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城内的繁华,秋天的城外显得更加清冷。
溪水蔓延着流水,平静的涌向遥远的彼端,枯黄的草叶上被溅上了一层水雾,就像是它们在低着头默默的哭泣,最为自己最后的告别。
杨冼闭着眼,抬手摸了摸脸颊,抹掉了冰凉的潮水气息。可是,那股寒气已经刺进了他的身体,他知道,自己不能呆在这里太久。否则,自己还没等地狱来的小鬼找他索命,就会先被这里的寒风吹得冻死。
他又自嘲的在心里笑了一声,既然自己跑出来选择等死,还何苦担心会活多久?
路过的人,在肃风狂啸的呐喊着凄冷中,低着头走进了城门。而他却转身向了另一个方向,背对着城门走向了更远的方向。
就在他最后望了城门一眼时,他看到子鸢就站在那里,两个人的面孔上是同样的情绪。
隔着风静默了许久。杨冼张了张嘴,可是没能说出一句话,就又转身了。
风奔跑得更狂了,子鸢看着他单薄的身影,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你又想逃到哪里去?”
杨冼听到声音,步伐顿了一瞬,转过头,干涩得声音说。“我也不知道。”
子鸢几步跑在他面前,抓着他被潮水沾湿的衣袖,定睛望着他的眼睛。“我还有很多事要问。”
“如果是莫香的事,就不要问了。”他丝毫不肯低头去看子鸢,并挣脱了她的手,打算继续往前走。
“倘若你选择这么等死的理由就是她,那么,我现在就能告诉她一切。”话从里子鸢的身后探出,一个干净的白色身影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他们两人的中间。
“高肃,你又想怎么样?是不是连死我都无从选择?”杨冼一声呵斥,在风里像是打破了寂静。
高肃还是笑着,说。“是。”
后来,高肃把杨冼拘在自己的府邸,并请来了一个子鸢并不相识的人,为他诊脉。
褚沆出来的时候,脸上有一处淤青,可想而知,那是杨冼的造成的。随后,高肃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对褚沆说。“褚先生,你也没有办法么?”
“你想救他么?”
“我是要他活着。”
“我做不到。”
子鸢听着他们的话有种彻骨的心寒,纵使她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事情发展的速度。
“他还能活多久。”
高肃和褚沆回过头看着子鸢,静默了很久,褚沆低敛着眼眸,沉稳的说。“最多一年。”
一年……
说起来,这时间不算短,却足以触目惊心。子鸢甚至能够听到,命运的圆轮发出咯咯的响声,像是在嘲笑她,又像是在讥讽。
在夜色洒下之前,也就是她离开的时候,高肃告诉了她听雨的近况,并说。“暂且不用担心她,她很好。”
子鸢很感激的对他点了点头,之后就离开了。
在风里,高肃望着她的身影,在昏暗的暮色里形单影只的摇晃着消逝,他抿了抿削薄的嘴唇,其实,他更想说的是,“留在我身边吧。”
可是,在看到她悲伤的眼睛后,他选择了让那句话石沉大海。
褚沆遥遥观望着,他清楚的明白高肃的心思。走到他身边说。“没有什么比被人爱更幸福的事了,倘若真的爱,就不要沉默。”
高肃继续沉默在风吹啸的地方,指尖和脸颊被寒冷侵蚀得没有了知觉。
走在宫里,子鸢发现所有经过她身边的御医,她几乎都没有见过。而那些原本熟悉的面孔,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眸子里,她感到很奇怪。
她询问了很多人,都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复,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他们是自愿告老还乡。
而郑萧给予她的忠告是,做自己的事就好。
看着他的脸,子鸢总会在不经意间走神,却也在他冰冷刺骨的话,骤然的醒来。
子鸢在找到高殷时,他正站在书房前,不畏寒风的眺望着远处。那时,他只有十五岁。
身上暗色的秀龙朝服,空荡的挂在他的肩上,纵使有着无上威严的华丽,却在他忧郁的神情下倍显单薄。
他回过头,对子鸢说。“如果这就是皇权,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子鸢低头默然不语。高殷没有以朕自称,不仅是表明他对子鸢的信任,还有一部分,源于他的抵触心理。
高殷又道:“我从小都没有出过宫门一步,外面是什么样的,我一概不知。”他扬起头,看着被高墙禁锢住的一片湛蓝的天,眼睛里有无限得凄凉。“外面的天,也是一样的蓝么?”
“恩,也许更蓝吧。”子鸢这样回答。
“如果可以,我想出去看看,你能帮我么?”高殷低下头看着子鸢,羸弱的面孔上清澈的眸子,让子鸢怎么也不忍拒绝。
她走到高殷面前,唐突的伸出手去握了高殷冻僵的手,两只冰冷的掌心贴在一起,倒是有了一点温暖的余温。“皇上能出此言,臣怎么能拒绝。”
高殷总算在子鸢的举动和话语下,扬起了笑容,就像是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灿烂微笑。
之后,子鸢几次看到高殷坐在书房里,高演就在旁边,他低着下颚,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高殷,指点他批阅奏章。
高殷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子鸢在门口,并没有让内侍通禀,只是隔着门缝观察了很久。她并不觉得这个目光柔和的少年就是篡夺自己侄子的孝昭帝高演。
过了很久,待高演从书房里出来,子鸢甚至忘了躲避,竟直直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高演看着这样的她,眸子映出一瞬的惊诧,复又恢复随和的面色,对她点点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