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生点头,“那就好。我和爸妈他们,都不想你们离婚。既然辰生回心转意了,这件事,你也不要再多想了,想多了会有阴影,影响夫妻关系。”
我勉强笑笑。
看我还站在半山门口好像没有行动的意思,苏夜生有些奇怪,“既然到了门口,怎么还不进去?”
“啊……”我仓促地说,“本来就要进去的,但一路上来,箱子太重了,就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那……现在就进去的……”
说着便拽起箱子要往半山里面走。
苏夜生说,“我车在那里,你还走什么啊?”
一边就上来将我手里的箱子给接了过去,放进了小车后厢,又替我开了车门。
看着那黑色车门在我眼前被拉开,我脸色突然变得非常苍白。
感觉苏夜生的眼神在我的脸上很细微地扫过,“怎么了?华瞳?”
我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突泛的慌乱,在副驾上坐好。
苏夜生将那辆车开动的时候,我无力地把头靠在了窗玻璃上,眼睁睁看着下面的那座城池,缓缓从我眼前消失。
我闭了眼睛,侧了身体,悄悄将眼角滑下的一颗泪拂去。
“怎么不说话啊?华瞳。”
苏夜生的声音突然响起,令偷偷拭泪的我吓了一跳。
“啊……我还是有些担心……”努力使声线平稳,然后说出口来,还是显而易见的沙哑。
苏夜生笑了。
“是担心辰生对你还有芥蒂吧?没关系的,华瞳,辰生的性格我很了解。他是直脾气的人,如果他没有真的想通,打死他也不会让你回家的,你放心好了。”
我垂着睫毛一语不发。
没有人知道……
苏家没有人知道,苏辰生根本就不是想通了,根本就不是真的原谅我了,他让我回家,不过是想要折磨我……把我栓在身边折磨我一辈子……
“怎么又不说话了?华瞳,你这次回家,好像变了很多啊。不会这么脆弱吧?其实夫妻过一辈子,都会有很多坎坷的,虽然这次辰生的确有些过份,但连这点打击都禁受不了,也太不成熟了吧?他已经回心转意了,就不要把这些阴影带入两人以后的生活中,不然,会很辛苦的……”
我心里一阵阵难受,实在不想听他说这些,匆忙转移话题,“怎么大哥是一个人?嫂子和可可呢?”
苏夜生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那一眼只停留在我身上不到一秒,却让我觉得非常得冷。
我一怔,想起刚嫁入苏家时,曾在无意中见到苏夜生和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从酒店出来,举止亲密,后来也把此事告诉过苏夜生的妻子楚念,但是楚念当时并不信。
难道,他和楚念终于还是……
一直以来我对苏夜生的印象都不好,那次之后对他的印象就更差了。嫁入苏家半年也几乎没和他说上几句话,我觉得他也是个不大容易接近的人,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不知,今天他的话为什么突然这么多。
只是,在我问了楚念和可可之后,车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了,苏夜生只一言不发地开车,再不与我说话,整个人又有了那种阴鸷的感觉。
我在车内有些局促,坐立不安。真是后悔上他的车。
突然他将车停下了,我以为是到了,急匆匆便要开车门下车,从那尴尬的气氛中逃离出来。
没想到手刚刚放在车门上,他便出了声,“华瞳,还没到!”
车门依旧是锁着的,我只得收了手回过去疑惑地看着他。
苏夜生点了一支烟,按下一点车窗让烟雾逸出去。
片刻之后他说,“我和楚念离婚了,就在你离开苏家的这段时间。”
我微微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
他转过头来看我,“你不好奇吗?华瞳?怎么都不问问我们为什么要离婚?”
“那是……大哥你和嫂子的私事吧……我一向不喜欢八卦的……”我局促地解释。
苏夜生冷冷一笑。
我觉得他这笑是有针对性的,不由脸便有些发热。
因羞愧而发热。
该不会,他们离婚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对楚念说的那一番话吧……可是当时楚念明明表示不信的啊……
果然,苏夜生接下来就说道:“还记得半年前,你在城市之心前看到的,那个从我车上下来的女孩子吗?”
我手不由地攥了攥衣服,有些微汗。
看我不说话,苏夜生继续说道:“她是D大外语系的学生。我与她相识纯粹就是一次巧合,两年前我开车路过城市之心,那天是除夕,灯火辉煌一片中,街上的人却相比往日要冷清许多,她一个人站在那巨大的雕塑旁边,穿着一件露肩露腿的中国旗袍,隔二十分钟就换一种姿势,虽化着妆,却也似乎不能掩住她脸上的疲惫与寒冷,但是她还是得微笑。旁边并没有几个人围观,在那样的一个夜晚,几乎所有的人都忙着陪在家人的身边。这样一个孤寂的女孩,引了当时正急匆匆赶回家的我的注意。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是一个来自大山里的女孩,幸运地考上了D大,家里贫穷,全部积蓄只能够供她缴一年的学费。其余三年的学费,她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为了凑齐学费,她没有钱回家。在那样一个除夕夜,她做别人都不愿意做的工作,只愿能拿到比平时高三倍的工资。”
说到这里苏夜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此刻在想什么。你大约在想,那样一个需要钱的女孩,幸运地遇上了我苏夜生,接下来的一步,便是我与她达成某种交易吧。我付出钱,得到她的肉/体!或者是,我包/养她,然后理所当然帮她出她大学里所有的学费。是这样吗?”
他的语气似乎是有些嘲讽,但实不相瞒,我的确是这样的想的。
对于他和那个女大学生,似乎只有如此,两人才会各取所需,你快乐我也快乐。
这个社会上,已经太多这种你快乐我快乐的事,多到,遇上类似的情景,类似的人,都懒得去想会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可能。
所以我不说话,我只沉默,沉默代表某种默认,也可能代表着某种无奈。
苏夜生冷冷地笑了,“我的确给了她钱,以帮她度过窘境,但是,我没有和她发生任何关系!既没有和她达成某种契约,也没有和她上/床,更没有包/养她,如果我告诉你,我与她之间,这两年,只是很正常的朋友关系,你信吗?”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苏夜生的脸。
他也看我,眼中有着很明显的冰冷鄙夷,我感觉自己的脸再次发红。
心底渐渐有慌乱涌上。
如果,真的如苏夜生所说,他和那个女孩根本就没有不正常的关系,那么,半年前,我在楚念面前说的那几句话,岂不是……
我惊出一身冷汗,眼眸游离,想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她……真的……就那么心安理得……收下你的钱?”
苏夜生看我一眼,“她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我告诉她,先借给她,让她以后工作了再还我。至于那天,你在城市之心前面看到的我和她,或许在你的眼里看来,我们的举止是显得‘很亲密’,而实际上,她不过是眼里突然进了沙子,我在帮她看看而已。之前,她也只是在城市之心下面等我,而不是你所想的,我和她刚刚从酒店里出来……”
我愈发羞愧得无地自容,真是没有想到,竟在无意中,无辜误解了苏夜生,还把这件事明晃晃地提到他妻子面前去。
“对不起……”我说,冷汗涔涔。是自己思想龌龊了,恨不得找个地洞把自己那张脸埋起来。
苏夜生冷笑,一个人继续说下去,“本来,这件事就小,又并非亏心,所有没有在楚念的面前提起过。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在不久前,那女孩的学校却突然对她做出了一个处分决定,要开除她……”
我浑身剧烈一颤,抬起头看苏夜生,“你说什么?”
苏夜生将烟头在烟灰缸上按熄,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说,“那张白色的通报,被张贴在D大的各个通报栏里,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还有被开除的理由,你猜是什么?”
他看着我说出两个字:“卖/淫!”
我惊恐地张大了眼。“怎么会?她并没有……”
“是啊,她本来并没有……但是,却有人动用了关系,并提供了相应的证据,证据便是,她数次和我在一起的照片,有些被处理得相当暧/昧,同时,还有不少的人指名确认她是被我所包/养!当然,这些人,都是被收买的人……”
我下意识就问,“谁呢?谁这么做的?”
“还能有谁?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还能有谁?”苏夜生冷冷朝我看过来。
我背脊开始幽幽散发出冷气来。
苏夜生冷哼一声,“对,那个人,就是我的妻子楚念!原来,她并非是真的毫无疑心,而是不过戴了一张面具。自从你半年前在她面前提到D大的女学生之后,她就留了心。私底下暗自调查我的行踪,并最终通过我,找到了她。之后,她一直一语不发,未露丝毫痕迹,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不声不响就给了那个可怜的女孩致命的一击,甚至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就是楚念,这就是她行事的风格。别人不知道,可是我,一看到这样的风格,立刻就想到她。”
他将目光凝于我的脸上,“你知道最后那女孩怎么样了吗?”
我下意识便后退,将背脊贴上车门,并立刻捂住了耳朵。
“苏夜生!”我叫道,“不要再说了!”
苏夜生还是无情地说了,他的声音不见得大,但绝对足够穿透我捂住双耳的手,让我能够听见。
他说,“她跳了楼。从18层楼上跳下来!”
我轻微地惊叫了声。
不是嘴里发出的,是在心里。
我竟然,我竟然,无意中害死一个人……
我深吸气,全身都是冷汗。
苏夜生还在继续说,“她死了之后,我便和楚念离了婚……”
“别说了……”
我终于知道了,今天苏夜生为什么要让我上车,我终于知道了他之前为什么要做出那样一副关心热情的样子,我终于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对我说,好好和辰生生活的话……
他是在恨我……
他是想要惩罚我。
他告诉我真相,就是想让我心底深处受良心的谴责。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不过一句轻飘飘的语言,结果竟会造成这样沉重的后果!
我与那个女孩素不相识,可是,我却在无意中害了她!
不仅如此,我还拆散了苏夜生和楚念!
我紧紧地捂住嘴唇,可怕啊……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可怕啊……
从来没有想到过,语言,也会杀人……
“盛华瞳。”苏夜生开始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看到他的脸逼过来,只苍白地往后退。
但是车厢狭窄,我最多只能背靠在车门上,便,再无路可退了。
“现在你明白了?”那张放大在我面前的脸,阴冷而毫无温度的,鼻尖几乎都触及到我的脸,他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你杀了一个人!”
我深深吸气,他的压抑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指尖深深嵌入到我的皮肤里面去,非常得痛,痛得我几乎快要流出眼泪。
太可怕……
我到底,是做了些什么……
看着苏夜生那双阴鸷的眼睛直逼到我面前来,他唇中吐出的气息有着呛人的烟味。
我闭了眼,想要扭过头去。他却用两只手按住了我的脸,不让我有扭头的机会。我于是直愣愣地看着他那张阴郁的脸带着黑暗的气息一步步逼近过来。
“真是讨厌啊,盛华瞳,你这个女人。要不是你这个女人跑来我们苏家,我和楚念,根本就不会离婚吧?水林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怪不得在辰生第一次带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很讨厌你!而现在,你居然还有脸再跑回我们苏家?欠着一条命的你居然还有脸再跑回苏家?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你是不是要把我们苏家所有的人都赶尽杀绝你才会善罢甘休?”
我脸色苍白,簌簌而抖。
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苏夜生这样厌恶着我。怪不得当他得知我在楚念面前说了那番话时,会用那样的眼神来看我。
“对不起……”只有从喉间喑哑出几个字,“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大哥……”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水林不会复活,我和楚念也不可能会复合!造成今天这样的状况,你居然就轻飘飘地对我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我深吸气,看着苏夜生深藏仇恨的面孔,感觉到恐惧。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大哥……”我红了眼,“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根本就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要我怎么做呢?即使我现在死在你面前,你和嫂子的感情,还有,那个女孩……”
他一把攥了我胸口衣襟,微笑地看着我,“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你死!不过,你现在回苏家了是不是?终于得到辰生的原谅了是不是?好啊,盛华瞳,我苏夜生欢迎你!”
衣服被攥得太紧,勒了我脖子,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只觉毛骨悚然。
面前的苏夜生,那阴鸷的笑容令我毛骨悚然。
随即,他一把放开了我,再度发动了汽车。
我在座位上浑身发抖。
一直开到苏家的大门前,苏夜生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车的时候他朝我轻轻一笑,又回复到在半山门口遇见我时那种温和,“华瞳,到了。”
他走到外面去按门铃。
看着那扇门在我眼前缓缓打开,苍白站立的我,只听见心底有一个很浅的声音轻轻划过,“华瞳,和我去孟佳瑞……”
孟佳瑞……
孟佳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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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夜生一起出现在门口令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陈曼涓,苏震华都转过头来看我。他们的吃惊,是在这个门口看到我的吃惊。
看来苏辰生并没有告诉他们,我在今天要回来的事情。我的到来是一场意外,所以他们都惊讶而略带戒备地看着我。那种戒备让我觉得生疏。
苏辰生也在看我。真的如那则新闻上所拍到的一样,他头上缠着白色的纱布。看来林晓风的手虽然是偏了,那酒瓶毕竟不是假的,砸在苏辰生头上即使没有头破血流到伤及性命的程度,小的伤口,总是有一些的。
此刻他看我,目光中隐隐有着火意,因为和苏夜生一起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苏夜生的手,突然就放到了我的肩上。
我有些发怔,下意识就想要摆脱掉那只手。
苏夜生也不强迫,任由我将那只手从肩膀上拿下来。
但是,在我拿下那只手的过程中,我明显看到,苏辰生看我的眼神更加阴沉了,而苏震华夫妇,脸上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疑问和惊奇。
就在这一片沉默的尴尬中,苏夜生开口了,他的声音温文有礼,很平常的样子。
“爸,妈。”他说着,“瞳瞳回家来了。”
苏震华夫妇将目光凝于我的脸上,我于是只得笑着说道:“爸,妈,让你们操心了。”
陈曼涓看着我,并没有立刻应声,我觉得她目光中微有冷漠,一定是上次那通电话,令她伤透了心。
苏震华脸上却立刻浮现出笑容,点点头说道:“好,好啊。瞳瞳啊,终于回来了啊?上次一声不响就离开家,让我和你妈好一阵担心啊,知道原因后差点没把辰生给骂个半死!这么好的媳妇不珍惜,唉,我们只叹没有把他教育好,让他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纨绔之风,以致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我们是怒其不争啊,也责备了他不少。如今既然你肯回来,想必也是原谅他了?其实两人过日子,磕磕碰碰再所难免,磕过碰过也就算了,他毕竟是你丈夫,你也毕竟是他妻子。我和你妈年轻时的磕碰少了吗?可到现在还是我们俩守在一起。所以,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些的好。辰生应该如此,你也应该如此,就当成是,你们白头偕老必经的磨难,你说是吗?瞳瞳?”
我点点头,“是的,爸。”
于是苏震华回头去看坐在一边看报纸的苏辰生,“辰生,瞳瞳回来了,既然是你对不起人家,你就应该主动点,快跑过去把你老婆迎进来。”
苏辰生抬起头看了玄关处一眼,“爸,苏夜生不是在那边吗?还要我去干什么?”
我一僵,赶忙低下头去,顺便离了苏夜生好远。
苏震华略皱眉头,明显不懂苏辰生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只说,“辰生,你也太不懂事了,你是男人,凡事就应该主动点!”
陈曼涓也说道:“辰生,是你先对不起瞳瞳的,如今肯让瞳瞳回来,想必你也相通了,把人撂在一旁算怎么回事?你若还没完全相通,我倒认为,瞳瞳不该先回苏家的!”
说着便朝我这边喊道:“看起来辰生还没想通的样子,瞳瞳,要不这样,你还是先不忙……”
她这句话没说完,苏辰生把报纸一扔,就站了起来朝门口走来。
他扔报纸的声音很响,忍不住令陈曼涓侧目。
而这边我和苏夜生看着他走到面前。
“大哥。”他突然开口,叫苏夜生大哥。这在记忆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自从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兄弟俩,他们便互相直呼姓名,哥哥从来没有叫过弟弟,而弟弟也从来没有叫过哥哥。
这次苏辰生称呼苏夜生大哥,竟让我心中莫名就是一惊。
苏夜生抬起头来,“怎么了?辰生?”
苏辰生微微一笑,“看起来大哥似乎很清楚今天瞳瞳要回来的事情啊。”
“呵,倒不是这样。”苏夜生也笑了,“只不过是在半山门口碰到,看到华瞳似乎一脸彷徨的样子,就坐在半山前面的地上,看着下面的城发呆。我觉得有些奇怪,怎么都到门口了,还不进来呢?结果华瞳解释说,只是箱子太重了,坐在那里休息休息。我就让她上了我的车。”
我感觉到苏辰生阴沉的眼神,慌忙转移开目光。
心中只暗暗叫苦。
苏夜生讨厌我,于是想尽办法得要惹辰生对我误会更深。
“原来是这样……”苏辰生说道,“还是我给大哥添麻烦了。本来,也的确是该我去半山门口接她的。”
“哪里麻烦?”苏夜生笑,“华瞳很有趣。你能讨得这么好的老婆,真是你的幸运啊,辰生,要珍惜。你可知做大哥的我,羡慕又嫉妒。”
苏夜生的话令我心惊,我惶然而顾,却不知从何解释,只看到苏辰生像块冰一样的脸。
慌忙地侧过眼去,不敢看他的眼眸。
苏辰生突然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他拽得我的手腕非常痛,我微微蹙眉,紧咬了嘴唇没有惊叫出声,跌撞了几下踉跄着直接撞到他怀里去。
他用另一只手紧搂在我腰间,把我箍到他的胸前。
我没有听见他的心跳。这个人,仿佛真的就是一块冰,一块已经冻了千年的寒冰。我在他身上嗅不到丝毫的温度,所以尽管被他锢在胸前,我却是冷得瑟瑟发抖。
他没有再理苏夜生,就这样锢着我,走到客厅里面去。
客厅里,陈曼涓在翻着一张报纸。
那是刚刚被苏辰生大力扔在沙发上的报纸。
苏辰生搂着我走到那里的时候,陈曼涓正好将那报纸扬起了一角,于是,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两个字——“听闻”!
我惊住。砰砰的心跳迅速上窜至喉咙口。
戴着眼镜的陈曼涓看得很仔细,很认真。从她的脸上还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是我已心乱如麻。
会不会认出我?那张报纸上面裸/女的背部……她会不会认出我?
感觉到两根手指轻转了我的下巴,我抬起头看到苏辰生近在咫尺的脸。
他很淡然地俯视着我的苍白,用眼神在羞辱着我。
好比凌迟,这种站在客厅的中间,在一向喜欢我尊重我的亲人面前几乎就要被扒光成一个妓/女的感觉比凌迟尤甚!
“华瞳,坐吧。”他扶我到沙发里面去。
不,应该是在逼我!他是在逼我到沙发里面去,他逼我紧挨着陈曼涓坐下,他逼我不得不去看陈曼涓身边垂下的《听闻》报纸!
他用手扶了我的肩,非常温情地将我逼到那我不愿意面对的地方。
我陷在沙发里却仿佛陷入一个沼泽,觉得自己在身不由己下沉,腥臭的污泥很快就要把我兜头淹没。
我深深喘着气,不要认出我吧,不要认出我……
“辰生。”陈曼涓终于开口了,转过头来看我和苏辰生。
我没有勇气看她的眼神,下意识逃避了,冷汗,一丝丝从后背泌出来,冰冷地掉落。
“你怎么允许《听闻》发这样的新闻?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啊!什么互殴?什么起火?还有这上面这幅照片!这是那些记者从哪里找来的啊?我怎么看不懂了,这究竟是在影射什么啊?现在的新闻,真是越来越千奇百怪了!还有你头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到这照片上有砸碎的破酒瓶。该不会,辰生,你真的是跑到酒店里去打架了吧?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垂着头,只听见旁边苏辰生慢悠悠地说,“妈,你还要我说几次,这伤不过是从楼梯上失足掉下来砸出的。允许《听闻》发这样的新闻,也只不过是为了借此炒作一番,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底经济比较低迷,借此炒作说不定反而会带动集团经济,那些新闻,不痛不痒的,就让他们写去。”
陈曼涓又指着报纸上“我”的那幅惊心动魄的照片说,“你让那些记者发新闻炒作可以理解,但是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这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居然会和我们苏家的新闻摆在一起?这女的到底是谁?她和我们苏家有关系吗?她还要不要脸啊?竟然会去拍这种照片!下面还有一个男人……天哪!我都看不下去了!这个女人她自己贱,自己脏也就罢了,为什么记者要把她的这张照片和你苏辰生医院里被偷拍到的照片摆在一起,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辰生,我要你向我解释!”
旁边的苏震华这时也凑了过来,“什么事啊?曼涓?生这么大的气?”
一向端庄的陈曼涓把那张报纸狠狠往苏震华脸上一扔,“你自己看看!”
这种侮辱性的动作,修养极好的她是绝对不会在小辈们面前做的,可见,此时她心中火气究竟有多盛!
“妈,你生这么大的气,到底怎么回事?”苏夜生笑着凑了过来,和苏震华同看那张报纸。
苏辰生则在一旁冷笑,“妈,既然这照片我同意他们发,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上面的这个女的,现在不好向你们说明究竟是谁,只不过是为了给她留最后一点面子。当然,这个面子究竟能留得了多久,还得看那个女的,究竟有没有自觉性。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们,这个女的,和我们苏家的关系,是相当密切的!是不是,华瞳?”
他的最后一句话成功吸引了这屋里所有人的注意,不止苏震华陈曼涓苏夜生,甚至刚刚从厨房里出来的张阿姨,也都把目光疑惑性地锁牢在我的面上。
他们目色中的那种疑惑,那种猜测,令我的面上像是被火烧一般得疼。
我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却又怕在这种情况下,显而易见的逃避反而会令他们对我的疑惑更深。于是只得勉强自己抬起头来,一个一个扫过他们的眼。
“是的,妈,你也不用多想了,这件事我和辰生自有打算,一切都是为了苏氏集团。”
我努力让自己声波平稳,努力把面上的红热给逼退回去,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哪一个地方可能露了馅。
因为在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整个客厅居然一片寂静,没有人因我的那几句话而松下一口气来,他们的眼睛依旧在牢牢地盯住我的脸。
我看见陈曼涓和苏震华眼底明显的疑惑,看到苏夜生的冷漠淡然,看到张阿姨的惊惶与揣测,最后,我看见了苏辰生那种报复性的冷笑。
他的手依旧温情地拢着我的肩,让我微微侧着身体倒在他的身上,可是,我却觉得,我是挨上了一块带刺的石头,浑身都被扎得生疼,血迹斑斑,却又不敢露了痕迹,还要勉强微笑。
谁来救我呢?谁能来将我从这种残酷的刑罚中拯救出来呢?
我黯然垂下双眸,心底深处有三个字在隐隐发痛。
孟佳瑞……
是不是,当林晓风向我说出“华瞳,和我一起去孟佳瑞”的时候,我就该牢牢抓住他的手呢……
有一阵电话的铃声打破了静谧。
是我的手机在响。
借此,我终于从一屋子人奇怪的目光中解脱了出来,我理所当然地逃避了他们的目光,低头去看我的包,从其中将我的手机拿了出来。
看到屏幕的那一刻,我一把捂了唇。
是林晓风……
林晓风的名字,在屏幕上急切地闪动着……
我看着他的名字,这个我以前一看到就想要立刻拒绝的名字,如今,我却久久地凝视着它,心脏在一寸寸跳动。这似乎是一种解救的信号,即使,它只是一种闪动,它只是一种铃声,它只是一种符号,却让我立刻就想到了他,想到了他温柔的眼眸,想到了他的深情,他的呵护,他一寸寸的吻,他的手指,他的安慰……
在那一刻,我突然就得到了安慰,即使,我并没有接电话,我只是看着那手机一直响动,但是我得到了安慰。
突然手机被人一把夺了过去。
我一惊,从那种平稳的被安慰状态中,我突然回到现实里,看到苏辰生将我的手机拿在了手里。
“瞳瞳,怎么不接电话呢?他不是你高中同学吗?”他把屏幕转来面对我,也面对着客厅里所有的人。
我想,大概这屋里视力稍微好一点儿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见林晓风的名字。
这让我感觉到窘,甚至毫不亚于,我在众人面前被人剥了衣裳。
手机还在响,而我已无法出声。
我只颤抖着嘴唇,看着苏辰生举着那个羞/耻的手机,带着明目张胆的嘲弄的笑,羞辱我,讽刺我,而我无法反驳,无力抗拒。
“辰生,”陈曼涓出声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人打电话找瞳瞳,你把人手机拿了干什么?快把手机还给瞳瞳!让瞳瞳接电话!”
苏辰生冷冷一笑,将手机递给了我,明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态。
既然陈曼涓发了话,我自然不能不接,于是,只得当着全客厅人的面,颤抖着手指按了接听。
手机里有“嗞嗞”的声音,我调整着呼吸。
恐惧。在那一刻我多么恐惧,恐惧着听到林晓风轻轻地叫我的名字,“华瞳”……
不要叫我吧……我在心底乞求着,呐喊着。千万不要叫我!
可是。
“华瞳。”
他的声音终究还是传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闭上眼睛,我想,可能我就会在这里所有的人面前生生落下泪来。
客厅里似乎是被人有意地造成一种静谧的气氛,我甚至都听不到一个人的呼吸声,每一个人都凝重地看着我,仿佛此刻打电话的我,会在这个电话完结后,就决定他们的生死。
可是我知道,被决定生死的是我。
站在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听得清清楚楚的苏家客厅,我听见手机里林晓风的声音轻轻地传来,“华瞳……”
我在发抖。下意识地将手机更紧地贴紧了耳朵,仿佛想要阻隔林晓风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播出去似的。那是一种病害,深深地染上了我。我并不确定,在这静谧无声的客厅里,别的人,是不是也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我只僵硬地说,“你好。”
林晓风的声音立刻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再度开口,“宛清说你回了苏家。”
“是的。”我机械地应道,尽量不去看周围人的脸。
林晓风再度沉默。我就站着听他的吸气声,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这个手机,你会继续用吧?”他在问。
“不,我马上就会换卡。”
我听见他在那边吐出了一声很长的气。
“如果换了卡,可以告诉我新卡的号码吗?”
“我不会。”我只是下意识地答,头脑里晕沉沉的,我想我根本就没有弄得很清楚,他的那些问题,究竟都是些什么意思。我只是机械地拒绝,拒绝,拒绝……把自己拒绝成一个荒漠的孤岛。
他叹气,“华瞳,真的是,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吗?”
我说得无比确定,“是的。”
他再次沉默。
“那好吧。再见吧,华瞳。”
我条件反射般说,“再见,林晓风。”
“那我挂了。”
“好。”
我说了“好”字依然机械地握住手机,我听见我的呼吸声在响,和电话对面的他,呼吸声响成一片,此起彼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里面传来林晓风黯然的声音,“华瞳,我发觉我舍不得你。舍不得挂电话,舍不得和你说分别,舍不得从此我生命里再也没有你,舍不得一天不念你的名字,舍不得一天不听你的声音,舍不得听不到你对我说林晓风你走吧走吧走吧……”
他的声音有些酸涩,“华瞳,你真的,是打定主意要回到苏辰生的身边了吗?你真的还爱着他吗?我真想现在就冲到半山,冲到苏家,冲到你的面前,握着你的手,把你从苏辰生的身边抢过来,即使你恨我一辈子,我也迫切地想要这么做!”
我惊惶,突然反应过来,头脑里一片清明,“林晓风,”我握着手机瑟瑟而抖,“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滚!高中时对我做出那样的事,到现在你还不放过我?我恨你,恨你一辈子!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宁愿这一辈子都不要看见你!你要是再敢打电话,我立刻就死在你的面前!”
一口气将这段话全部喊完,之后,匆匆挂掉电话,像是那手机上有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我一把就将它丢出老远。
疑问的眼神在我脸上越积越多,终于陈曼涓开了口,“瞳瞳,林晓风是谁?”
苏辰生伸出右手将我搂入到怀中,笑了笑,“妈,那是她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怎么说话跟个仇人似的?瞳瞳,你告诉妈到底你和那林晓风是怎么回事?”
苏辰生非常宠爱地将我脸旁一缕发给抚到耳后去。“算了吧,妈,改天再问吧。瞳瞳心情不大好。我看,我还是先扶她上楼吧,让她先休息一下。”
陈曼涓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她的眼神在我脸上很细致地瞟过,就像被一个显微镜扫过似的,令我心神不安。
苏震华点了头,说,“那好,辰生你陪陪瞳瞳。我看瞳瞳脸色也不大好,要不要找王医生来看看?”
苏辰生微微一笑,“什么时候找医生,我有把握的,爸。”
我感觉冷气一丝丝从心底冒出来。
他想要做什么?再用冷水淋我?再用烟头烫我?再用烟灰缸砸我?
苏辰生将发抖的我的身体搂入怀中,带着我往楼梯上走去,一直,走上四楼,我和他的房间。
推开门,房间里的一切便映入我的眼中。
那沙发,那床,那妆台,那书架,放在窗台上的我和他共养的那几盆植物,想是被张阿姨照顾得很好,这么多天未见,叶色依旧苍绿,一派欣欣向荣。
真是无情啊,我的离开,对于它们来说毫无影响。
我放眼四周,何止植物呢?这整个房间,都依然端庄着,平淡着,波澜不惊着,仿佛我离开也好,回来也好,它们都可以无所谓。
我把手放在心口,心隐隐难受。
苏辰生放开我,向房间里走去。
他站在房间的中央,转了一个圈,回头对依旧还站在门口的我微微一笑,“怎么样?这个房间?保持得完好吧?你走后,我几乎没有动过任何的东西……”
他走到床前,伸手牵起上面的床单,“甚至我连这套床单也没有换,你走的那天是什么样,今天它依然是什么样,只是不知道盛华瞳你,究竟还记不记得它的模样……记不记得,就在这张床单上,你和我,怎样恩/爱,怎眼缠/绵……”
我垂下眼帘去,是啊,我记得,我还记得那天,你逼我离开,我一个人在这房间里,就揪着这张床单,把脸埋在你的枕头里狠狠地哭,我哭了很久,那上面都是我的眼泪我的鼻涕,那时,你又在哪里……