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沉静了所有骚乱的外面,只剩下狂傲的残风还在呼啸。
子鸢在高肃的帐子里,没有睡。她望着尚燃着的烛光,昏昏黄黄如同空气中飘散的一层薄纱。高肃躺在她的旁边,精致的五官是如女人的倾国倾城,却在紧闭的眉宇见尚有一丝男子成熟坚毅的气魄。
他的坚实的胸膛一半赤露在外面,恍惚的烛光勾勒着他清晰的轮廓,白皙的肌肤仿佛是涂上一层的金色。他闭着双眼,安静的面容,呼吸平稳而轻,很安睡的样子。
子鸢支起身子,身上的伤在换过药以后,也不会再痛了。她侧着头,目光落在高肃的脸上,很长时间以来,她都没有这么安静的,这么仔细的凝望过他。
想起第一次的见面,他是第一个一眼就识破自己身份的人。当时他就像清风下,一个安静隐匿的浪子,在风里放荡不羁,时现时隐,又如同头顶上的一朵云团,任何人都捉摸不透他的踪迹。而现在,他逐渐坚实的胸怀多少次给了自己依赖,沉稳的面容给了自己坚定的决心,他从一朵无忧无虑的云团,化身成为一只桀骜的雄鹰。
他不再是随风逐流,而是乘风破浪。
而自己也逐渐从那个独自坐在荆棘路上的孤独旅者,轻轻的走到他的身边,成为了依赖他的人。
过去的时光不再,现在却更加珍惜。
空气里合着两个人的呼吸,沉默的无人打扰,直到一声飞鸟的鸣叫,穿透了沉默,隐隐约约的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子鸢感到很奇怪,晚上不应该有鸟类出现才对,她还没有来得及相同。身边的人就有了动静,高肃侧了侧身子,面朝着子鸢。“他们开始行动了。”声音沉闷带着些含糊不清。
“你一直没有睡?”她低头却没有看到高肃睁开眼,就仿佛个声音是自己跑出来的一样。
高肃沉重的呼出一口气,“你总是翻来覆去,我又怎么能睡着呢。”
“哦,那是我吵到你了。”委屈的声音带着一些不满,她转了个身重新躺下了。
高肃睁睁眼睛,望见她转过去的背影,呵笑一声,撑着身子趴到子鸢的肩头,脸凑近她的耳畔,子鸢感到他潮热的鼻息,有些痒痒的感觉。“小娘子,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在担心,自己的娘子的伤是否还痛而已。”
“这么说,还是我小肚鸡肠了…唔…”子鸢一回过头,高肃的唇就肆意的侵占了她的唇角,缠绵里拌着一些苦涩的药味和男子成熟气息的味道,让子鸢一瞬就红了脸。
“你嘴里真苦。”子鸢一脸嫌弃的推开高肃。
高肃露出一个放荡不羁的笑容,手指抹了抹嘴角,“但是,你的嘴里很甜啊。”笑容狐媚而妖艳。
“这不公平。“子鸢扭着脸,佯装生气的样子。
高肃望着子鸢,故意别扭的表情,笑容更加浓烈,他忽然栖身整个将子鸢抱在怀里,“在我这里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高肃的凉唇吻着她的颈角,他的手环过子鸢的手臂,手指修长的勾在她的衣襟的地方,子鸢感到一股凉气从胸前钻进来。她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温热的小手猛然握住了他的手背。
“怎么了?伤口还痛么?”高肃的声音顿失了挑逗的情绪,神情开始紧张起来。
“没有,你刚刚不是说他们开始行动了么,你还可以这么清闲?”子鸢不自觉地露出一脸担忧的神情。
高肃抬起手,摸了摸皱起的眉角,轻而柔的抚慰下去。“他们的行动最快要等到明早。”
“你怎么知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
清早,子鸢还沉睡在黑暗里,高肃很早就起来了,他穿好战袍和铠甲,目光里没有了昨晚的柔情似水,锐利而深邃的眼睛,沉淀着蓄势待发的决然,他望着门口,面容安静得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子鸢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忽然颤动起慌乱的声响,还迷蒙的意识骤然的就清醒了,“怎么回事。“她睁开眼警惕的坐起身,望着身穿铠甲的高肃神情凝重,她也有一丝迟疑。
高肃侧过头,半面的脸颊,清晰的轮廓里氤氲着一层桀骜而沉稳的气魄,他几步回到子鸢身旁,铠甲摩擦发出轻微刺耳的响声,他单腿跪在子鸢的面前,帮她把盔甲穿在身上。小声的说。“别出声,无论如何都要留在我身边,我不动,你也千万别冲动。知道么。“
子鸢乖顺的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看到高肃精致的面容上有了少有的凝重,子鸢就知道事情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高肃为子鸢穿戴好,低垂下的目光望见子鸢,眼睛里聚集起一股散不去的担忧,他轻轻的温和了面容。“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第一缕晨光斜斜的照亮大地的时候,连冻僵的露水都还未有清醒,这个时候的延宗已经站在帐外,透着还不是很澄澈的阳光,他眯着眼睛,面容上顽劣的神情早就犹如化去的冰雪,只剩下一点残留的水渍。
“快来了么?“高俨从帐子里走出来,少年单薄的身量在厚重的盔甲下,多少有了一些坚实。
“我想是的。“延宗的嘴角有了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飞扬的眉角轻轻挑着。“都吩咐好了?”
“恩。”高俨刚出声,天空的沉静就在颤动中结束了。广阔无云的天际还隐隐的发暗,模糊不清的轮廓里,密密得砸下了无数光点,把原本昏暗着深蓝的天空,混合成各种颜色的浑浊。
箭矢上擦着花光,朝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这回来真的了。”延宗抽出身上的长剑,挥舞着抵挡,很多人在火光中呐喊和倒下。所有的帐篷几乎都着了火,瞬间,安宁的空气被燥热的火光所扰乱。
高肃的帐子也很快燃了起来,延宗望着将燃尽的火光,看着血泊里化为黑炭的尸体,他跑到马厩里,一刀斩断了所有的马缰。马因为畏惧火光,都四处逃窜,只有高肃的白马,坚定不移的本想几乎要燃尽的高肃的帐子。
延宗和高俨奋力抵挡,不知觉身上焦灼出大大小小的伤口。天空逐渐安宁下来,箭矢的踪迹也没有了。延宗单膝跪在地上,嘴角渗着血渍,粗喘的气息在他的眼前呼出大片的白雾,残破的战袍在风里瑟瑟发抖。高俨跪在他的身旁,手扶着他的臂膀,抬着眼睛,却看不到一个仍旧直立的士兵。
焦灼的空气里还泛着烧焦的味道,隐隐的几声狞笑,在远处响起。延宗寻着声音抬了抬眼皮,远处逐渐传来众多马蹄的声音。
“神武帝高欢的后裔,也不过如此啊。“黑压压一片的队伍,为首的中年人,一口别扭的中原腔。身着一袭棉袍,只有简陋的盔甲护身,腰间别着弯月式的短刀,神采炯毅。
延宗望着他,抬手擦干净嘴角的血渍,直了直腰板,笑容桀骜而不屈服。“没想到,你们突厥人也会耍这些暗里招数。”
“呸。”中年人一脸轻蔑的目光,俯视着延宗。“我们才不想你们中原人。”
“那可难说,你们忌惮着我哥兰陵王的威名,就学会这等手段。也不觉得羞辱。“延宗费力的撑了撑地,勉强的站了起来。
中年人望着他,锐利的目光充满了戾气,仿佛是在被血染浸泡的一双眼睛,透着野性的肆虐,神情恶狠狠的。他回身冲着身后人,说了几句突厥话。
几个突厥的士兵,同样狰狞着恶狠的目光,手里拿着长枪,就像延宗和高俨聚过来。
延宗低下头,嘴角诡异得露出一个笑容,他长臂有力的一挥,离他最近的士兵,整个头颅都被整齐的砍了下来,血四溅在延宗桀骜的面容上,趁着所有人还在惊呆的没有反应。高俨的剑光闪动了几下,当场血流成河。
中年人显然没有防备,粗犷的五官扭曲得十分狰狞。这个时候,最末端的地方传来几声惨叫,原本整齐排列的队伍,瞬间就慌乱成一团。中年人回头去望,就看到队伍中间被围成几重,站在最终样的两个人,一个身量伟岸,一个不做盔甲而只一身蓝衣战袍,他们身上都泼满了鲜血。
“你们……”中年人大喊的声音忽然断在了空气里,只因为,他瞬间感觉到颈部的地方,寒气湛湛,仿佛是要刺破了他的皮肉。他抬了抬眼皮,才注意到一个人就站在他的马背上,白袍在风里肆意的喧嚣,寒气逼人的长枪就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再仔细一看,那张精致的犹如画里走出来的面容,正面朝着他放肆的凝望,眼角弯起的弧度,仿佛是狐狸诡异狞笑的表情。“你…你…你不是重病了么。”
“怎么你认识我啊。”好听的声音从头顶穿过,却让他足够冰冷。
突厥士兵望见这样的状况,都纷纷警惕着神情向他聚拢过来。
“哦,你们最好不要乱动。”高肃换了个姿势,寒气逼迫着中年人的喉间,几乎已经有隐隐的血泛了出来。“不然我就不能保证,你们的将军能够有个全尸。”
“笑话,就算你强撑着身子,也不过是残躯,怪不得你长得一副女人的脸,就怕身子也如同女人一样软弱。”突厥将军颤抖的声音里,仍暴露了他强撑着的恐惧。
高肃呵声一笑,没有理会他的轻蔑,这么多年以来,把自己当做女人的人还少么?他总是气愤,却也无关紧要。“你还真以为,我身子那么弱,真是愚蠢至极,你们连被人愚弄了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突厥将军显然一脸的不置信,却在抬眼望着他的隽容,又有了一丝动摇。
“北周联合你们,只不过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就像当初你们想利用他们来打击我们一样,只不过,他们耍的把戏,比你们要精明的多。他们暗地里吹捧我的功名,就是要你们惧怕我,然后任他们摆布,最后,做到两败俱伤的效果。”
高肃的一番话,突厥将军并没有全信,只是他沉默不语。
“还不肯承认你们和北周联盟么,那好我让你看看,最好的证据。”高肃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不知从那个角落,阿绪三人被绑着带了出来,她们惨白着脸颊,单薄的肩膀瑟缩着。延宗走到她们身边蹲了下来,一只手把阿九的脸庞托了起来。
“她们是谁?我不认识。”突厥将军只望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回头。
“不认识?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重病的?你又是怎么认得我是谁?”
延宗一笑说。“不错,我哥上战场,一向是带着面具。你见到他不仅没有惊讶,还很平静的认出他,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么?”
突厥将军沉默了半响,哼了一声,“那又如何,就算你杀了我,我的手下那么多,你们现在只存活着这么几个人,一样……“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永远不能再开口,因为他已经成为一个死人。
当他僵冷的身体,从马背上垂落在地上的时候,眼睛里涣散的光泽,绝望的看着远方。
高肃蹲在马背上,手指圈起来放在嘴边,吹了一个响哨。忽然,隐匿在军营外的部分士兵,纷纷围聚过来,其中子鸢也驾着高肃的白马,朝这边走过来。
“你们的将军已死,虽然我们人数不如你们多,但是,群龙无首,你们应该清楚现在的局势,若想活命,就逃吧。“高肃的声音里带着威胁,那些突厥士兵懂中原话不多,都面面相觑一副茫然的样子。
高肃转过头,望着阿九,说。“我知道你听得懂,解释给他们听。”
阿九愤恨的望了他一眼,眼睛里留下一滴眼泪,她昂起头,对着士兵们说了几句。
轰然,人作鸟兽散,残破的军营里又恢复了沉静,只是原本的模样已经被践踏得只剩下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