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鸢走在夏季特有的风中,带着一团热气,狂躁得卷起她的衣角,将一种燥热的情绪带给了她。
在宫里的石子路上,缓步慢行,她本来是想要回家的,却还是被脑子里那句高殷的话所扰乱。脚步不知不觉改变了方向,去往了那个她悲伤的据点。
老树上留下的划痕一直没变,子鸢明明知道它不会改变,却用还是不经意的想要看上一眼。毕竟,这是她和墨香留下的唯一凭证。
她用手指在刻痕上滑过,树皮皱起的地方,硌着她柔嫩的肌肤,仿佛是触动了内心的最深。过往匆匆,被禁锢起来的门,又重新被拨弄着打开了。
一个细微的声响,打破了子鸢平静的心,她转过头。忽然,她觉得像是黄河决堤,翻涌的巨浪狂奔着流进了自己的身体,一波挨着一波,愤怒的敲打着她本该平静的心脏。
“这算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了?”
子鸢看到一个,身着暗红色单衣的女子,头发被风吹起轻柔得宛如柳絮,额前的碎发捋在耳后,却还是挡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泛着静谧如月光的凄凉,树影摇曳在她的脸上,影影绰绰间像是水面荡起波光粼粼的波纹,映在着沉闷毫无情绪的脸上。
除了莫香还会有谁?
“你……还活着,这是为什么?”子鸢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
“我不是莫香,我叫听雨。”听雨低敛的目光,有了躲避的味道,声音就似远方的地平线,遥远而平稳。
“听雨也好,莫香也好。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子鸢将手握起,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她不认为这世界上有鬼,也没有看到听雨的尸体。她还活着,这一事实,子鸢也就很快就能接受了。
听雨不知怎样回答,她只选择沉默。
子鸢向前迈了一步,“我只想知道,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还是没有回答,子鸢又靠近她。却在这时,远处起了骚乱,有人在喊:“尚书苑失火了。”
听雨的眸子里,似乎又起了光亮,只深望了一眼子鸢就向尚书苑跑去。
当子鸢想起高殷也在尚书苑时,她也向听雨跑去的方向追去。
在子鸢感到的时候,大火已灭。而在屋前,孝珩坐在地上,手臂上受了伤,他用手捂着伤口。听雨在他身旁,扶着他受伤的手臂。
孝珩望着烧焦的屋子微微发愣,稍事良久才回神,也注意到了子鸢。“你也在啊。”
子鸢“恩”了一声,她左右看着,她第一担心的是高殷,却寻不见他的身影。“太子呢?”
“被送回太子宫了,子鸢,你去合鸾宫,去向皇上禀报一声。”孝珩被扶着站起身。
“随便找一个宫婢去不行么?”子鸢不解得问。
“合鸾宫是何昭仪所居,皇上每天这个时辰都会在那,只是,他在合鸾宫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打扰的。我之前就派人去请了,看来是被拦在门外了。可是如果你去的话,也许皇帝会见也说不定。”最后一句,他话语说得古怪,眼神里也蕴含深意。
子鸢抬眼看了听雨,又看了孝珩,目光只在两人面上听了一瞬,便继而转过了身子,她微侧过头,道:“一会儿我有话想问你。”
孝珩知道她所指为何,柔然笑着应了一声“嗯。”
子鸢来到合鸾宫时,守在门外的内侍阻拦着不让进,又听到里面时不时传出朗声的笑语,子鸢忍不住怒气喊着:“儿子都昏迷不醒了,老子还在这寻欢呢,你们觉得这合适么?”
内侍们乍一听,立刻顿了手脚,子鸢趁着空挡,窜了进去。内侍们回过神,却那里比得上她的步伐。门被推开,发出沉闷的空鸣回荡在温柔香气里,高洋听到声音,不觉皱起眉头。就像是正沉醉在花香美梦里,却忽被人当头一棒的打醒一般的心情不悦。子鸢还未来得及,通过屏风来到正堂,就听到高洋的一声呵斥:“是谁这样大胆?”
追在子鸢身后的内侍,忽然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抢在她前面跪了下来,道:“是太傅大人硬要进来,奴才是拦也拦不住。”
子鸢也相继跪下行礼,抬头之时,眼睛睨了一眼内侍。心里暗暗冷笑,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适才也没见他这么快手脚。收回目光她昂头,对高洋道:“皇上恕罪,未得通禀就擅自闯入,是臣的不是。但事出紧急,还望皇上恕罪。”
高洋眯了眯眼,又将身子像何郁儿身上靠了靠,慵懒的神情,就像一只假寐的老虎,甚至连空气里皆弥漫着他威严的气息,想要深吸一口气都是不敢。“说来听听,是什么重要的事。”
“是太子,尚书苑失火,太子受了伤,现下已然昏迷不醒……”、
子鸢的话还未全部说出,高洋这只老虎,已经坐立不住,猛然的站起身来,朝适才的内侍狠狠的踹了几脚,愤愤道:“这种事你也敢拦?朕看你是找死。”
高洋力道之恨,连连几脚,那内侍就趴在地上瑟缩得动弹不得,也不敢出声求饶,其旁的宫婢被唬的也是僵直着身子不敢有动作。何郁儿则是冷视看着一眼,又将目光锁在子鸢的面容上。
子鸢也感到有人凝视在自己的脸上,便抬头与何郁儿对视了一眼。郁儿妩媚一笑,她便又平稳的低了低头。心里又暗自叫苦,不会是这何昭仪看上自己了吧。
人言虎毒不食子,老虎的儿子受了伤,就算再威严残忍的老虎,也会流下泪来。高洋也不在看其他人,疾疾几步就迈出了合鸾宫。
子鸢在对何郁儿行过君臣之礼后,也退身去了太子宫。
何郁儿看着众人离去,又命人将受伤的内侍扶起,吩咐了宫婢去找太医。宫婢刚要转身,郁儿又叫住她。“先别急,现在太医大概都在太子宫,我们少且在去请。请的时候,就说是我身子不是。”
宫婢领命应允,便抚着手上的内侍,出去了。
郁儿坐定眼神虚目适才子鸢跪下的地方,对身畔的宫婢说:“你觉得这太傅大人是不是跟郑将军有几分相像。”
宫婢抿嘴想了想,道:“却是有些相像,只是太傅眉眼未有将军那样锐利,反而是柔和了些许,人也看着和善。”
郁儿笑着,看着宫婢越说脸色便升起一片夕阳,道:“你是不是红鸾心动了?”
宫婢又立即变了脸色,惊恐道:“奴婢哪敢。”
“只是说笑而已,何必当真呢?”郁儿笑着,由另一个宫婢扶着进了侧室。
子鸢回到太子宫,宫内除了皇上皇后以及就诊的太医,剩下一干人等,皆是在外等候。子鸢看到孝珩的背在身后的手臂,已然被包扎好,只是衣角上还留有刺眼的血迹。“受伤了?”
孝珩转过头看她,眸子里凝着一袭温和的春光,笑着对她说。“嗯,不要紧。我知道你有事想问我,不过今天不方便,明日你来我府上,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拉着听雨就走了。背影里他就像是画里走出的俊雅小生,带着儒雅的一抹清淡,游走在世间,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没人知道他会到哪去。就像天边的一朵浮云,毫无束缚的游荡。
子鸢抬起头看天,晴空万里,可是,没有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