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

    李家骏将关小禾的那幅肖像画缓缓展开，柳晖上前仔细地看了看，又朝关小禾望了几眼，不觉轻抚手掌，频频点头道：“嗯，不错不错，早听说你有这一手，怨不得我们小禾喜欢你。”

    李家骏将画卷起来，连同关小禾写的那本书一起交给柳晖。

    柳晖接过去，笑道：“书画配，呵呵，不错不错，”说着他拉过关小禾的手，“来，小禾，我们去书房聊聊，家骏你也过来吧。”

    柳晖的书房在客厅的后身，面积比较大，书房里的办公桌办公椅以及书柜沙发等都是高档花梨木的，旁边还有一件颇为别致的装饰柜，连抽屉都是厚厚的辞典般的样子，远远地看上去，装饰柜就像是一本书的样子。

    柳晖将手中的书和画放到书桌上，然后亲亲热热地拉着关小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李家骏关上书房门，也在一侧坐下来。

    关小禾被生父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她的脸面对的正是一扇落地的窗户，放眼望去，外面是满地洁白的沙，鹅卵石小径蜿蜒向前，小径两旁是花团锦簇的夏堇美人蕉等，看上去异常的舒适美丽。

    柳晖注意到了关小禾的眼神，满面慈祥地笑问道：“小禾，喜欢不喜欢爸爸这家？要是喜欢的话你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我会叫人专门为你收拾一个房间，就在爸爸卧室的隔壁，好不好？”

    关小禾一愣，随即摇头，低声道：“不用，这儿离凤城并不算远，我可以当天就回去的。”

    柳晖一听，表情微微有些失望，正想说什么，李家骏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有些尴尬，忙掏出来一看，然后说了声抱歉，起身道书房外接电话。

    关小禾乘机站了起来，走到书柜边，假意看书。

    柳晖走到书桌前的办公椅上坐下来，开始翻看关小禾写的那本书。

    电话是郑杰明打过来的，问李家骏现在在哪儿。

    李家骏不便隐瞒，这事郑杰明迟早会知道的。

    郑杰明一听李家骏已经到了省城柳晖的家中，不觉嗔怪道：“家骏啊，这事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让你带点东西给柳书记他老人家了，这么着吧，你替我跟他老人家问声好，说我以后会专程去拜访他的。”

    “我知道我知道，郑书记您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李家骏重新走进书房，解释说刚才那个电话是郑杰明打过来的。

    “是吗？”柳晖一听便笑道：“这家伙跟条狗似的，鼻子灵得很呢！“

    李家骏也笑，“郑书记让我替他问候您，说以后他会亲自登门拜访。”

    “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来让他直接去省委大院好了，我这里可不接待外人！”柳晖大手一挥说道。

    李家骏心里此时突然感觉一阵满足，一向以来，他在郑杰明跟前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何曾听人将郑杰明唤成是一条狗？

    现在，他明显地品尝到了一种权力被另一种更大的权利制约的趣味。

    很有意思。

    “家骏，你知道胡春华吗？”柳晖突然问道。

    李家骏一愣，马上说道：“嗯，知道，原来河北省的省委副书记，河北省省长。”

    “对，就是他，现在他已经接替了储波，开始出任内蒙古自治区的党委书记，这人很年轻，四十六岁，”柳晖扫了李家骏一眼，“家骏你今年多大？”

    “我三十六了。”

    柳晖点点头，“嗯，你离四十六岁还差十年……”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当然，胡春华全国只有一个，算是特例，但你努力努力，以后进省政府应该是不难的，我看过你的业绩考评，说你沉稳，看问题深刻，有开放精神，做事很有魄力，不错，很不错。”

    李家骏不免有些热血沸腾，瞬即起身说道：“柳书记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坐坐坐，站着说都不好，”柳晖笑着，转身对站在书柜前看书的关小禾说道：“小禾你也坐到那休息吧，你这身子现在需要多多休息。”

    关小禾放下手中的书，走过去，跟李家骏两人一起坐下来。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柳晖说道。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捧了茶盘过来，在每人面前放下茶垫和茶杯，然后将茶壶小心地放到一只大的茶垫上，茶杯是潮州枫溪的白果杯，茶壶是宜兴紫砂的鼓形壶，那妇女做好这些，什么都没说，对大家点点头，就悄声退出去，便顺手将门关上了。

    李家骏端起茶杯便想喝，柳晖忙说道：“别急，这是泡好的功夫茶，因为在书房，程序被简化了，喝功夫茶可急不得，要先闻一闻，再饮一口，含在嘴里一会儿，最后才喝下去——你当是喝白开水？”

    柳晖说着，自己拿起面前的一杯，拇指和食指按住杯沿，中指拖住杯底，继续说道：“含汤在口中回旋品味。一旦茶汤入肚，口中啧啧回味，鼻口生香，咽喉生津，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两腋生风，回味无穷。”他双眼微闭，端着茶杯在鼻下轻轻一闻，一副陶然的模样。

    关小禾也拿起面前的一杯茶，小心地饮了一口，含了一会儿，不过一点没觉出什么特别来，这种品茶的功夫，大概也是靠日积月累的吧。

    李家骏笑道：“柳书记您是雅人，我要是这个喝法，恐怕要渴死了。”

    柳晖说道：“家骏你错了，喝功夫茶可不是为了解渴，古人登山浮水，临流漱石，林墅深幽，席地小坐，烹茗啜饮，是人生一乐，”说着，他朝李家骏看了一眼，“家骏，做人要沉得下去，尤其是男人，不沉稳就没有出息。”

    李家骏忙低头说道：“是，是，柳书记您说得是。”

    三人又喝了会儿茶，柳晖突然问道：“凤城那边最近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李家骏心里猛地一动，终于问道点子上了。

    李家骏面色平静地将前一段日子有中央台记者去凤城暗访的事情汇报给柳晖，当然隐去了关小禾被记者问的一段。

    柳晖听罢皱眉道：“凤城的污染状况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为什么你们地方政府不抓？环保局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李家骏苦笑道：“环保局不是没管，几个月前，环保局的副局长带领一个五人大队组成的小组到辖区的一家企业去检查，最后被指责影响招商引资，几天后五个人被集体停职！环保局长，顶得住的站不住，站得住的顶不住，这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混账！谁给停的职？郑杰明吗？”柳晖有些怒了，站起来将手中拿着的书用力一摔，关小禾不觉紧张地看了李家骏一眼。

    李家骏此时倒是意外的镇定，他站起身继续说道：“柳书记，其实这也并非是凤城一个地方如此，我想很多地方都是如此，主要原因有两个，地方政府以GDP为纲，宁可呛死，不能饿死，在这个背景下，环保局长要想有所作为就意味着和GDP对着干，自然就成了政绩观的眼中钉，所以一顶就倒，还有就是现行的行政管理体制，我觉得有些不合适，现在地方环保部门实行的是双重领导，以地方为主的管理模式，既然以地方为主，就意味着局长的乌纱帽攥在地方政府领导的手中，这么一来，结局其实已无悬念。即使环保局长在环境保护上顶得住，在局长的位置上却站不住。”

    柳晖沉吟良久，“你说得对，治污先治官，环境污染的问题，说到底就是官帽问题……一个官员的政绩如何，是否提拔使用，全取决于数字是不是好看，自然让一些官员热衷拼资源拼环境，哎！”

    李家骏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觉得应该对环保部门实行单向垂直管理模式，市级环保部门直接对省级部门负责，跟地方政府平起平坐，就跟银行一样，直接隶属上级机构，地方政府奈何不了，就像上次凤城大桥贷款的事，还差八千万，市建行无论如何不肯贷款……”

    “凤城大桥的款项是你筹集的？”柳晖扫了他一眼，“我以为是郑杰明。”

    “我跟王市长当时负责这个项目，我是通过省人行行长才打通了建行的关系，最后大桥才得以动工。”

    柳晖点点头，“哦，以后你没事要多跟这些人联系联系，多朝省里跑跑，不是让你跑官，关系学是一门很大的学问，至于凤城市的污染问题……你有什么好的法子来解决？”

    李家骏顿了顿，说道：“我的想法是，一是换一个能干的环保局长，二是赋予环保局一定范围内的特权，三是，在常委会上将污染问题提到政府工作第一日程上来……”

    “你等等，”柳晖拿起一支笔和一只本子扔给李家骏，“把你的想法写下来，我晚上看看，你先不要有动作，我来给杰明提，下午我马上还得到省政府开个会议……”

    李家骏故作镇定地接过纸和笔，心里一阵剧烈的狂跳。

    这是机密，也是特权，柳晖这是在给他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