河水发黏，气味浓烈。”管委会主任苦着脸说道：“我们正在派人和记者们接触，试图了解他们的意图，搞清楚他们的背景，目前情况不太明朗，总的感觉就是这些记者似乎要做大文章。”

    李家骏听完汇报，冷了脸说道：“你也知道记者要做大文章？那是因为你们有素材给他们做。如果一切都无可挑剔，你怕什么？”

    管委会主任看了这位年轻的秘书长一眼，硬着头皮悄声汇报道：“咱们开发区这儿的企业都是市里重点企业，好多上马的项目是市里郑书记一手批下来的……”

    李家骏皱眉不说话。

    管委会主任继续说道：“秘书长，这些记者还真是麻烦，不光搞我们开发区，还说要追查上次的学生中毒事件，我想可能是某个家长举报的，记者们认为市里避重就轻，处理上有问题。”

    上次的学生中毒事件市里已经快速处理了，这事李家骏是知道的。

    “记者们现在在哪儿？”李家骏问道。

    “我正安排他们在开发区食堂吃饭呢，请他们去凤城宾馆，他们坚持不肯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说道。

    李家骏想了想，叹道：“你带我去见见这些人吧，横竖是躲不过去的。”

    李家骏一到食堂，就被一团记者围了上来，后面还有人架起了摄像机。

    记者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责问，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问凤城河污染成这样，市里怎么不管？

    李家骏顿了顿，马上表态说凤城市里一定会将此事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关于排放污水的问题，相关责任人会收到处理，相关的企业也会停业整顿。

    他请记者们给凤城开发区一些时间，说三个月之内，他会请记者们重来凤城……

    有记者当场不客气说道：“秘书长不会是骗孩子的吧？三个月你就能将凤城河治理好？”

    李家骏说：“水质可能不会完全治清，但我可以拿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来承诺，今天开始，我将亲自督查全市的环境污染问题，给媒体和大众一个交代。”

    那提问的记者有些反应了，他怔了怔，又开始责问起学生中毒事件来。

    记者爆出了一个内情，称小青菜上残留的农药并不是此项食物中毒的全部原因，食品检验部门检测出该菜农所产青菜上多种有毒化学物质严重超标。这些物质并非全部来自所施农药。经实地检查，该菜农的菜地就在凤城河畔，浇菜用水直接取自凤城河，其菜地上游不远处就是凤城工业区，有一条排污沟就在菜地近侧。学生中毒很可能与污水有关。

    李家骏心里一怔，其实，这一情况并非记者们发现。事实上，调查中李家骏也提出质疑。一直到研究处置时，他还问及此情，后来郑杰明发了话，说，还是就事论事吧，迅速查处，果断处理，这样就行了，不要牵扯太多，于是就定案。

    见李家骏不做声，一个记者上前说道：“据可靠消息，为了掩盖中毒真相，混淆视听，市里竟然还搞了一个假新闻，让李秘书长您的女朋友装成一个捐款人……请问秘书长，是不是有这样的情况？”

    李家骏脑袋一轰，愤怒道：“污蔑！这不是实情！”

    “是不是实情我们必须要找这位关小姐核查一下，现在我们已经有记者去找关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