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啜泣声。我回头一瞧,却见诗画一边收拾着房间,一边悄悄抹泪。
见我在看她,不等我发问,诗画突然跪在了我面前,哭着恳求道:“娘娘,救救慧姐姐吧……她在浣衣局,被人欺负得好惨……”
“怎么说的?!”我一把将她拉起来,“慧娘怎么受人欺负了?谁欺负她了?!”
诗画哽咽着道:“浣衣局里的宫人,不是年老失宠的,就是有罪退废的,哪个心存善意了……见到新来的,还不合起来折磨她!因她们都是这样一路受折磨过来的,她们便要将自己当初所受的伤害统统转加在新来的宫人身上……慧姐姐她……”诗画已是泣不成声,执着手帕擦着眼,嗷嗷哭个不停。
“岂有此理!”我霍地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厉声喝道,“跟我来!”
“娘娘要去哪儿?”诗画急忙追上来。
我咬牙迸出三个字:“浣衣局!”
诗画大惊失色,慌忙劝道:“娘娘,那里去不得!那里又脏又臭,娘娘去了恐怕……”
我才不管那么多。慧娘本是蒙冤受屈的,且不论她的身份如何特殊,她怎么说也是我东宫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个宫人敢折磨她,分明就是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还反了他们的!
我越想越生气,一路杀气腾腾地向着浣衣局进发。
浣衣局没有设在宫内,是一处单独的院落,坐落在皇宫的东北角。仰头看到“浣衣局”三个大字,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等守门的内侍上前询问,我已一脚踢开了浣衣局的大门。只听得“眶当”几声,那棕红色的大门被我踢得来回拍打,敲在门框上又弹了回去,腐朽的户枢发出陈腐的吱呀声,其中一扇门已然歪在了一边,摇摇欲坠。
这动静委实太大,管事内侍从里边一路小跑着过来,一路跑一路喝道:“何人在此放肆?”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本宫是谁!”我比他的声音还要粗,还要大,喘着粗气喝问回去。
那管事一怔,一眼瞧见我脸上的那块疤,当即陪上笑脸躬身行礼:“奴才参见太子妃娘娘!不知娘娘突然大驾光临,奴才有失远迎,万望娘娘恕罪!恕罪!”
我喝道:“慧娘在哪里,本宫要见她!”
管事眼珠一转:“娘娘,严慧娘是浣衣局的奴役,奴才奉劝娘娘还是不要见的好,免得人家传闲话,说娘娘包庇罪奴……”
“滚!”我使劲推开他,大摇大摆闯了进去。要不是我的脚趾头在刚才踢门的时候受了点伤,现在还在疼,我早一脚踢到他身上去了。
管事想拦又不敢拦,急得直拍大腿。
率先闯入我眼帘的,是一间不算大的院子,院子之中有四口水井,大约有几十个面容各异、身着青灰色衣服的年轻女子围绕着这几口水井坐着,每个女子的面前都放着一个大木盆,大木盆里面放着一块搓衣板,而每名女子的身边还都放着一堆堆成小山似的衣服。地面上都是湿滑的淤泥,棉絮随风飘散着,悬在半空,空气里弥漫着极为难闻的气味。
我心中一酸,含泪唤了声:“慧娘!”
没有人理我。这些女人们自顾自地搓洗着,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诗画仔细辨认着,没有发现慧娘,已是按捺不住,冲着她们大声叫道:“太子妃娘娘问你们话呢!严慧娘在哪儿?快告诉我们!”
一名女子不容分说,“哗”地一声,将一盘脏得发黑的水朝着诗画的脚泼去。
诗画惊得跳起来躲闪,那女子嘴角扬起一抺轻蔑的笑来,冷哼一声,低头重新舀了水,继续洗她的去了。
“你!”诗画气愤不过,却拿这些油盐不进的人没有办法。
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会来这里,真也算没来错。哦,不,慧娘,我不是说你……
无意中抬眼向内院望去,却见一名年轻的女子佝偻着腰,抱着一大盆脏衣服蹒跚着走出来。那身形,那面容,就算我已哭得泪眼模糊,我也能认出,她就是慧娘!
“慧娘!”
“娘娘?!”
慧娘惊得失手打翻了木盆,脏衣裳洒了一地。我三步并做两步赶上前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却“哎哟”一声轻唤,紧紧蹙起了眉。我松开手一瞧,不过几天功夫,她那双修长纤细白晳如玉的手已变得又红又肿,手指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口,像一张张血盆大口裂着狰狞的笑容。
“慧娘……”我哭了,慧娘也哭了。但她却坚强地道:“娘娘别哭。咱们不能让人看笑话!”
“对!”我咬牙忍住泪,“再苦也得活出个人样儿!不能让人看扁了!”
管事在一旁踯躅着不敢上前。
我回头瞟了他一眼,道:“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管事点头哈腰:“奴才知道!请慧姑姑休息,万事有奴才!”
“嗯。明白就好。”我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他也跟着松了口气。
诗画早有准备,取出带来的膏药,小心翼翼地替慧娘抹上。刚一碰到伤口,慧娘便疼得一阵抽搐。但她始终一声都没喊出来。我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在心里恨着皇后,恨着容黛,更恨我自己……
管事的将慧娘该洗的那些衣裳重新分配给了其他宫人。有的人立即面露不满;有的人则早已麻木,毫无反应。慧娘有些拿不准,担心地问:“娘娘,这样……不太好吧……现在有娘娘在此,他们不敢怎么样,可娘娘走了,他们又该变本加厉了。”
“那我就不走。”我昂起头,一脸认真。
慧娘直摇头:“娘娘别忘了皇后那里还需晨昏定省呢。”
我想了想,说:“那我见完皇后就天天来这儿守着。看他们谁还敢再欺负你!”
慧娘还想再劝,我压低声音对她道:“你放心,皇上叫我找齐王来救你。我已经悄悄给齐王送了信了。他现在正在打算呢。等他想好办法,一定会帮咱们的!”
“真的?齐王会帮咱们?”慧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轻咳了两声,替齐王做出了肯定的答复:“皇上亲口告诉我要我去找齐王的,这还能有假?”这个时候,我必须要给她希望。不然,我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鬼地方撑多久。
慧娘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一直没有收到齐王的回复,我不禁愈发焦急起来。去浣衣局之前,我几乎天天都到内务府去查看看有没有我的信。每次都充满希望,每次都又失望而归。
唉,皇上呀,你这到底给我出了个什么主意啊……
这一天,我刚跨进内务府,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屋子里的所有人见到我,都很夸张地避开我的眼睛,垂下头去,装作一本正经做事的样子,摆出一副我没功夫理你的架式。我这人疑心不算重,但所有人都这样对我,就不能不让人起疑了。
“王小五,为什么见了本宫装没见到的?”我找了个地位最低的小内侍,打算从他开刀。杮子总归是要拣软的捏的。橇开他的嘴,比撬开主管内侍这老油条的嘴到底还是容易得多。
被我这一惊一乍地喝斥,这个叫王小五的内侍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不住地磕头:“娘娘恕罪,奴才没有装没看到娘娘,奴才……是真没看到娘娘!”
“嗬!”我冷哼一声,“那刚才和我对望一眼的,是你的双胞胎兄弟呀?”
“这……奴才……”王小五被我一顿抢白噎得直翻白眼。
我直截了当地说:“行啦。本宫也不为难你。只要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一个二个的为什么这么鬼祟,本宫就不再追究。不然的话,哼哼。”
我没有把话说死,哼哼两声冷笑,足够他去发挥想像了。
王小五被我逼到了旮旯里,没有人注意到我和他单独在一起。他吓得够呛,咽了咽口水,这才道:“奴才若是说了,娘娘可别对人说是奴才说的!”
又一个不相信我的人!难道我真的就这么像个大喇叭?
“狗东西!”他越是这样交待,我越是生气,“若有人追查,本宫一定第一个就把你供出去!”
“不要啊娘娘……”王小五的眼泪吧嗒淌了下来。
“谁要你不相信我的!”我气呼呼地说,“相信我的人,就算我死也不会出卖他!不信我的人,下场就会跟你一样!”
“我信我信!”王小五做着手势指天发誓,“奴才王小五对天起誓,若对太子妃娘娘有半点不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指着天空提醒他:“头上三尺有神灵,你若言而无信,一定会有报应的哟。”
“奴才知道!”王小五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那你说吧。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避讳我?”我趁机追问。
王小五重重叹了口气,眼泪狂飙不止:“回娘娘,是林将军……出事了……”
“什么?!”我脑子一嗡,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他……他出什么事了?!”
王小五轻声答道:“林将军前往南疆的途中,遭遇到叛党,林将军寡不敌众,被他们打落山崖,生死未卜……”
我急道:“既是未卜,为何不去找?!”
“找了!但是没找到……”王小五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山崖又高又险,山中豺狼虎豹又多,他们只找到了一副铠甲,上面还有斑斑血迹,想是林将军,已经被吃掉了……”
我一屁股跌坐在地,半晌作声不得。
王小五吓了一跳,蹲下身来不住地唤我:“娘娘,娘娘!”
林秀……死了?……我满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念头,几乎没有了感觉。过了半晌,我才从地上爬起,行尸走肉般向着浣衣局而去。一路之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往下淌,可我却一声都哭不出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如何向慧娘交待啊……
站在浣衣局大门前,我怔了好久,直到脑子重新恢复了感知,这才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进去。
因知道我每日这个时辰必到此地,管事已不再给慧娘安排工作了。我绕过内院的洗衣工,径自朝着慧娘的房间走去。
还没进门,慧娘突然像一阵风般跑了出来,手上还举着一张纸。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娘娘,林将军来信了!他说他一切安好,路上伙食也不错,沿途都住驿馆,驿馆的官员巴结他还来不及呢,纷纷给他安排上房入住……”
望着她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才干的泪顿时汹涌而至。
慧娘面上一滞:“娘娘,你……怎么了?”
我擦着泪,冲她笑:“没怎么,我……我是替你高兴……”
慧娘紧紧握着我的手,神情慌乱,直直盯着我的眼睛,说:“娘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真的没出什么事啊……”我仍然矢口否认。要我在她最快乐的时候道出那个残忍的事实,我做不到。
“娘娘……”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慧娘的眼中渗出,顺着脸庞缓缓滑落,“娘娘是个瞒不住心事的人,难道到了这个份上,娘娘还对奴才有所保留?”
我已被她看穿,就算我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的……那我宁愿告诉她这个噩耗的人是我。我抖索着双唇,投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林秀死了!”
“……”慧娘就像一块石头木立在原地,毫无反应。
我抬头看了看她,她已面如死灰,身子都变得冰冷起来。
“慧娘……”我试探地唤她,“慧娘,慧娘,慧……”
她眼珠儿一翻,突然直挺挺倒了下去,“咚”一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惊得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哪~~!救命啊~~~!”
一灯如豆,微弱的光线填满了这间狭促的小屋,放眼望去,昏黄一片,没有一样东西是能看得清楚的。我守在慧娘床边,不停地替她换着毛巾。她烧得厉害,脸颊通红,额头烫手,却还一直喃喃不清地说着胡话;两只手不时腾空,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御医看在我的面子上勉强来给她切了脉,随手开了张方子扔给我,扬长而去。我瞧了瞧,上面的药方不过是些普通的清热解毒的药,根本不对症。慧娘这可是急火攻心呀。我头一次后悔当初没跟着爹爹多学点药理知识。记忆中总算还有点印象,大青叶解热有奇效,慧娘高烧不退,已是相当危险了。当务之急,就是要给她退烧。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御医的方子扔在一旁,自己凭着记忆写下了一个方子来,交给诗画。诗画迟疑着问:“娘娘,有把握吗?”
我摇摇头:“但总比御医的方子要强点吧。他开的这些药,不喝也罢。”
诗画一向都是信任我的。眼见慧娘高烧烧得命悬一线,她只有赌一把了。
药熬好端上来,我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开始的时候药汁全都流出来了,流了慧娘一嘴一脖子。我哭了:“慧娘,林将军死得好惨,他连尸骨都没留下,你若是就这么走了,那谁为他立碑呢!”
许是这话真被她听了进去,再喂她的时候,她居然咽下去了。
我和诗画均是一喜,于是再接再励,不一会儿,竟将一碗药全喂了下去。
诗画抚了抚慧娘的额头,蹙着眉说:“怎么还不见退烧呢?”
我说:“就算是灵丹妙药,也得给它个消化的时间吧,哪能这么立竿见影的。”
诗画点点头,突然听到慧娘喃喃道:“娘娘,你这次用词可用对了……”
“你醒了?!”我和诗画几乎同时扑到了她的身边。
她缓缓睁开眼,对我说:“娘娘,奴才要去找林将军……”
我的泪扑簌而下:“慧娘,你找不到他了……”
“不……”慧娘坚定地道,“没见到他的尸体,我绝不相信他死了……他武功那么好……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武功再好,也抵不过人多啊……”不是我狠心,是我实在不想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后,又叫她陷入更深的绝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慧娘吐出这句话,突然死死抓住了我的手,回光返照般一下子坐起身来,“娘娘!想想法子,让我出宫!我要去找林将军,我要去找阿秀……他若真死了,我也不活了……”
出宫?谈何容易啊!退一万步讲,我们就算侥幸出了宫,又该如何收场呢?我倒不怕自己,东宫里走失了一个宫女,关太子妃什么事,更何况我还有皇帝不明原因地维护;我担心的,是恐怕皇后见拿我没辙,便要去找诗文她们的麻烦!皇上连慧娘都不肯保,更别说这些小宫女了……
听了我的分析,诗画跟着就哭了起来:“娘娘,奴才不怕!只要慧姐姐能出宫,要奴才做什么奴才都愿意!”
“那诗书诗卉她们呢?”
我的话刚落音,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诗书诗文诗卉一齐挤了进来,不约而同跪在了我面前,争先恐后地说:“奴才不怕!慧姐姐待奴才如同亲姐妹,如今姐姐有难,做妹妹的怎么能只顾自己安危!”
“嘘~~!小点声!”我急得跳起来,“你们是想全宫里的人都听到我们要逃跑吗?!”
诗画跟着跳起来捂住我的嘴:“娘娘!你的声音比她们还大!”
众人哄一声笑开了。
我难为情地吐了吐舌头,说:“好吧,从现在开始,咱们都得说悄悄话!”
诗文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龟壳样的东西,交到了慧娘的手里:“慧姐姐,我把你的宝贝带来了。要不你再占一卦看看?”
我猛然想起之前合索国同我们关系紧张的时候,慧娘曾说过,她是因为占到一卦,说林秀若去打仗会凶多吉少,才一定要我去想办法阻止的。难道说,她真的会占卜吉凶?
慧娘郑重其事地接过龟壳,叫人掌灯,好看得分明。她轻轻摇了摇龟壳,只听到里面哗哗作响。不一会儿,她手一停,三枚铜钱便从龟壳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床上。她仔细看了看那三枚铜钱的落相,叫诗书记下,接着又将铜钱装进龟壳,继续摇。如此这般共摇了六回,诗书把记录交到她手中。她细细算了一会儿,脸上竟现出了一丝笑容:“娘娘!卦象显示,林将军可能真的没有死呢!”
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振。
慧娘接着道:“此卦意为有惊无险,奴才相信林将军吉人天相,就算他摔落山崖,也一定不会被野物吃掉的!娘娘!帮奴才出宫吧!”
“是啊娘娘……”诗文姐妹齐声附和。
大家都异口同声了,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说:“慧娘,你好好休息。等我安排好,就来接你。千万记住,去南疆路途遥远,你若在半路上病倒,可就没人能管你了!”
慧娘用力点了点头。这么一折腾,她出了一身汗,烧居然真的退下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迅速忙活开来,有的帮她换上干净衣裳,有的替她去端热粥,还有的已经在替她准备包袱好随时上路了。
好像就我无所事事啊。
我问:“慧娘,上次你给我准备的男装,是从哪儿找来的?”
慧娘说:“是小童替我准备的。”
小童?这个名字……我一定是听过,但这一下子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见我又一脸茫然,慧娘提醒道:“娘娘初来东宫时,有次不是装作醉酒想偷林将军的腰牌吗,腰牌后来就是小童捡到的。”
哦~~原来是那个小童。
我说:“那小童靠得住吗?”
慧娘垂下眼睑,强忍悲痛,说:“小童……是我亲弟弟……”
“哦!”我太吃惊了。把女儿送进宫来为奴尚还能理解,可女儿已经进宫了,为何还会把儿子送进来做内侍?真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心狠的父母!
诗画轻轻捅了捅我,说:“娘娘,慧姐姐本是前兵部尚书的女儿;后来因项王谋反,尚书大人被连累,本来是要满门抄斩的,皇上念及大人的一双儿女年纪尚幼,便将他们收到宫中为奴……”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项王,也不知道前任兵部尚书叫什么,他们究竟为何谋反,又如何被灭,我更是一无所知。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慧娘在众多宫女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她不俗的谈吐,优雅的举止,都来源于她曾显赫的家世。
慧娘流着泪,哽咽无语。
我抱住她的肩,将她拥进了怀中。
“慧娘,你恨皇上吗?”
“不,奴才不恨。”
“为什么?!他杀了你的父亲和母亲!”她的回答让我很意外。
“那是他们的命……”慧娘哽咽着说,“我曾经很恨皇上,恨之入骨……但后来,我不恨了……”
“是因为皇上和你……”后半截话我实在不敢说出口。
没想到,慧娘却承认了:“的确如此。娘娘,你没有同太子圆过房,所以你体会不到,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第一个男人对她有多么重要……”
我的脸倏地红了。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是不是不太合时宜呀……
慧娘接着说道:“皇上对奴才说过,对于奴才父亲的事,他也深感痛惜。但作为一个君王,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腹大臣对自己不忠。人无完人,他就算是皇帝,也有做错事的时候,但这并不能作为臣子反叛的理由。阿爹性情暴躁,又有些刚愎自用,所以被人一挑唆,他就容易冲动……他闯下了大祸,不杀不足以平民心。作为皇帝,也有不得以的苦衷……不管怎么样,是皇上救了我们姐弟二人。自本朝开朝以来,还从来没有叛臣之子被赦免的先例……奴才姐弟能侥幸活下来,已是皇上天大的恩德了……”
也许,有的时候,把事情换一个角度来思考,就会得出同之前完全不同的结果。
我无意判断这件事的对与错,现在我只要从小童那里弄到男人的衣裳,就算成功了一半了。
我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要跑路的话,钱是最重要的。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啊。不过这个对于太子妃来说,已不是问题。我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拜托小童去帮我换成银票悄悄送进来,再带些碎银子零花,应该够路上盘缠了。至于出宫,呵,慧娘所在的浣衣局,不就是在宫外吗。关键是看我如何把她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听说慧娘病了,浣衣局的管事碍着情面勉为其难地来看了她几次,见慧娘一直病恹恹的样子,只怕他还在心里犯着嘀咕,不知她还能活多久呢。到后来管事索性连面都不露了,大有任她自生自灭的意思。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外面的人不知道我给慧娘换了方子,我便让慧娘一直装病,最好病得一命呜呼了,我好趁机叫人抬棺材“收尸”。对于慧娘来说,这不过是故伎重施罢了。当初我在侯府的时候,不也是装病才混出去的么。只不过这一次要夸张一些。
为了能出去,慧娘也不顾忌了。等我这边一切敲定,她便服下了我凭着记忆研制的“龟息丸”。这个名字是我自己乱取的,反正服下它,可以让人像乌龟一样放慢呼吸和脉搏,若叫人在呼吸和脉搏停顿的时候去摸她,一定会吓一跳,以为她真的死了。
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我自然是第一个发现慧娘“死掉”的人。按计划,我一大清早便去了浣衣局,当我哭天抢地地跑出来时,浣衣局里的人都散开了,好像我身上染上了麻风。
管事说,这里死人是经常有的事,叫大家不要慌乱。他立即找了两名小内侍,叫他们用床破席子把慧娘卷了去。我一路哭哭啼啼回到东宫,立即拿了早已准备好的包袱,说这些都是慧娘的遗物,要拿去陪她入葬。
接替林秀的庞将军得知慧娘去世,很是吃惊。他和林秀可以说是肝胆相照,如今才得林秀噩耗,又传来慧娘的死讯,他的眼睛也红红的。他执意安排了两名侍卫护送我,说,那些内侍懒得很,浣衣局里死去的宫人,根本没有埋进地里,只是随便扔到乱葬岗了事。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让慧娘入土为安。有侍卫看着,内侍就不敢作怪了。
我的个亲娘诶!要真埋了那可就玩完了!
但我找不到理由拒绝。无奈之下,我只有装作强忍悲痛地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诗画心虚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要保持镇定。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们赶到乱葬岗的时候,两名内侍正在挖着土坑,抱怨连天。见到我,他们方才噤声。慧娘在他们脚旁不远的地方静静地躺在破草席里,一动也不动。
两名侍卫看了看坑的大小,说:“差不多了,把人放进去吧。”
“等等!”我急忙大呼,“让我再看看她!”
两个内侍刚要下手,又直起腰退在了一旁。
在来的路上,我已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按我设想的方向发展。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孤注一掷了!
我伏在慧娘身上放声大哭,悄悄把解药放进了她的嘴里。不一会儿,解药在她嘴里融化,起了作用,慧娘竟一个深吐气睁开了眼。我装作吓了一跳,一声惊呼跳在了一旁。那两名内侍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嚷着:“诈尸啦!诈尸啦!”工具都忘了拿,就这样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唔,这两个内侍打发了,那两个侍卫呢……
只听得霍霍两声,那两名侍卫已然拔出了刀,如临大敌。
我大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慧娘根本没死,你们这一来,岂不倒把她又给杀了?!”
两名侍卫到底胆子大些,听我这么说,他们相互对望一眼,这才拢到了慧娘的面前,一个把脉,一个试鼻息,待确认她的确还活着后,他俩竟一同跪在了我面前。
“娘娘!”其中一名叫赵同的侍卫说,“娘娘是否还记得,当日同林将军还有微臣们一道偷偷饮酒时,娘娘说过些什么?”
“呃……”我不知他用意,竟张口结舌。
赵同说:“娘娘若是不记得,微臣可以告诉娘娘,当日娘娘振振有辞,说什么关上门,娘娘就不是太子妃,林将军也不是金吾将军,大家都是朋友!”
“是,是呀!”我激动极了,“你们这是……”
赵同说:“是朋友,当然要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我惊得往后跳了一步:“你们想怎么样?!”
赵同也面露疑惑,摊开双手以示坦然:“微臣当然是想帮娘娘了!”
慧娘已然坐起,轻轻叹了口气,解释道:“两位大哥别误会,娘娘以为‘为朋友两肋插刀’是要在她两肋下插把刀呢。”
原本严肃的气氛又被我的不学无术破坏掉了。赵同和另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侍卫放声大笑起来。他们笑了一阵,这才又催促道:“娘娘和严姑姑的心意我们都猜到了。庞将军特意命我二人来送严姑姑一程。”
我没好气地道:“关键是你们怕我和慧娘一道跑了吧。”
赵同立即道:“娘娘既有安排,怎么会和严姑姑一道跑掉呢。东宫有娘娘在,方能稳住局面。这一点,娘娘应该比微臣都清楚。”
哼,算你会拍马屁。我说:“那请二位大哥回避片刻,我们三位姑娘要换装啦。”
踏着薄雾,我们一行五人穿过了乱葬岗,向着离这里最近的那道城门走去。希望就在脚下,希望就在前方。
我和慧娘诗画三人行在前面,赵同二人在不远处跟着,一眼望过去,不会有人怀疑我们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眼看城门已是近在眼前,我的心跳得飞快,连手心都在不停地渗着汗。就要道别了……剩下的路途,悠远漫长,慧娘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捱到林秀出事的地方啊……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只手突然摁住了我的肩膀。
“毓华!”
伴着这声大喝,我差点没瘫软在地。
齐王殿下,您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了啊?!
我颤颤惊惊转过身来,立即陪上笑脸,讨好地说:“小的参见齐王殿下……”
“诶,不敢当啊。”齐王很是得意地调侃道,“臣弟如何敢接受皇嫂如此大礼!”
我急得直拍胸脯:“我是毓华,毓华呀!”
齐王嘿嘿坏笑:“是,这身子是毓华的,可这声音却是太子妃的。别以为撕了你脸上的疤痕本王就认不出你了。呵!”
“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准备绕过他,他却像个泼皮一样把我拦住。
“还不承认?”只见他眉尖一挑,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什么东西强行塞进了我的嘴里。我正要喊,嘴却被他死死捂住,“吞了!”
“唔~~~!”我拼命摇头。眼角的余光看到慧娘和诗画紧张得倚在一起,不知所措。
“不听话,就要吃苦头的啰!”齐王笑嘻嘻的,一脸得意。
呸!都不知道他给我吃了什么!我宁愿吃苦头也不吃他给我下的苦药啊!
我使劲拿舌头将那粒东西往外顶。他发觉到我的意图,不禁有些生气地道:“好呀,敬酒不吃吃罚酒!”只听得咚一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我一声闷叫,那粒东西竟被我咽了下去。
嗓子里顿时一阵清凉。
齐王松了手,得意地说:“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你……”我清了清嗓子,天哪!我的声音恢复了啊!
“娘娘!”慧娘和诗画听到,吓得一齐向我拥来,一左一右挽住我的胳膊,“你怎么样?”
齐王见到他们唤出“娘娘”二字,不由冷笑道,“这宫里的贵客都是要上哪儿去呀?”
“你小点声不行吗!”我气急败坏,林秀给我吃的药,怎么一下子让他给破了!
慧娘听到我的声音,脸都白了:“殿下,你给娘娘吃了什么?!”
齐王对她说:“放心,你的主子不会有事的。不要忘了,本王和林秀乃是同门师兄弟,他会的那些伎俩,本王也懂的。”
既然已经被他识破,那只好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好,我承认我就是纳兰容歌。这样总行了吧?”我叉着腰,给自己壮胆儿。
“行什么?”他明知故问。
“放我们走啊!”我急得冷汗涔涔。再闹下去,惊动了守城门的官兵,那可就全完了。
齐王抬眼一瞧,正看到了跟在我们身后的赵同他们,他不觉笑道:“连大内侍卫都被你调动出来啦!这阵仗挺大啊!”
我不停地向他拱手求饶:“好殿下,别闹了……”
齐王却不依不饶:“呵,好殿下?你要是叫我一声好哥哥,兴许我会改变主意。”
奶奶的,还蹬鼻子上脸了!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啊!
我将脸色骤然一沉,长袖一挥,双手背在身后,拿捏着架势大喝道:“大胆齐王!本宫今次乃是奉太子之命微服私访,替太子了解民间疾苦,你见到本宫,不但不协助,反而处处为难,用意何在?莫非你认为太子此举不妥?”
齐王这次却不上当。他冷哼一声,道:“太子现在根本不在东宫,你想吓唬谁呢!识趣的,乖乖跟我来,不然的话,大家一拍两散!”
没办法,和无赖过招的次数多了,齐王也学会了耍无赖,而且还大有青出于蓝的势头,不容小觑呀。
我转头看了看慧娘,她一脸无奈,但还是冲我点了点了点头。唔,那好吧,本宫就跟你走一趟。
赵同他们见了齐王,一时也不敢上前相认。毕竟是在集市,齐王不亮出身份,自有他的道理。见我们要跟着齐王走,赵同拿不准齐王用意,只好继续跟在身后,以观其变。
齐王领着我们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来他对身后的“尾巴”很是嫌恶。
“赵同,”他趾高气昂地道,“回去告诉你们将军,本王会亲自护送娘娘回宫,请他放心好了。你们也不必再跟着了。”
“可是殿下……殿下和娘娘是叔嫂……”赵同应该是还想以避嫌为由婉言拒绝,却立即被齐王顶了回去。
“娘娘微服私访,走到本王的地界了,难道本王不应该盛情款待吗?”
赵同无法,只得恭谨地抱拳行礼:“是。微臣告辞。”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他扔进了江里。我愤愤不平地瞪了齐王一眼,他却毫不介意,相反,还相当得意地笑了笑,说:“娘娘,你跟在本王身后,可别给本王演一出‘金蝉脱壳’啊。”
我没好气地嘟囔道:“蝉在你的手心里,脱了壳还不是一样在你手心里。”
“这么快就认输啦?”齐王转过头来冲我笑。
我懒得再理他,哼了一声,拧着脖子,看天上看地下,就是不看他。
他居然没有再挖苦我。
没走多远,面前已然呈现出一间大宅子。虽然也是朱门碧瓦,不过和想像中的王府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齐王上前径自拍了拍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名下人见到他,恭敬地唤了声“殿下回来了”。
“这是哪儿?”我张开双臂将慧娘和诗画护在身后,凛然道,“这里不会是齐王府吧?”
“当然不是。”齐王挑了挑眉,“难道在你眼中,如此寒酸的宅子也能充当王府吗?”
“可他用的是‘回来了’,而不是‘来了’。”我指着来开门的下人,毫不示弱,“一字之差,意思却有着天壤之别。‘来了’你是客,‘回来了’你就是主人。”
齐王嘿嘿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了?”
唔,不带这么挤兑人的啊。我涨红了脸,心虚地拢近慧娘,小声问:“我说错了吗?”
慧娘悄声答:“没有。娘娘说得好极了。”
齐王笑了笑,说:“这是本王的一处别苑。有件事想必娘娘还知道吧。本王和太子不同,太子空有名衔,却并无实权,而且处处受牵制,反倒不如我这王爷逍遥自在。”
“呵,你就吹吧你。”我一声冷笑,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齐王轻咳几声,道:“娘娘,本王话还没说完呢。本王并非空有爵位,本王还是驻守京城的三万禁军之统帅。京城的安防,都在本王掌控之中。”
“那又怎么样?!”他越嚣张,我便越要打消他的气焰。
“那也就是说~~”齐王故意拖长了音,“你们几个想出城,没有本王的帮忙,你们插翅难飞!”
哇!我真是人头猪脑啊!居然相信了这个狗东西的话!他那意思听来,应该是我们若不跟着他来,他就跟我们翻脸;可现在的情形看来,我们跟着他来,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嘛!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帮我们呢?”我一下子软了下来。尽管装可怜在太子面前不起作用,可他是齐王,保不齐这位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呢。
齐王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笑得真欠揍。慧娘和诗画不觉挺身将我挡在了她们身后。齐王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两个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娘娘说。”
慧娘无法,只得和诗画暂且退下。我暗想,光天化日之下,他应该不敢那什么的吧……
齐王大马金刀地坐下,还将前襟这么一抖,正气凛然地说道:“为什么要出逃?”
我鼻子一酸,立马带了泪声:“林秀……死了……”
“什么?!”齐王满脸错愕,“怎么会……他怎么死的?!”
这下可勾起了我的伤心往事,我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还不是因为你!”
齐王一下子跳起来:“诬赖人可不兴这么诬赖法的!”
于是,我将容黛如何落井下石,皇后如何偏听偏信,慧娘又如何挺身相救,到林秀被发配南疆的事一一道来,说到最后只找到林秀一副带血的铠甲时,我已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齐王摊开手,很是委屈地道:“是我母后冤枉你,关我什么事?”
我怒了:“我求皇上说情,皇上不肯见我,但他交给了我一个香囊,里面写着你的名字!是皇上叫我来找你救他们的!我给你写了信,可你迟迟不给我回复!结果害得林秀死得不明不白……你还好意思说不关你的事?!”
齐王张口结舌怔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想不到事情会搞成这样……”他缓缓起身,踱向窗子,拉开来瞧了瞧,待确定外面没人,他这才又关上窗,对我说道:“你误会我了。你的信送到之前,我就离开京城了。”
“什么?”这回轮到我一脸错愕了。
齐王抱憾地说道:“父皇重病缠身,御医苦无对策,我奉命去民间寻访名医奇药,今天才刚刚回到京城。我回府后,一见到你的信我就赶到东宫去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我的那幅画来,以证他所言不假。
我无言以对。莫非那天茹贵妃说皇上龙体欠安,是真的?
他看了我一眼,接着道:“想不到待我去了之后他们告诉我,慧娘死了,还说你去送她最后一程去了,无奈之下,我只好暂且回来,打算择日再去。想不到我巡视到南门时,居然看到慧娘好好的跟在你身后。我料定有事发生,所以才请你到别苑来一问究竟。想不到,想不到林秀他……”他说着,竟已带了泪声。
他努力向上翻着眼珠,似乎是不愿在我面前落泪:“林秀怎么说也是我同门师兄,且不论君臣之别,当初我们一同拜在平冠真人门下,林秀虽比太子年轻,却因入门早于太子而位列大弟子。他这个人沉稳内敛,我和太子都希望将来他能效命于自己。但他最后选择支持太子……即便这样,我和他仍然还是好兄弟。只不过立场不同,我们已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唉,想不到他竟会就这么走了……”
现在说得倒好听,当日在侯府的时候,你们可是剑拔弩张的啊,哪里见半分兄弟情谊了。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垂下头,又是一阵叹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一定要等到失去了,才能想起他的好来……”
我不是来欣赏他的伤感的。听他这么一解释,我的愤怒已经快要失控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明知你不在京城,还叫我去找你救慧娘和林秀?!他这不是存心耍我吗!”
齐王摇摇头,脸上竟现出一丝凄楚:“皇上用心良苦,是你看不透罢了。”
“嗯?”
“容歌,你不了解我母亲为人。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强势得很,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唯一输的一回,就是输给了太子的亲生母亲。当初父皇在她们之间徘徊不定,最后还是选择了太子的母亲为后。虽说父皇最后还是册封了我母亲为后,可这口气,我母亲一直咽不下去。”齐王顿了顿,露出尴尬的笑容,“我在你面前说我母亲的坏话,你不会小看我吧……”
我急忙摇头:“殿下只是在讲明真相,并不是说谁的坏话啊。”
齐王似乎被我的话感动,眼里倏地泛起一层泪光,接着又道:“父皇深知母后秉性,断然不能在她刚作出发落后立即否决,否则,只会加深她对太子的怨恨。所以父皇叫你来找我,就是想将事情缓一缓,等到该罚的已罚,母后气顺了,我再去说情,方才让她下得来台啊。”
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我一时间还不能完全接受。我气鼓鼓地道:“皇上耍得我团团转!真是太过份了!要不是他见一个爱一个,娶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齐王脸色大变,厉声喝斥道:“容歌!你胆子也太大了,连皇上你都敢骂!”
“怎么不敢?!我说得不对吗!”我跳起来跟他对着嚷嚷,“别说他现在不在,就算当着他的面,我也一样这么说!”
齐王急得跟什么似的,涨红了脸,嗫嚅着双唇,想要说的辩白突然间全化成了一声叹息:“身在帝王家,便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已。你自己不正是其中一名受害者么……”
“呃……”我已是理屈词穷。
齐王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们想蒙混出城,究竟用意何在?”
我只好老实交待:“慧娘不相信林秀死了。她要去找林秀,还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齐王长叹:“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这么酸的词句从一个大男人嘴里说出来,我禁不住偷偷撇了撇嘴,作了个呕吐的样子。齐王反问:“你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对吗?”
“没有啊,你说得很对!真的!”我眨巴眨巴眼,极力讨好着他。看他这情绪,似乎是站在我们这边的,那我还不老实点,好叫他放我们一马呀。
齐王微微一笑:“你等等。”说着,他进入内室,不知在捣腾什么。出来时,他手中已然多了一包东西。
“这是一包金叶子,足有两斤。”他将那包东西交到我手中,郑重其事地道,“光有银票不够的。遇到不能兑银子的时候,它就管用了。”
呵,听起来他的江湖经验也是蛮老练的嘛。我简直受宠若惊:“殿下,你……”
齐王说:“我也很希望林秀没死。一会儿我会送你们出城。但有一条,只能慧娘和诗画去,你不能去。”
“这还用你说!”我一下子得意忘形起来,“我还得回东宫作样子呢。”
齐王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有娘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用“我”代替了“本王”。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真的开始拿我当朋友了呢。我禁不住多望了他一眼。他正望着我,见我看他,他也不避不逃,就这么直接了当地迎接着我的目光,这感觉……
咳咳咳!我捧着金叶子含糊地说了声“谢了”,抢先向着门外走了出去。
慧娘和诗画见我出来,一齐迎上了来。
我看看诗画,问:“诗画,你愿意陪慧娘一道去找林将军吗?”
诗画又惊又喜:“当然愿意!只是……奴才能去吗?”
“能。”我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齐王殿下刚才答应送我们出城。”
“真的?”慧娘和诗画禁不住同时叫了出来。
“是。”齐王从屋里走出来,目光威严地扫过她们的脸,说,“你们收拾收拾,准备上路吧。”
齐王骑着高头大马,让我们扮成他的随从,带着我们向城门而去。城门的兵士见到我们,很是奇怪地打量了几眼。我虽然心虚,可还是保持着昂首阔步的样子,慧娘也算沉着,诗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紧张得几乎迈不开步子。慧娘轻唤我一声,我回头一瞧,急忙拢过去挽住诗画的胳膊,和慧娘将她一并架了出去。
“喂,你们三个,站住。”守城的兵士突然叫了起来,赶上几步,放倒长矛将我们拦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齐王调转马头,朗声问道:“何事?”
那兵士一怔:“殿下,他们是……”
“他们是本王的随从。”齐王撒起谎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呀。
兵士急忙行礼道:“哦!殿下恕罪,小的瞧着他们三个眼生,又跟着殿下不近不远的,小的担心殿下安全……”
齐王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道:“行啦!本王还有急事!”
“是!”兵士一个立正,提起长矛放我们离开。
有惊无险!慧娘那一卦算得可真准呀。
齐王一直送我们出城走了近十里地,这才下了马。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太子妃不能在外面耽误太久,我们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齐王将缰绳交到慧娘手中,说,“这匹马跟我很久了,很有灵性的。万一你们迷路,就听它的,它会带你们走上大路的。”
慧娘含泪向他跪拜:“奴才多谢齐王殿下!”
“好啦,你们快走吧。”齐王上前将她扶起,正要扶她上马,却被我喊住。
“慧娘,”我从怀里取出当日从王丰那里“顺”来的玉佩,交到了她的手里。上次拿着它在酒店里吓退了禁军,又在衙门里吓到了知府大人,想来这个小玩意还是管用的。
慧娘接过来一瞧,惊得眼睛都直了:“娘娘,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我正要解释,却被齐王压了下来。他又对慧娘使了个眼色,慧娘似乎有点明白了,不再追问,将玉佩贴身收好,这才翻身上马,说:“娘娘,殿下,奴才告辞啦!”
我郑重地冲她点点头。
诗画向我跪下叩头:“娘娘,奴才不能再服侍娘娘了,娘娘可要多保重……”
我的泪不禁汹涌而至。
诗画擦掉眼泪,牵住马,向着前方走去。慧娘没有再回头。
直到她们的身影远去,齐王才提醒我道:“娘娘,咱们走吧。”
我和齐王向着来时方向前行,一路无语。我走得慢,他不得不时常站住等我。唉,要是换了王丰,一定会背着我走的吧……可他毕竟只是齐王。
我喊他:“龙琦,我快要累死了,咱们不如坐下来歇会儿吧。”
齐王嘴上说着“好”,人却一个劲地往前走。
诶~~这人!我无法,只好紧跟几步,心里骂骂咧咧的,没走几步抬眼一瞧,却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凉亭。原来如此……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成为一种习惯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成长了,还是堕落了。
齐王率先走进凉亭,招呼我坐下。我想起当日被王丰骗到的那个地方,也是这样的一个凉亭,心中不觉一阵怅惘。
无酒无菜,无曲无戏,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干坐着,也怪尴尬的。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竟有种发梦的感。我想了想,问:“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齐王一只胳膊搁在石桌上,侧着身子对着我,虚着眼睛四面八方到处瞧,说:“你问吧。”
我说:“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齐王眯缝着双眼,狡黠地扫了我一眼,反问我:“你不会以为我另有所图吧?”
我垂下眼睑,叹了口气,说:“你想以此让我感动,好叫我说出当日在小树林的石头屋里都发生了什么?”
齐王却摇摇头:“不必了。”
不必了?我大奇。一直以来,他对我纠缠不休,不正是为了从我嘴里了解到实情吗?现在又说不必了……难道说,他已经全知道了?!那王丰他……是不是已经落到齐王手中了?!
见我脸色大变,齐王很是奇怪,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喂,你怎么啦?”
我瑟缩着双唇,不知该怎么答他。
他似看出我的担忧,幽幽地道:“之前这件事的确对我很重要。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但愿如此!
我暗自松了口气,由衷地说:“这次,真的多谢你帮忙!”
齐王微微一笑。他用着一种我形容不出的异样眼神看了我一眼,说:“容歌,你还是这把声音好听。”
我唯有装傻,咧着嘴笑,本是想调侃的,想不到却说出了一句让大家更尴尬的话来:“你既然不是为了石头屋的事,那你为什么见了信还要来?”
齐王盯着我,幽幽地反问:“你说呢?”
我咽了咽口水,陪着僵硬的笑脸迅速转移话题:“呃,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说着,我起身拔腿就走。
身后传来他的轻笑。
进城的时候,守城的兵士看到只有我们两个回来,马也不见了,不禁面露惊异。不过齐王没有解释,他也不敢多问。我们俩一脸理所当然,昂昂然走进来,我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咕噜声。是啊,从一清早折腾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呢,也难怪这位老兄要抗议了。
齐王很是识趣地说:“不如我们先找家酒店吃饱了再走。”
“好呀!”我冲他咧嘴一笑,“这一带我从来没来过,也不知道哪家馆子的菜好吃。不如你拿主意吧。”
齐王点点头,领着我信步走进了一家酒店。
此时早已过了吃饭的时候,大堂里零散着有几桌人。小二殷勤地上来招呼我们。
齐王说:“找个雅座。”
“好咧!二位客官请上二楼。”
我们拾级而上,二楼用镂空的木架子隔出了贵宾区。我们拣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齐王也不问我,自己点了几样菜,只是吩咐小二速速上菜。
小二吆喝着报了菜名,白毛巾往肩头一搭,下了楼。几乎与此同时,又有几个人跟着上了楼,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我无意中望了他们一眼,他们也望了我一眼。我收回目光,他们却突然一齐向我们走了过来。
“容歌?”其中一人突然唤出了我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惊讶地抬起头来,却不想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两眼一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齐王坐在我对面,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绑着。谢天谢地,他们没把我们绑在柱子站着。要不然可要把我累死了。齐王耷拉着脑袋,好像还没醒。放眼望过去,这里应该是间密室,没门没窗,火把熊熊燃烧着,火焰统统往一个方向偏去,想是那边就是通风口了。
我使劲挣扎着,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绑住我,任凭我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真是怪哉!我都不认识他们的,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们绑了我做什么?劫财还是……劫色?
“喂!龙琦!你醒醒!”
这帮人唤的是“容歌”,而不是“纳兰容歌”,所以我初步断定,他们并不知道我太子妃的身份。那么还是小心为妙,要不然,他们若知道齐王和太子妃都落在他们手上,那可玩得大了。
齐王仍是毫无反应。
我试图背着椅子站起来往想他身边靠拢,刚要动,突然听到墙上机关发出沉闷的响声。我急忙学着齐王的样子歪着脑袋闭上眼睛,以静观其变。
听脚步声,进来的应该不止一个人。
一人在嘟囔:“怎么还没醒?”
另一人粗声粗气地道:“去,拿盆凉水来!”
不一会儿,一人说:“大哥,水拿来了,先泼谁?”
“先泼男的!”大哥大嘴一张,齐王就要倒霉了。
只听到“哗”一声,我虚着眼一瞧,一整盆凉水将齐王从头到脚全淋湿了。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我们身上还穿着棉袍呢,哪里受得了这般刺激!齐王一个激灵惊醒过来,被水呛得直咳嗽。
“再泼那女的!”
话音刚落,我立即大叫起来:“别泼我!我醒了!”
“呵!”大哥冷笑道,“早听说你古灵精怪,今日一见,果然狡猾得紧!”
早听说?我张口结舌:“我……我根本不认识你呀!”
齐王冻得牙齿格格响,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连声音也在颤抖:“你……你们想要……做……做什么……”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好像脸色红彤彤的,可对比方才的样子,我已看出,他的脸已惨白如雪。
大哥对齐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怎么,死到临头还想英雄救美?别死撑啦,顾着自己先吧!”
齐王哆嗦着道:“我身上有些碎银子,银票我没带在身上……你们想要多少钱,我都给……别……别伤害她!”
大哥一使眼色,泼水的那厮当真上前,将齐王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掏出几两碎银子和一块足有五十两的银锭子,在手上掂量着,笑得合不拢嘴。
大哥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我们本来只打算抓她的,可你运气不好,偏偏和她在一起,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我立即道:“那你们现在已经抓到我了,还不放了他!”
“放了他?”大哥又是一声冷笑,“放了他,怎么叫你替我们做事呢?”
且不管他们要替他们做什么事了,既然他们是冲我来的,就不能连累齐王。我也冷冷一笑:“你们打算拿他来威胁我?呵,这算盘可打错啦。”
泼水的那厮插嘴问:“何以见得?”
我翻着白眼说:“我们知道他是谁吗?”
“是谁?”这二人异口同声,好象对齐王很感兴趣。
我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我的债主呢。我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他一天到晚追着我还债,我躲还来不及呢。今天这么巧被他撞到,又这么巧被你们抓来。好啊,你们最好把他一辈子扣在这儿,这样我就不用还钱啦!”
泼水的那人怔了怔,那位大哥却道:“别听她胡说八道!债主?哼,哪有债主请吃饭的!容歌,你最好放老实点,少给我们出花样!”
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糟糕了?
我叹了口气,说:“好吧,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你们得先放了他。”
“呵,他究竟是什么人?你干嘛这么在乎他?”大哥死咬不放,简直比我娘还八卦。
晕死啊!我为什么在乎他关你什么事啊?
“大哥,刚才我好像听到她在喊他的名字,好像,好像叫的是什么琦……”泼水的那厮真是可恶!少说一句会成哑巴吗?
齐王想说话来着,可他实在是被冻得受不了,双唇哆嗦着,就是开不了口。但我知道,他那意思,就是想亮出自己的王爷身份来同他们交换我。如果这群坏人只是为了财,那绑架王爷一定比绑架一个无名小卒来财得多呀。
但我感觉他们应该不是为财而来。我唯一一次露财,就是王丰赔我五十两银子的那次。五十两而已,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吗?不管他们出于何种目的,总之,肯定是不能让他们猜到他就是齐王了。
我立即抢着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们吧,他是我哥哥!”
“是亲哥哥呀,还是情哥哥呀?想清楚再回答哦!”大哥嘻嘻坏笑。
“他是我哥哥,亲哥哥……平日里只会欺负我的哥哥!”我说得咬牙切齿,“但是有你们这班坏人欺负我,第一个出来保护我的就是他!血缘亲情,比什么都重要!你们若是伤了他,我什么都不会替你们做的!”
“死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哥突然翻脸,抡起鞭子就要抽我。
却被泼水的那家伙拦住了:“大哥,少主交待过,不能伤到她的!”
那位大哥只好收了鞭子,恨恨地道:“少主真是麻烦!”
这个“少主”又会是谁呢?
我在脑中飞快地回忆着,自己究竟结识过多少“少主”。想来想去,能称得上公子哥的,不过四个人,按认识时间的先后顺序,依次是少卿,王丰,龙琦和林秀。林秀生死未卜,肯定不是他;龙琦?如果这是苦肉计,那他也对自己太残忍了点;王丰是不会这么对我的;剩下的少卿……我心中一紧,竟想不出他不会这样对我的理由!
大哥冲地上啐了口唾沫,爆粗口骂了一声,道:“不能伤她,那就把男的拖出去砍了!”
说着,当真冲着齐王走了过去。
“等等啊!”我急得尖声叫了起来,“你们还没说找我究竟要做什么事呢!”
泼水的又唤了声“大哥”。大哥转过脸来,阴森着一张脸,对我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要你带我们去找那位王丰王公子。”
“啊!”他们居然知道王丰!原来他们抓我意在王丰啊……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呀!他们要是知道我毫无利用价值,会不会一刀把我也砍了?
我一下子慌了神,颤颤惊惊问道:“你们找王丰做什么?!”
“这你不用管。”大哥很是鄙夷地瞥了我一眼,说,“你只用带我们穿过那片林子,找到他的宅子就行。”
齐王抖抖索索,拼尽全力喊出了一句话:“容歌,不要啊!”
“岂有此理!”那人回首就是一巴掌,重重扇在了齐王脸上,“再多嘴,信不信老子一刀捅死你?!”
我挣扎着,椅子撞在地上砰砰作响:“你敢!你要是伤了他,我即刻咬舌自尽!今生今世,你们都休想找到那个地方!”
“还嘴硬!”大哥又冲我而来,却被泼水的死死拖住,“大哥,正事要紧,千万别中了她的激将法!”
“去他娘的激将法!”那大哥性情无常,一言不和,就要喊打喊杀,连自己的兄弟也不放在眼中,胳膊使劲这么一撑,泼水的竟被他推出了几步开外。他死死捏着我的脸颊,粗声粗气地喝道:“死丫头!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老子看你是不会上道的!”
我的眼前白晃晃一片,他已拔出了匕首往我的脸上比划。
齐王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喝一声,竟连人带椅子撞了过来,两人同时倒在了地上,大哥手中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大哥扑向齐王,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齐王根本无力反抗,硬生生承了几下,已晕死过去。
“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眼看齐王呼吸越来越沉,我急得直跺脚,“他要真死了,我就算上吊、咬舌、服毒、割腕都要陪他一起去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直喊得声嘶力竭,一不小心,连人带椅子重重摔倒在地上,磕得我眼冒金星,嘴角都磕出血来了。
大哥这才住了手。
泼水的说:“大哥,这么僵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请示一下少主?”
大哥略一思忖,道:“我去,你在这儿看着他们。”
泼水的将我从地上扶起来,说:“姑娘,别给自己找麻烦了。我们没有恶意,只要你带个路就好。”
我说:“我也没恶意,只要你们放了我哥哥,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泼水的幽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齐王也跟着扶了起来,放在了我身旁。
齐王的脸肿得像个包子,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眶都被打得裂开一道口子,正汩汩流着血。鲜血糊住了他的一只眼,他已抬不起眼皮看我。
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琦,你怎么样?!”
齐王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嘟囔道:“死不了……”
我的手还被绑着,无法去抚触他的伤处,只好用脸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喃喃着说了声:“对不起……”
他的脸冰凉,连鼻尖都是凉的,只有呼出来的气息还算有一丝温度。
“琦,你要挺住……”我朝着他脸上脖子里呵气,想给他点温暖。但这似乎只是杯水车薪。
齐王耷拉着眼皮,嘴角还含着淡淡的笑意:“我不会死的……不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大哥回来了。他很是不满地道:“少主说了,人我们可以放,不过你得说到做到。你要是还敢跟我们出花样,我们情愿杀了你!”
“君子一言,五六七八九匹马都难追!”为了加强语气,我特意加大了马的数量。
泼水的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大哥呵斥道:“别笑了!做事!”
他像头大灰熊哼哧哼哧走到我面前,不容分说,往我脑袋上罩上了一件黑色的头套,我眼前黑了下来,只透过布料的缝隙依稀看到了一丝火把的光亮。我随即被人连着椅子一道抬了出去,好像放进了一辆马车里——只怪马的味道太重……接着齐王应该也被放了进来,咚一声扔在我身旁。有人在轻声吆喝,马儿打了个鼻响,提步向前,车轮滚滚,我也跟着颠簸起来。
就这么一路颠簸着,也不知颠了多久,车终于停了。我的头套被人摘了下来,天色已近黄昏,身边赫然坐着七八上十号人,个个都是身形彪悍的壮年大汉。
“琦……哥哥……”
看到齐王那张惨无人色的脸,我真心哭了出来。
齐王气若游丝,对着我“嗯”了一声,眼都睁不开了。
“放了他……快放了他……”我不禁大哭起来。
那大汉钻进来斥道:“你再嚎一声,我就背他去喂狼!”
我只好噤声,却仍是止不住地抽噎着。他们能带我们出来,应该是打算放了齐王的吧。我可不能在最后关头惹毛了这厮。男人不讲道理起来,可比女人要凶悍得多——女人顶多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却是会真的做呢。
那大汉拔出匕首给齐王松了绑,背着他下了车。晚风吹起门帘,我看到他把齐王放在了一处墙角,便弃之不顾,径自跳上了车。
我急道:“你怎么能把他就这么放在那儿呢!他已经冻得不省人事了……”
“那你要怎么样?!你还想老子热茶热汤地伺候他呀?!”那大汉吼得我睁不开眼。
泼水的安慰道:“你放心吧,一会儿更夫就会发现他了。”
我无法,只得任他们将我载向更远的地方。
来到那片树林,我不禁百感交集。曾几何时,这林子里留下了多么美好的记忆……我的回忆戛然而止。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不是就是那日在林中埋伏刺杀王丰的人啊?!
如果真是这样,算他们瞎了狗眼找到了我,我真的是不知道如何穿过这片林子的啊!
唉,反正齐王已经脱险,希望更夫能早点发现他……至于我,落到这群穷凶极恶之徒的手上,我还能指望什么。我大义凛然地跳下车,领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林子里进发,只觉脊梁后窜起视死如归的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