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小禾笑，“这好像不太好吧？你送我的肖像画去省委书记家，他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我感觉不合适。”

    “放心，这不是送给夫人的，送给夫人的东西我也准备了。”李家骏说着将搁在茶几一侧的一个精巧的小皮箱子拎过来，打开，关小禾凑上前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套戏服。

    关小禾抬手小心地掀开衣角，“怎么是男式的？”

    李家骏笑道：“夫人是越剧爱好者，爱扮小生，所以我给她准备了一套越剧行头。”

    关小禾瞬间明白过来，望着李家骏似笑非笑道：“为这一天的到来你早就在做准备了吧？”

    李家骏合上箱子，轻轻捏了她的鼻子一下，笑道：“未雨绸缪不是很好吗？何况也没花几个钱。”

    小丁早就在楼下候着了，李家骏跟关小禾两人收拾东西下楼上了车。

    一路上，关小禾望着窗外不断后移的景色，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要搁从前，今天是礼拜六，她肯定是窝在家里休息或打扫卫生，或者一个人走到街上随便逛逛，自由得很。

    现在呢？

    自由不是想干什么事就干什么事，而是不想干什么事就不干什么事，她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失去自由了。

    李家骏握住她的一只手，一只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按搁到他的肩上，低声道：“累了就躺一会儿，到时候我叫你。”

    关小禾摇摇头，仰面看着他，说道：“我有些紧张，哪里睡得着？”

    “你紧张什么？”李家骏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小丁，附耳低声道：“我才是真紧张呢！”

    关小禾忍不住捂着嘴巴笑：“我突然想到我以前看过的一本书了。”

    “什么书？”李家骏一脸的茫然状。

    关小禾附耳上前，“官场现形记，你看过吗？”

    李家骏蓦地瞪大眼睛，碍着小丁，他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咬牙对着关小禾做出狰狞状，然后稍稍用力捏了她的手指一把。

    关小禾怕丈夫真的生气了，忙转移话题道：“不知道省委书记的家是什么样子的？你去过吗？比起郑书记家如何？会不会是那种戒备森严的朱门和令人敬畏的高墙大院？”

    李家骏摇头，“我没过去，地址是知道的，他家并不住在省委大院。不过曾听郑书记说过，柳书记家确实很豪华，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豪华。”

    关小禾有些吃惊似的，“不会吧？树大招风，一个人做了这么大的官还不知道收敛吗？老百姓会怎么看他？”

    李家骏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家的钱财跟柳书记的权势没多大的关系。”

    “怎么说？”

    “柳夫人在她自己家中本是独子，她还有位在国外做生意的叔叔，前些年去世后给夫人留下一大笔遗产，据说有好几亿……”

    关小禾不觉张大眼睛，“好几亿？你怎么知道的？”

    “内部可靠消息，呵呵，跟你这丫头说不清楚，”李家骏笑道：“这是每个政府官员的必修课。”

    省委书记柳晖的家虽然坐落在省城繁花的闹市区，但位置却十分隐秘，环境幽静，宛如世外桃源。

    关小禾跟李家骏在柳晖的别墅前下车后，小丁很知趣地将车开走了。

    别墅的大门本是锁着的，关小禾他们一下车，门突然就悄悄的自动开了，显然里面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李家骏跟关小禾两人对视了一眼，抬步朝里走去。

    两人一进门，大门马上又无声无息地关上了，给人的感觉很神秘。

    放眼望去，这套别墅总体占地面积怕有一千平米了，闹市区的一千平米！关小禾不觉咋舌，她前些日子听电台的人议论过，说是现在凤城房价最高已经达到一万了，那省城闹市区的房价呢？这一千平米，而且全是平房，该多少钱？

    这么一想的时候，关小禾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好笑，也只有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考虑到钱财问题，人家柳夫人光遗产就多得用不完，她还要考虑钱干什么？

    别墅的院子十分的宽大，可以容纳大型车辆，有小桥流水，有菜园，有花房，还有一个鱼池，池里的鲤鱼看上去又肥又大，院子里还有不少老树，柳树，松树，等等，关小禾抬眼看见其中的一颗松树上，隐隐约约地还藏着一颗鸟巢。

    “怎么没人呢？”李家骏不觉小声嘀咕道：“到底哪一个门进去才是客厅？果然是豪宅，看得人都糊涂了！”

    正说着，突然听到一声几乎是凄厉又极为哀婉的声音，两人同时给镇住了，随即，关小禾看见有人远远地从一棵柳树下朝他们走过来。

    那人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袭天青的长衫，手执一把扇子，笑着朝他们走来，关小禾恍然有走错时空的感觉，她忍不住和李家骏对视一眼。

    “是小禾跟家骏吧？”来人挥舞着扇面，长长的发丝随着扇面的滑动而轻舞飞扬，“前儿才听说过你们，今日一见，果然金童玉女，好！好！”

    关小禾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扮男装的中年女人，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嗓音，这样的腔调，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身姿，她觉得今天来省城这件事越来越像一台戏，大幕正在徐徐拉开。

    中年女人含笑望着关小禾，见关小禾傻愣着，她朝前一步，靠关小禾很近，像是要嗅她，关小禾骇得忙朝后一退，女子笑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你别害怕，我是看你，又不是咬你，我的眼睛有些不太好。”

    关小禾这才注意到，这女人的面孔看着平庸，但一双眼睛却非常黑，非常美，非常清亮，这样的一双眼睛嵌在那双平淡的脸上，越加有了惊心动魄的意思。

    这双眼睛，真会不太好？

    一侧的李家骏已经明白了这女人是谁，他将手中的小箱子递给女人，恭敬地说道：“夫人，这是家骏给您的见面礼，请夫人笑纳。”

    女人一点都不推辞，淡然地笑道：“是吗？是什么？”

    李家骏当场打开箱子，抖出里面的一身行头，女人的眼睛马上亮了起来，“你这衣服哪儿来的？我早就想做这一身的了！”

    “夫人喜欢吗？”李家骏笑问道。

    女人连连点头，突然拉住一边的关小禾的手，边说边走，“来来来，跟我进屋去，你爸爸说马上会回来，家骏你把箱子拿上……”

    你爸爸？

    关小禾感觉诡异之极，这夫人，居然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吗？

    穿过幽深的客厅，柳夫人将关小禾带进一间小巧的房间，李家骏随后也跟了进来。

    可以说，这是一个戏曲室，到处挂的是扇子，照片，服饰行头……

    关小禾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不觉四处张望。

    “你瞧瞧，这是我的剧照，这是贾宝玉，这是沙漠王子，这是沙漠王子，这是梁山伯，许仙，何文秀……”

    “这是羽扇，这种扇子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就有，这是团扇，竹木为骨，丝绢糊成，西汉那会儿就有了，这是折扇，这种北宋流行在民间的扇子一直到清代都很流行，这把叫瞧郎扇，拿着，你拿着……”柳夫人边说边几乎是强迫性地将一把扇子塞进关小禾的手中，关小禾握住扇子，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柳夫人按住她的肩膀，抬手轻轻地转了她的身体一圈，不断地调整着她手执扇子的形体，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非常柔和，“其实扇子就是为女人准备的，伏尔泰你知道吗？不知道没关系，他说过一句话不错，他说不拿扇子的女人就好比不拿剑的男人……”

    李家骏悄悄将关小禾拉过来，说道：“夫人，咱们借一步到客厅说话去吧。”

    柳夫人怔了一下，意犹未尽道：“好，好，你们先去，我换下衣服。”

    客厅里，年轻的保姆已经给他们泡了两杯香茶，关小禾有些矜持地坐下来，捧起茶杯，突然感觉什么地方有人在观察她似的，她忙用眼神寻找。

    果真如此。

    客厅的一角坐着一个人，很确切地说是一个长得很漂亮很妩媚的女人。

    女人看到关小禾朝她张望，起身走过来，笑道：“你们好，我是安娜，今天来陪夫人唱戏的。”

    女人的笑容让人印象深刻，两个酒窝像是被锥子扎出来的小洞洞。

    安娜？哦，名字好熟，面孔也很熟，笑容也熟，关小禾想起来了，这人以前是一个越剧名旦，只是现在渐渐的销声匿迹，原来是躲到省委书记家来了。

    李家骏礼貌地点点头，“安小姐好。”

    关小禾也朝她点点头，“安小姐，你好，我叫关小禾，今天是来拜访柳书记的。”

    “其实夫人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是柳书记的女儿，”安娜不介意地笑道，在关小禾身边坐了下来。她穿了一身黑裙子，显得面孔特别白。

    关小禾朝李家骏望了一眼。

    这个家的氛围太怪异了。

    不久，关小禾听到门外有汽车的声音，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知道是谁回来了，因为李家骏已经站了起来。

    “小禾！”柳晖春风满面地进门，很亲切地问道：“怎么样？见过你阿姨没有？”

    关小禾明白他指的是夫人，不自然地点点头说道：“见过了。”

    “来，我们先去吃饭，吃好了再说话，我肚子都饿了，你也饿坏了吧？”柳晖不容置疑地拉过关小禾的一只手，出了客厅朝一则的餐厅走去。

    李家骏赶紧跟上前去。

    人陆续坐下来。

    一共就五个人，柳晖，关小禾，李家骏，柳夫人，安娜。

    吃饭的时候，柳晖对别人没有一句客气，只管着朝关小禾的碗里夹着菜，弄得关小禾几乎吃不下去却又不便声张。柳晖的饭量不大，只吃半小碗就把筷子放下了，他刚放下筷子，柳夫人便立即起身，为他拧来热毛巾，他很自然地接过来，在脸上擦了一下，还给她，什么都不说。柳夫人将毛巾拿走，又站到椅子背后给柳晖轻轻地敲了几下背。

    看上去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关小禾却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冷，特别是夫人为生父拧毛巾到时候，在替他敲背的时候，她更觉得是冷彻肌骨。

    做完这些，柳夫人便离开餐厅，安娜马上也迅速地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关小禾就听到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开了：“娟娟月明照碧空，湖光花影画图中，原来你是痴情种，恋花情意浓……”

    马上又响起另一个调调的应和声……

    关小禾对戏曲所知甚少，但她听得出这是一个人用心在唱。

    唱戏的人已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包含着她们的全部感情。

    见那两人走开了，柳晖苦笑了一下，说道：“小禾，你也看到了，你阿姨，是个十足的戏痴，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她还有些……神经质，你别介意啊，至于你的那个哥哥，哎，不说也罢！人活着，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关小禾不响。她很想说一句，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家骏见气氛不对，忙起身说道：“柳书记，我今天过来给您带来了一个小礼物，我们去客厅看看。”

    “哦，是吗？好，好。”

    走出餐厅，关小禾注意到不远处的柳树下柳夫人正在替安娜盛装打扮，两人说说笑笑，表情姿势都有些暧昧……联想到刚才柳夫人对自己……关小禾突然有些明白过来，突然感觉一阵胸闷，憋气得慌。

    李家骏正陪着柳晖说说笑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异常。

    还没到客厅，关小禾终于再也忍不住腹内的翻江倒海，刚才吃的一肚子东西全部呕吐到门前的草坪上，慌得柳晖赶紧跑过来，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李家骏见怪不怪了，动作迅速地跑回餐厅拿来一盆水一杯茶，好容易才将关小禾的呕吐止住了。

    “怎么回事？”柳晖担心地问道：“身体不好吗？”

    李家骏摇头，笑道：“不是，”他凑到柳晖身边，悄悄说了句什么，柳晖马上面露欣喜，“真的？这么说我要做外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