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宗在冷风里凄冷的咳了一声,“别再提这样一个人了。”他长久以来汹涌在崖岸的恨意,逐渐在时光挥洒里淡漠成了怨念,既然人已逝,还有什么可以再恨得?就算一生都不原谅,所有的事,皆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其实,昨晚我就有一件事想问你。”他的声音在风里有了些许的哽塞,眼角氤氲的雾气映出的都是孝瑜和孝琬离去的身影,擦不干也化不去,却被一袖的清风很好的遮掩住了。
子鸢凝了凝神,她恍惚的感觉到时光催促着人的成长,曾经无所畏惧的可以把仇恨毫无忌惮的挂在脸上的少年,现在却已经褪去了纤柔而稚嫩的光泽,初崭露出男子的成熟与英气勃发,以至于沉淀出现在他这样的神情。
但是,子鸢的心里却五味杂陈,莫名的不知道是该惋惜,还是该欣喜,她低头“恩”了一声,又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先问你,你知道埋伏的那些人是谁么?”
延宗目光沉着。“绝对不是突厥人,按照服饰来看也不是我们北齐的,而且也没有人敢那么做,我想他们应该是北周的人。”
子鸢的眼眉稍动了动,平静而迷茫的眼睛里逐渐有了一抹光亮的乍现,“果然,我们猜的都没有错。”
延宗的脸上茫然却并没变得明朗,他问。“难道这次的战争跟北周也有关系?”
子鸢抬着弯起的眼角,望着他说。“不然,你觉得突厥人是那种会弄这些小把戏的人么?”她的眉毛轻轻扬了扬,“肃曾跟我说过,突厥人生性刚猛豪放,不拘小节,心思也没有我们中原人细腻。况且,他们从小都是在马背上长大,舞刀弄枪的本事也不在鲜卑人之下,而我们虽然有混合着鲜卑族的人,但是,还是汉人居多,若真是硬碰硬,我们必定是吃亏的。”
“可是他们却耍这种把戏。”延宗沉重的面色更加凝重,他接着子鸢的话说。“你认为是北周人故意而为之?”
子鸢望着他逐渐明朗起来的面容,点点头。“我想是他们联合了突厥人,而这些暗算的手法,是他们教突厥人这么做的。”她忽然冷然一笑,只因为她心里弥漫起郑萧的面孔,他那种最后绝然而无奈的神情,被冰封在他冷峻不可动摇的面孔里,在北周大门落下的那一刻,却露出一抹释然轻笑,子鸢那是最后一次再看到他的面孔。他曾是宇文护的一枚棋子,纵使他是坚毅的难以摧残,可终是无奈于别无选择。“那个人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事。”
“什么人?”
“宇文护。他曾在北齐埋下过不少的探子,是一个喜欢在暗地里做手段的老狐狸,况且现在北周都在他的掌控当中,要做这些事也不难。”
“可是,他们为什么还给我没留下粮草?”延宗会望了一眼,隐藏在枯枝交错的地方,粮车被僵冷的落叶覆满了轮廓。“我还是想问,他们若将粮源断绝,我们就无计可施了,这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么?”
子鸢叹了一口气,指着粮车说。“他们想要的不是无计可施,他们就是要我们损兵折将,然后,让我们和突厥人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延宗微合了眼睛,仿佛迷雾散去他却未见天明,眼睛里沉淀着沉重的疲惫感越压越重,他抬手揉了揉高挺的鼻梁,子鸢望见他面露疲惫,低敛了目光,才触及到他手臂上晕染的血迹。她说。“别想太多了,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去吧,虽然大家受得伤都不重要,但是,这里空气潮冷怕很容易感染的。”
听到她的话,延宗这才抬起头,挥手示意士兵们整理行装。
萧风已尽,只剩下冻结的寒冷依旧在空气里氤氲蔓延。延宗牵过自己的马缰,放到子鸢的手上,说。“你的马已经死了,就先骑我的吧。”
子鸢抬头望着延宗坚毅而略带顽劣的脸庞,问。“那你呢?”
“我走着就好啊。”延宗脸上潮水漫尽的疲惫还未有消去,声音却像是往常说笑一般的松快。
子鸢却摇着头,把缰绳又交还给延宗,说。“这样不好,你是官阶比我高太多,这样还是不妥。”
“也对啊。”延宗揉了揉脸颊,把僵冷覆盖的潮水都抹去了,崭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那我们都不骑了。”
子鸢望着他,稍弯起的眼角里流动着澄澈的眼眸,仿佛最干净的阳光在最远的天边绽开一般。也许,在最疲惫的空气压到自己无法喘息的时候,自己的脚步被冷冽的嘲讽冻结的无法动弹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诉说什么的时候,其实只需要有一个眼神,纵使它不足以坚定,却依旧在你内心里安静的维持着最后一股的温柔。
冻僵的大地披着寒冷的冰霜,远处时而传来马蹄踏碎的声音。高俨就站在被血流成河的地方,每一具僵冷的尸体都被混合着罪恶气味的鲜血泼得面目全非。
这里是北齐最边界的地方,只要在向北多走几步,就踏进了敌方的领地。
高俨刻在风里的面容,望着这一片烧红的土地,隐藏在最深处一丝柔软的稚嫩,早就他设下的坚毅堡垒,保护的不留一丝的痕迹。他绞在风里的衣袍依旧咆哮着猎猎作响。
“我们回去吧,这里真的找不到了。”张亦言沉默的面容忽然的出现在他的身后。
“可是,表哥还没有找到。”高俨转过头,脸上的悲伤在风里无尽的扩散,如同清水澄澈的眼瞳也被不经意的沾湿了。
“就算你站在这里继续找下去,一样还是没有结果。”张亦言望着被鲜血淹没了原有的颜色的大地,他表情凝重。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大将军失踪,我们伤亡严重,如何的重振旗鼓?”虽然高俨一直以来,都有着超越他年龄的城府。可毕竟,他只是十岁出头的少年,纤细的身量在冷冽怒吼的风里,崭露出了一丝软弱和慌乱。
张亦言垂目望着他,沉默的面容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他轻轻拍着高俨僵硬的肩膀说。“我们现在必须回到原来的地方,若安德王他们回来了,我们却不在,那么我们的兵力又会被分散了。”
高俨“恩”了一声,眼睛里慌乱的潮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风在无休止的狂怒后,最终回归平静。
延宗众人在风里走了四天,潮冷的水气仿佛把他们的脸打湿透彻了,寒气伴随着潮湿侵蚀着他们身上的余温,仿佛身上厚重的衣服都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怎么回事?”延宗手里牵着缰绳,马也许是畏惧寒冷,一直依偎在延宗的身边。他抬眼望着一片荒地无尽的延伸到远方,荒漠的地上有零散的人留下过的痕迹,他蹲下身子,手在尘埃落满的地面上摸了摸,冰凉彻骨的寒气从他的指尖就渗透的进来。
“确定我们真的是从这里出发么?”子鸢同样望着一片狼藉的大地,表情凝重。
延宗站起身,说。“也许,是在我们走的这将尽十天的时间里,出了什么变故。”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在这里等?还是出去找?”子鸢问他。
延宗直了直脊背,他刚要挥手叫来一个士兵,就听到到远处,如海潮般汹涌而来的马蹄声,延宗瞬间瞳仁一紧,着潮涌的马蹄声挺起来数量相当的多,若是自己的部队那便还好,若是敌军,自己这里只有数十人,如可能够抗衡。
马蹄声震动着空气逐渐的接近了,而延宗众人也还不急躲避,他只能让所有人拿起利刃,若是敌军就只能殊死搏斗了。密密麻麻的人影黑压压的涌了过来,延宗有意识的把子鸢挡在身后,眼睛凝神望着奔涌的人群,目光在落到飘散在空中猎猎飞舞的旗帜时,他僵硬的脸忽然得就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