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抖抖索索地回到车上，屏住了呼吸。

    别慌，别慌。

    他心里在不断地给自己打气。

    他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想来想去，在凤城市的公安系统里，他竟然找不着一个可以托付要事的人，或者说，他不信任他们。那些人都在名利的核心圈子里，首先想到的是确保自己的利益，任何事只要对他们自己不利，随时都可能出卖别人，而自己，一贯又没给过他们任何直接的好处。

    好处……

    对，那人会帮他的，他要是倒了，那人也没什么好果子，他们俩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还好今天出门没带司机，在车里说话也无所顾忌。

    刘强的思维迅速划过幽暗的隧道，进入预定程序，他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郑书记，出事了……”

    刘强打这个电话的时候郑杰明正在给李家骏上课，他最近实在有些恼火，李家骏这小子，果然如刘强当初所言是脑后有反骨，现在仗着那个柳晖的势，最近已经三番五次地触他的麻筋了，当他郑杰明是稻草扎的人不成？！

    原来，中午的时候市委办公室主任找到李家骏，说是郑书记吩咐下来了，将市政府招待所里的一个职工转为以工代干身份，作为市政府办公室的行政管理人员。

    办公室主任知道这是完全不符合政策的事情，而且最近从中央到地方都是三令五申，党政部门不允许存在以工代干人员，他不敢私自办了，于是找到了李家骏，想商量着这事该怎么处理。

    办公室主任愁眉苦脸地说：“李市长，眼前我只有两条路：一就是按照郑书记的指使给办了，人事局那边的工作他们已经做好了，但这是明目张胆顶风作案，下面要有人举报，少不得要怪罪到我头上，二是我坚持原则给顶回去，但这也是死路一条，我不办，我的乌纱帽不保不说，以后还有人会给他办好，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办公室主任一向是个扶墙派，但在原则问题上还比较守得住，平时跟李家骏私交并不怎么样，这次看来也是被逼上梁山了。

    于是，李家骏就这事找到了郑杰明，说了一通关于政策如何如何的大道理，听得郑杰明嗓眼里直冒火，当场发怒了：

    “家骏，我一向不怀疑你的能力和品格，但你知道招待所的这个职工是谁吗？人家是丁副省长的内侄子！你说，我能不给他办吗？有你这样目光短浅的市长吗？看来我真要怀疑我以前的眼光了，在这种小事上你也要来牵扯，凤城一天到晚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干呢！你倒好，跟我这个书记卯上了……”

    正在郑杰明唾沫横飞之时，刘强的电话来了。

    郑杰明才听了一句，马上面色凝重起来，挥挥手让李家骏出去。

    李家骏没吭声，默默地出了书记办公室。

    郑杰明随后走过去，将办公室门关上，铆死。

    其实他不关又有谁敢进来呢？

    他这办公室独立一层，除了两名秘书在另一间办公室，楼上其余的房间都做了会务室。周围的环境很安静，没什么事情是没人敢进他办公室门的。

    听了刘强的一番话，郑杰明心里猛地一震，怪不得最近老觉得诸事不顺，原来，已经有风雨欲来的前兆了！

    当务之急是稳住刘强，稳住了刘强，一切好商量。

    他所有的一切跟外界的过往交易，都是通过刘强联络的，作为一名市委书记，他从没有直接从第三者手中拿过任何一分钱好处。

    唯一的缺口就是刘强。

    郑杰明思绪再三，他在电话里丝毫没有责怪刘强，只是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要冷静对待，不要情绪失控，务必要做出正确的选择。该做的事要做，不该说的话别说。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应当为之负责。无论碰到什么，都应当禁得起，顶得住。有事可不敢心存侥幸，这种事没有侥幸。他让刘强沉住气，该找的找，不该找的别找，不要搞得到处声音，自己把自己弄得沸沸扬扬。

    郑杰明说这话的时候还引用了他早年读过的一部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告诫刘强，这书的写的其实不是炼钢，是炼人，书里头讲了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很理想化，估计尘世中很少有人可以够得着，但是，人还是尽量少做一些可以愧疚终生的事的，这个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刘强听了沉默不语，他明白了郑杰明话里的潜台词，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顶住……他明白形势，郑杰明不倒，他才有机会翻身，郑杰明要是跟他一起倒塌了，他刘强以后永无翻身之地了……

    李家骏面色沉郁地从郑杰明办公室里出来后，心中犹如堵着一块花岗岩。

    难道是他超之过急不知变通吗？说真的，他从内心强烈想为凤城市干点什么，但是，作为一个初上台的副市长，他现在的权力显然不能支撑他的意愿。

    不知道柳书记那边怎么样了，想想郑杰明当初是柳晖一手提拔上来的，以后即便有所动作，大概也不会把郑杰明怎么样……

    李家骏自从踏进市政府大楼那天起，他就内心想在凤城市当市长，书记，在这片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让自己建设一方的构想和意志成为现实。

    但是，官场上的个人意愿如同风中的落叶，落到哪里不能自己说了算的，要看风向，风力，看风吹过自己的时候地面的状况……李家骏知道了，即便柳晖现在在此，恐怕事实还是如此……

    李家骏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喝了口茶，秘书周军看见他，忙将一叠材料送到他手上，说道：“李市长，材料我已经整理好了，其实李市长您的公文写得一流，我只是做了装订整理工作。”

    李家骏点点头，默默地接过材料，这篇标题为《关于我市化工园区的发展规划》，整整有十二张纸，为了让凤城的城建工作更加科学，为了把市区周围的几十家化工企业迁往他认定的那片盐碱地，给子孙后代留一片干净的天空，这些天中午他不眠不休，终于写成了这十二张的纸，可以说，这十二张纸上字字是他的心血，但是，他的愿望还没提出就被一些利益集团的强大势力给击垮了，这些天他组织人员连找了几家企业的头头脑脑，但没有一家愿意离开市区。

    不但是不愿离开，国成集团还要在凤城开发区继续开辟新的战场！

    规划……得不到支持的规划职能是废纸一张……

    就在李家骏看自己写的材料的时候，办公室主任又来了。

    “李市长，情况怎么说？”办公室主任问道。

    李家骏苦笑道：“还能怎么办？挨批了一顿！”

    “那我到底办不办呢？”办公室主任目光期待地望着他，等着李家骏拿主意。

    李家骏知道，现在市政府的不少人都听说或者知道了他的背景，知道他将来向上的机会比较大，所以，有事没事的总爱找他商量事情，好为将来谋划一下情感投资。

    但是，这种事找他有什么用呢！他说了等于是个屁！

    看着办公室主任那张左右为难的脸，李家骏有些不忍，说道：“你先搁着吧，先不用回死了，要办明天再办，任何事情总要讲究一个程序，是不是？”

    办公室主任连连点头，“是，是，李市长，那我先出去了。”

    办公室主任走后，周军走上前悄悄问道：“李市长，到底是办还是不办呢？我都看糊涂了。”

    “办，只能办，”李家骏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连市委书记的话都不听，还想不想当办公室主任了？光一个人顶着不办，就能改变党风政风吗？你没听刚才他说，人事局已经把一切给办妥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关口了！”

    “如果顶着不办，应该是可以将道理的，”周军说道。

    “小周啊，看来你还幼稚啊，领导会给你讲道理吗？有些时候，领导的特点就是不讲道理——因为你要讲的道理他都懂，他只有用不讲道理来对付你的道理！”

    李家骏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气愤的，是郁郁的，他甚至忘记了，在周军面前，他自己就是一名领导。

    就在李家骏心烦意乱的时候，办公室主任的电话突然打到办公室来了，里面的声音简直可称喜气洋洋：“李市长，好消息！那事不用办了，刚才郑书记主动打电话给我，说是不用办了，我想，应该是你刚才和他谈话的结果，太谢谢你了李市长，你帮我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李家骏疑惑地搁下电话，郑杰明会改变主意？刚才怎么一点没这个迹象呢？

    不久，电话铃又响了，这次电话里出现的是郑杰明颇显苍老的声音：“家骏啊，你刚才一走，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你提醒得对，作为一个市的市委书记，我应该带头遵守各项党政方针，是我老糊涂了，我已经打电话给办公室主任，让他将那个名额压下去了……”

    李家骏不觉有些激动，“郑书记，我知道，刚才我冒犯您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