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回到凤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下午两点去南京，先是跟合作企业谈判，然后去拜访了一个要人，最后又马不停蹄地奔回，这六个小时，周越的身体虽在休息，大脑却一直在高速运转。
这两年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赚钱却也不见得比过去多，下属几个公司很少有同心同德的管理者，很是个问题。
明天上午还要去上海参加一个投标会，很忙，真的很忙。
忙其实是他自找的，有些事完全不需要亲历亲为的，可他偏偏不，非得把自己累趴下了才舒坦似的。
男人一旦忙起工作来，想女人的机会就会相应的少了，这是周越的乾坤大挪移法。
幸而现在坐在车里是不必担心人身安全了，杨建设绝对的可靠。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这个年轻人人稳重朴实，做事却眼明手快，而且任何时候都不多话，只按着他的吩咐去做，他确实找对了人，这一切说起来还需要感谢关小禾。
关小禾……
那张皓月般的面孔在他面前晃来荡去，周越不觉狠狠闭上了眼睛，他的头开始有些痛了，连带着心也揉成一团……
“大哥，咱们到家了，”杨建设笑着提醒道，他拿起一把伞，敏捷地跳下车，然后快速奔到周越这一侧，将车门打开，撑开伞。
周越有些懵懂地张开眼睛，朝外一看才发现，车已经停在自家别墅的院子里了。
“都到家门口了，这么细的雨，不必打伞的……”周越轻轻推开杨建设。
“桂兰说，大哥的身子不比我们这些粗人，要我小心照顾着呢！”杨建设憨憨说着，却听话地将伞合上。
楼下大厅里灯火通明，周越笑了笑，知道武桂兰此刻一定为他和杨建设准备好了饭菜。自从武桂兰进了家门，他就很少在外面吃饭了。
并非这个乡下女人的手艺有多好多好，实在是他喜欢那种氛围，女人说话做事时的那种热诚，看他和杨建设吃完饭菜的那种满足和自豪，这一切都让周越有家的温馨感。他喜欢这两个乡下的年轻人，也知道他们俩彼此间的情意，如果将来他们结婚，他会考虑送一套小公寓给这对年轻人，这么想着，周越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厅。
“大哥回来了？”武桂兰忙不迭迎上来，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周越，笑道：“先喝杯凉茶吧，李小姐时间算得真准，她说你们这会儿该回来了，果然就回来了！”
大厅一侧，李家慧含笑望着他们。
周越接过茶喝了一口，皱眉说道：“桂兰，我不是交代过吗？不要随便带外人进家门，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可是大哥……李小姐说她不是外人……”武桂兰委屈地嘀咕。
“好了，你别责怪桂兰了，是我自己非要赖着进来的，”李家慧走上前来，低声苦笑道：“我知道你看到我就心烦，别担心，我马上就走。”
看她竟没有如往日一般一不顺意就吵闹，周越不免有些意外，想起那日对她的冤枉，心里不觉一软，淡淡说道：“吃过饭了吗？要是没吃过一起吃，吃完了再走不迟。”
“好，”李家慧很听话地点点头，武桂兰在一侧笑着对她伸了伸舌头，赶紧去布置餐桌，周越走过去坐下来，假意什么都没注意到。
“桂兰，这个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周越指着桌上的一只造型精致的玻璃盒子问道。
“这个是李小姐带过来的，刚才大哥你喝的凉茶，是李小姐用她带过来的茶叶亲手泡的，”武桂兰笑道。
周越看了坐在一侧的李家慧一眼，没有说话。
李家慧说道：“是我自己做的小点心，带了几个给你尝尝……”
周越不免吃惊，“你还会做点心？”
他记得这位半土不洋的公主虽然在农村也待过，但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的。
“你以为我就会吃喝玩乐？”李家慧起身，打开玻璃盒，拿起一块玫瑰色的点心递给周越，“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周越接过来，咬了一口，不觉点头道：“嗯，还不错，有点意思。”
“真的？”李家慧双手合十，一脸的欣喜。
“当然是真的，”周越含笑，又咬了一口点心。家慧，不是不可爱的。
“周越，我最近上了一个糕点班，你要是喜欢我经常做给你吃……”
啊？经常？周越口中的那块糕点一下子卡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武桂兰紧张得什么似的，忙不迭的捧上茶让周越喝一口，杨建设也站过来，不住地帮他拍打脊背。
李家慧看得目瞪口呆，至于吗，一句话就呛成这样？见周越终于缓过来，她讪讪对武桂兰说道：“你们俩个对周越真好。”
武桂兰马上说道：“李小姐你不知道，大哥对我们才是好！要是没大哥，我晚上还不知道住哪儿呢！大哥待我们就跟家人一样，现在我们吃的住的都跟大哥一模一样，我常常跟建设讲，我们俩个碰到大哥是我们前世修的福分，照顾好大哥是我们的本份……”
周越突然皱眉道：“桂兰，今天你的话太多了，快点吃饭吧！”
武桂兰冲李家慧做了个鬼脸，开始埋头吃饭。
周越吃完饭便说道：“家慧，我看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李家慧怔怔放下筷子，心道：有你这样的人吗？催人回去……
“李小姐今天没开车过来……”武桂兰接口道。
“是吗？那等会儿让建设送她回去，”周越淡淡说道，径自上了楼梯。
李家慧楞了楞，朝武桂兰望了一眼，武桂兰对她鼓励地点点头，她咬咬牙，跟着上了楼梯。
周越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装修得十分的朴素雅静，没有一点露骨富贵气，所有的家具全部是半新半旧，一盏水晶灯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老款式，普通人只能在电影里见到，被武桂兰没事抹得晶光铮亮。书房的沙发套子是灰色条纹的，酸枝木书架上密簇簇放着许多书，其中线装书占了大半，这些都是周越花时间淘回来的珍品孤品。
周越打开电脑坐下，转身看见门口站着的李家慧，不觉表示惊讶，“你怎么跟来了？”
李家慧望着他的眼睛，关上门大胆地说道：“周越，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为什么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又来了。
她还真是坚持。
周越忍不住揉揉太阳穴，他无力地叹了声气，听到这种话他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呢！
“怎么？你觉得我很可笑？很无聊？很麻烦？”李家慧的声音里有种忧伤：“今天晚上到现在，你甚至都没好好看我一眼……”
周越摇摇头，抬起眼，这才注意到，李家慧今天还真有点特别，不说头发理得像个人样了，脸也干净许多，还有，她这身上衣，裙子，怎么看着竟有点眼熟？
脑子里一个影子掠过去，周越不禁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站起身说道：“我说呢！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了？这不是你，这裙子你穿太素了，不适合。”
李家慧的脸黯淡下来，轻轻说道：“什么叫不适合？只有她才适合穿这个，是不是？她是唯一的，是不是？但她已经是我嫂子了，周越你要想清楚一点……”
“家慧，别无理取闹，你该回家了，”周越的声音瞬时变得冰冷。
“周越……”李家慧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哭泣道：“我是爱你的，从上学到现在，我一直都爱你，你应该知道，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你告诉我啊！我改！只要你不满意的，我都愿意改……”
“好了好了，家慧，你别这样……”周越用力扳过她的肩膀，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正了正心绪，望着眼前这张明净得有些陌生的脸，他第一次真心诚意地向她表明自己的想法：“家慧，可能我以前对你的态度是不好，语言上经常伤害到你，我今天正式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其实你人并不讨厌，我跟家骏一样，一直都当你是妹妹，既然是妹妹，做哥哥的就真心实意地跟你说了，你真的没必要把精力耗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完全没有可能……”
完全没有可能。
好彻底，好决断……
李家慧一把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不停地往下流。周越皱眉，起身走到窗边，默默朝外看，这样的情形，他实在不宜多话。
可是，李家慧却感觉不到自己这簌簌而下的泪珠，她只是觉得心痛如刀割，却不知道这痛楚从何而来。
她今天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难得他今天不再像以前一样冷嘲热讽，而是坦诚以对，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然而，“真心”有时候却是最残酷的，因为人以后再也不能有借口来欺骗自己了，而她也彻底看清了他们之间的结果——也就是没有结果。
感觉自己几乎静默了一个世纪之久，李家慧终于抬起头，她用手擦擦脸，起身说道：“周越我走了，你忙你的吧。”
“好，我去楼下喊一下建设，让他送你，”周越忙说道。
“用不着麻烦，”李家慧摇摇头，“我自己跟他说就行了。”
周越点点头，坐到办公桌前，“也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早上醒过来，你就会发现，太阳每天都是一样的。”
见李家慧匆匆下楼，一直守候着的杨建设忙起身说道：“李小姐，现在走吗？”
李家慧什么都不说，低头径自朝门外走去。
杨建设傻楞在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武桂兰忙推了他一把，“你木头啊！赶紧送她呀！”
见杨建设将车开过来，李家慧也不推辞，默默上了车。
“李小姐去哪儿？”杨建设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还是第一次送李家慧回家，不知道她的住址。
“去蓝鸟咖啡馆吧，”李家慧说道。
“这……好的。”
大街上到处是灯，从车内望去，灯光在细雨的水汽中像棉花糖一样诱惑人，李家慧的眼泪再一次有了泪。
杨建设什么都不说，默默开着车。
到了蓝鸟咖啡馆门口，李家慧说了句谢谢便下了车。
杨建设望着她进了咖啡馆，看了看四周的建筑，叹了口气，将车往回开。
听杨建设回来说李家慧没回家却一个人去了咖啡馆，周越不免有些烦躁，一个单身女人，能不能晚上安静地呆在家里？他虽是抱怨，却还是赶紧拿起电话给李家骏。
李家骏正好送关小禾去唐昕家回来，边开车边接电话，“什么？家慧一个人去了蓝鸟咖啡馆？好，好，你放心，我这就去接她回家，这疯丫头怎么回事，不是说采菲被她带回家了吗？”
夜晚的蓝鸟咖啡馆，环境优雅，灯光幽暗，神秘。
李家慧坦然地走进咖啡屋，要了一杯饮料，然后，怀着貌似新鲜的兴致望着四周，咖啡座已经满了一半，三三两两，有的高谈，有的低语，唯有她李家慧是独子一人，但她脸上是那种沉着而愉快的表情，这样子简直使人以为她将要赴某人的约会……
李家慧坐在咖啡馆幽暗的一角，角落里并非无人，已有几对似是而非的情侣在恣意说笑着。
从这里望过去，咖啡馆明亮的大堂就像戏剧开幕前的喧哗的观众席，而这里才是舞台，大幕还未拉开，灯光还未亮起，演出还在酝酿之中。
李家慧默默地喝着咖啡，心里现在是死灰一般的宁静。
她被打倒了，真的被打倒了，还以为自己很勇敢，原来并不……
还说要给哥哥和小禾去算个结婚吉时，看来，自己也得去算算，看看是否是孤老一生的命。
“对不起小姐，请问你身边有人坐吗？”突然有人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